作者有话要说:嗯嗯……祝大家新春快乐~~~这次是华丽丽的6000+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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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4.9 一次修改 夜幕低垂,密兰王宫内只零星盏着低微铜灯,值夜的侍官卫兵皆压低脚步,细声来去。宫内人们大多已然睡去。
然而侧旁太宰府内仍旧亮着灯,正屋重帘严挂,分明是盛夏时节,屋内却燃着盆炭火。
太宰铎峥似毫不在意般,坐于案前,审阅今日奏折。桌上两撂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奏本,高的一叠以青皮覆面,矮的则是黑皮覆面;一方乃朝臣们日间廷上所呈,另一方则为细作密探所报。只要是有些许疑心,事无大小,他皆要派出细作暗查,竟不全然相信众臣所奏。
看毕一本折子,他随手将青皮奏本丢至案边,那里已然错落着十余本批复过的折子,而另一手则将黑皮奏本掷入脚边炭盆内,一阵明焰闪过,瞬即将本子吞没,不落丝毫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觉得累了,铎峥停下笔,以手揉着眉心。忽的阵微风拂过,带过丝熟悉的香气,一件外袍轻搭在他肩上。
他回头,果是其妻姝環。他便报以一笑。姝環亦柔笑,纤指微伸,似要抚过他仍自清俊的脸庞,最终却只是替他扯平衣上皱褶,轻声道:“将过四更了,早些休息吧。”
他点头:“这几本看完便去。夫人先歇着吧。”
姝環便不再说甚,随手将案下奏本整理妥当,返身回了里屋。
看着她不曾为时光消磨的窈窕背影,却带着丝倦意,铎峥心中长叹。青家本是朝中势力最大之文官世家,当年为防其异心,自己才奉旨与青姝環结亲。她虽亦知晓他对她并无感情,却仍是尽心尽责,不单将他的衣食起居照料得样样周全,更为他育有一双儿女。对此,他亦是感激的,可心中仍是隔阂,对她始终亲近不得。
想到此,他又将目光转向案上奏折。若是告知他人,这些折子皆是教铎翼整理的,只怕要让人惊掉下颌吧。这孩子,倒亦亲近平和,凡是细心认真的,却偏生缺少些霸气。若非禺国极重血统,这般性格,只怕是做不了几日的王,便要教人推下台去。虽说这平日里是极听他的,如同只叫人豢养惯了的小犬,自立不得。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交由乳母夫妇看养的。
他摇了摇头,又各抽出本青色、黑色奏本。
雷昊已然率兵攻占云都,融国名存实亡。
看至这里,他再度蹙眉。五年前由萧狄青荐入朝中的雷昊,却委实如只猛兽,尖齿利爪,于国固是大有好处,养在身边,却终是怕伤了自己。虽说每次前来朝见,他总也低着首,一副恭顺模样;但偶有几次,他从旁瞥见他的瞳,分明是锐气逼人,竟像极了年青时候的自己。这竟教他不由心惊。想着眼下他亦如自己当年,已是从一品大将军,若再度提拔,只怕是要与自己平起平坐了。不,他决不会让此等事情再度发生。
他下了决心,提了笔,在奏章旁批上几行小字。
恰在此刻,四更鼓声响起。铎峥伸手掐灭桌上烛光,穿好外袍,悄声出了房门。
五更时分,值更的门房瞧见宫城西门开了又阖,一队人马飞驰出城,想起近日流传得纷纷扬扬的谣言,他耸耸肩,只当没事一般,上前将门锁好,便又返身回了屋。
天明早朝,铎峥于奏疏之上批复的这数行小字竟教朝野喧然。
然而远在罗珊,玥泠却并不知晓密兰震动。
那夜之后,日子似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玥泠再度返回副院休养,而雷昊几日之后便启程返都,向禺王复命。众人皆揣测,此番前往,必定又是重赏加身。
然而,于不变之间,却总有隐隐不同。
首先察觉有变的是嫣儿。
许是真教雷昊说中,山中气候确是适于疗养,玥泠的身子在不知不觉间竟已好了大半,不再总是觉得恶心反胃,筋骨亦舒爽不少。嫣儿看在眼中喜在心里。可玥泠的心思却不若往日那般沉静,嫣儿常见她倚着窗,时而望着三楼发愣,时而握着玉佩出神,还不时发出长叹。嫣儿不解,上前询问时,她却总推说无事,教人更是不安。
终有一日,她捺不住了,噘着嘴不快道:“公主总也说没事,可我瞧着就是有事。莫非公主不再当嫣儿是姐妹了,什么都不与我道。”说着露出委屈神情。
玥泠最是疼她,听她这么说,忙安抚道:“不是那样的,我并非隐瞒,只是……只是我自己亦不知,究竟为何这般烦躁……”
“嫣儿知道。”嫣儿忽的道,不知为何,语气略略有些不快。
“嗯?”这倒教她意外。
“是因那晚大将军搂着公主睡了一夜之故吧。我都听延烈说了。公主,公主莫不是……真喜欢上他了?”
