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2006.4.14 一次修改 芒国使团入都,国事仪仗、都城安全,诸多琐事皆落于雷昊肩上,教他分身乏术,只终日的忙,整整一周均不得消停。待他难得偷出半日空闲,心下便不由想起玥泠,不知她病体可好,又恐铎丝之流趁机加害,心中不安,便驱马回府。
入了门,却不见玥泠出迎,雷昊便觉奇怪,便问利众道:“夫人呢?”
“夫人正在内寝休息呢,要小的去唤么?”利众躬身道。近些日子雷昊回府次数频繁许多,态度亦愈发温平,他瞧在眼中喜在心里,只盼着这大将军府早日添丁。
“不必。”说罢雷昊便径自往内院去了。
推开房门,他便大大地蹙起了眉。几日不见,玥泠竟消瘦了大半,本就娇小的脸庞眼下更是苍白