她心中一惊。酒醒之后她只隐约回想起宴会情形,亦记得雷昊为她挡酒之举。事后细细想来,那只挡在杯口的大手,似是为她挡住了灾厄麻烦,教她莫明的安心。然而,她却无法确定那便是喜欢,便是爱了。他们之间,纠结着过多的人与事,彼此知晓的、不知晓的,多得让她理不清思绪……她又再度陷入沉思。
见玥泠忽就没了反应,嫣儿担心地唤道:“公主?”
“唔?”她醒悟过来,便随口逗她道,“若真是喜欢上了,又能如何。”
“啊?!”嫣儿叫她的话惊得失口大叫,“那,水昀大哥怎办,他可在绢国等着公主呀。”
瞧着她一脸大惊失色的模样,玥泠不由“哧”的笑出声来:“傻丫头,玩笑罢了,看把你吓做这样的,我怎会背弃水昀大哥。”
“只是玩笑啊……”嫣儿安心地抚着胸口,“公主真是吓坏嫣儿了。”
玥泠佯怒地轻瞪她一眼,便将目光转向窗外,口中却自喃喃:“只玩笑罢了……”
过了半晌,玥泠忽道:“我们回去吧。”
“诶?”嫣儿一时没明白过来。
“我想我们回川陀去吧。”她将话说得更明白。
嫣儿愣了一愣,仍是不解:“可公主的身子尚未痊愈,现下回去,说不准又要复发。”
“不碍事了。你便吩咐人去准备吧。”不知怎地,她忽然怀想起那个满是干燥沙尘与贫瘠花朵的湛蓝色大院,那个人人视她作女主人的大院。“还愣着作甚?”她猛的将面前的木窗合上扣好,转身催促。那窗,正对着三楼挂着画卷的房间。
于是,在罗珊休养两月之后,玥泠重又回到了川陀。
一路上大致而言一切顺利,只在临近川陀时生了些变。
本该沿着大道直入城中的,队伍在半道上却转了向,绕经主兵营前的小径,多费去近一日的时光。
玥泠自是不解,领队的侍兵长便陪笑道:“方才得前方探报,近些日子野匪不断,为保夫人安全,只得绕道。”
若是这般,小径不比大道危险许多么。玥泠心中疑惑,但见侍兵长一副遮遮掩掩、欲盖弥彰的模样,知道问不出甚,也便随了他了。队伍终也平安抵府。
早已候在门前的利众等人见到玥泠,便露出欢喜的笑颜,将队伍迎入府内,随即便牢牢合上大门,并加上数道闩锁。
“怎么了?为何将门锁得这般严实?”玥泠发问。
“啊,也没甚,这些天城内不知怎地,贼盗多了起来,好些府邸都遭了窃,据说还伤到了人。我们也无它法,只得将门窗闩牢些,以防万一。”利众解释道,“夫人晚间就寝时亦要留心哪,小的会加派人手前往护卫的。”
“那……有劳利管家了。”她仍是将信将疑,转身正欲离去,利众像又想起了甚,道:“是了,大将军明日便会回府。夫人回来的正是时候哩。”
玥泠一时未在意,便随口道:“是延校尉吧,也有阵子未见他了。”
“两位大人交情甚笃,想必延校尉亦会前来吧。”利众精明地笑道。
玥泠愣了一愣,这才会过意来,不觉有些意外,口中却只淡淡道:“是么,我知道了。”说罢便径自回了房。
回到房中,趁着嫣儿收拾物什的当儿,玥泠便半卧在椅榻上浅寐。
本已有了些睡意,正迷迷糊糊地要睡,却隐隐闻见身周有人低声说起话来。听声音似是府中婢女,许是以为主子睡着了,便边收拾边闲聊起来。原本只是些日常琐事的,玥泠也不甚在意。哪知说着说着,话题便扯到了近些日子的怪事上来,玥泠顿时失了睡意,一面仍闭着眼,一面却支起耳倾听。
一名稍年长些的婢女一边擦拭桌几,一边不安道:“这些日子甚是不太平,总有传言道战事到了川陀附近,我亦只得望着快些发了俸金,便能辞假回乡避避,免得殃及己身。”
“我们这仆役之身的,能避到哪儿去?倒不若呆在这大将军府内,有侍卫有粮马的,哪儿还能比这儿安全?”另一个年纪小些的用沾湿的竹帚将灰尘拢入簸箕。
“笨哪!”年长者训道,“人家冲着的,便是这将军府。你没听从宫内来的人议论么,大将军此次立了大功,可朝廷不但未给任何封赏,反要将他派往安肃去呢。”
“安肃……那不是我国最西最北的州县么?”年少的低声惊呼起来,“怎会这样?不都说是论功行赏么?”
“那什么,那话怎说来着……对了,功高盖主,功高盖主你懂么?”年长者做出一副了不得的模样,照搬着别人那儿道听途说来的词语,煞有介事地对年少者说教。
“是,是这样……可什么叫功高盖主啊?”
“这……不要光顾着动嘴,赶快把这些都打扫了,不然一会儿夫人醒来有你好瞧的。”
“是,是。”年少者一边应着,一边不服气地嘟喃着,“神气什么,你自己也不晓得是甚意思……”
“你又在嘀咕甚?”
“没,我这就收拾。”
……
婢女们一知半解的对话却教玥泠越听越是心惊。
是了,功高盖主,她怎就未曾料到?禺王年方八岁,据闻从未上场作战,便是太宰或是亦无此武勋吧,那么,雷昊会遭嫉恨绝非偶然;不,若只是嫉恨便罢了,若朝廷以为他构成威胁,必是除之而后快,那么,道上与府中所防的,亦不是山匪野贼,而是朝中势力了。想到这儿,玥泠不由冷汗涔涔,再也躺不住,起身在房中来来回回走着。
这时嫣儿收拾好了物什,正推门进来。玥泠忙拉住她,将方才两名婢女的话复述一遍,道:“明日延烈要来,你且旁敲侧击一番,看传言是否属实。”
嫣儿讶异于她的神色有异,眨了眨眼道:“公主怎地如此关心雷昊将军?莫不是……公主真喜欢上他了?”
玥泠愣了愣,忙辩道:“我关心他作甚。我只担心万一出事,会殃及你。我本就说么,不该让你跟着来,若真有个不测的,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嫣儿瞧出这话只道出了一半缘由,心下仍是感激,道:“是嫣儿执意跟来的,若真是出了事,那便是嫣儿的命,与公主无关。若公主仍要坚持,那我明日便去问他。可……公主为何不亲自问呢?雷昊将军定是知的最多的。”
“便是问他,怕也未必会说。”她将头别到一边,倔强地说道。过了会儿,她又道:“对了,似是没见到铎丝公主。”
“她呀,”嫣儿不以为意道,“听府上仆役们说,前几日便回宫了。她不在此倒是清静许多。”
玥泠不禁失笑。
然而,深处密兰王宫之中的禺王与太宰却是无论如何笑不出来。早朝方毕,便传来铎丝公主求见之声。尚不及请铎翼回避,铎丝便闯入了御书房,满面委屈道:“父亲您又欺骗我!”
铎峥自是知晓她为何而来,但仍反问:“为父的又有何事欺骗你了?”
“您知晓的。”她急道,“您允诺于我,若他日昊官至一品,便将我许于他为妻。现下他攻灭融国,立下这等头功,您不升反迁,分明是不愿成全我们!”
“我道是何事,原来是这等小事。”铎峥并不理会她的语气,施施然道,“本官并未怠慢于雷昊大将军,相反,还赏赐给众将士诸多财物。说到升迁一事,正一品武将位高权重,担得全军统率,职责非同小可。雷昊他年纪尚轻,还需磨砺数年,方可委以此任。安肃一方军情有急,我派他前往,亦是期待于他能再立战功,好教这朝中再无人异议。届时再提升于他,岂不是让众人心服口服么?这般亦有利于稳定人心,朝野安定,社稷方得安定。丝儿,为父一向教你,当以国家大义为重,你忘了么?”这番话,他已于早朝之上与众臣道过一遍,此刻说来更加顺口。
可铎丝闻言却仍是不满。只怨她身为公主,生来事事遂愿,众人皆不敢忤逆于她,性子自是极单纯,只要得到应允便以为势在必得。哪知于雷昊一事,父亲竟两度背信于她,令她愈发难以承受。现下更是愈想愈委屈,眼眶一红,“哇”的便痛哭出声:“父亲,您偏心!”
知女莫若父,早料得她会这般,铎峥亦只得出言抚慰道:“好了好了,丝儿,你瞧那雷昊已娶,按我国律例,若非配偶离世否则不得再娶,你这不是在为难为父么?再者,此人野心甚大,若他日生了谋反之心,被治罪,岂不是连累了你。丝儿,国中杰出男子众多,你何必非要他一人,待为父的他日为你择个……”
“我不依不依!我偏要昊做我夫君!”铎丝哭得梨花带雨,却仍捂了耳,犟道,“那异邦女子究竟哪儿好,昊非要娶她不可。定是那妖媚教唆他,要他谋逆。父王你若将他指婚于我,他便不会有谋反之念了。”
“好了,丝儿……”铎峥话未说毕,便见一物直冲他面门砸来,他一侧头,桌上那枚上等的绢之端砚便撞进他身后的幔布,溅下浓黑的墨迹,顺着织布缓缓渗下。
铎丝噙着泪,杏眼怒瞪,急促道:“不管怎样,我要父王撤回成命,升他至正一品大将军,莫让他调往安肃,再为我二人主婚。”
“丝儿!”
语未毕,铎丝干脆任起了性子,执起手边够得上的物件直冲铎峥丢去。一时间房内一片狼藉,自各地掠夺、纳贡得来的贵重摆设丢了一地,惊吓过度的铎翼早已慌张张躲入矮案之下,蜷缩做一团,不断啜泣。
铎峥见状蹙起了眉,快步上前,避过一支楠木笔架,一把拖出铎翼,半推半就地将他自侧门送了出去,交由守在门外的侍从照看,迅速阖上房门,厉声道:“够了,公主殿下!君命如山,诏令已下,岂是随意收回的,殿下莫要再做无谓相争了。再者,你若非他不嫁,那亦要他是个无妇之人才可。够了,本官还要批阅奏章,你还是回去早点休息吧。”
铎丝哭闹半天,亦是累了,又见他终是不肯退让,只得讪讪收兵,恨声道:“我便不信,昊终会是我的夫君,父亲,您便瞧着吧。”说罢摔门而出。
铎峥神情森然地看着前方,忽的转向侧旁的一道屏风,道:“你都听到了?这便是你办事不力的后果!我派你往川陀为的是时时掌控雷昊动向,这几月来你都做了甚?不但不知他人身在何处与何人交战,便连区区一个异邦女子都料理不好。你莫不是忘了你一家性命皆握于我手?”方才郁积的怒气眼下终是爆发了出来。
屏风后跪着个人影,似是瑟缩着身子,战战兢兢地承受主子的怒气。
“哼,想你也不敢忘。现下速速返回,留心雷昊近期动向,一有反意便要及时回报于我!还有,若铎丝她……你且帮她一把。”
那人低一低头,站起身,迅速消失在屏风后。
待四下确定无人后,铎峥这才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靠坐在椅背上,清瘦俊朗的脸上竟露出丝疲态。
昨夜四更,他再去见了那巫占,占言仍是不曾更改。不,他决不接受这占言,定是那巫占人老智昏,弄错了年日,定然是这样的。他似是倦极般阖了眼,喃喃道:“再有三年……不,两年便可,你且再忍耐些时日……快了……”
待婢女捧着清茶敲门而入,铎峥又再度回复平日的精干,坐于案前批复奏折。
婢女将茶搁在桌上,瞥了眼面上铺开的两份文书,返身离去。她并不识字,故丝毫不知晓那两份文书之重大意义。
这其间一份,乃是今日早朝时芒国使者所呈使书,书中虽说辞藻华丽,字字句句道的均是要与禺国结为盟国,可字里行间却流出对禺王血统的怀疑,似在暗示若非正统禺王便不结盟。
而这另一份,却是禺军自已然灭亡的融国云都搜出的王室密诏,诏上分明地写着,融国细作已查明禺国现任国王并非律例法定继承者,乃是篡位得来。融国本想以此为契机,打着复位之旗号,公然征伐禺国,将其吞并的,哪知反教雷昊大军给灭了个干净。
虽是如此,光是这密诏便能让铎峥心神不定;不,不单如此,这些日子流于宫中的诡异谣言亦教他心烦。禺国人重视血统较周边诸国更甚,为让自己的子嗣得以称王,他当年费尽心机,铎翼一出生便被秘密交由乳母抚养,却对姝環慌称孩儿夭折,害她一病数月,至今仍无法释怀。待先王与其长子一亡故,他便将铎翼以先王次子之身份领回,联合朝中一干重臣统一口谕,方才令众人信服,推其为王。相关之人理当悉数灭了口才是。究竟是何人泄了秘密,这事又是如何教芒、融二国知晓的,他焦虑地以手抚额,另一手轻敲着桌案,顿觉疑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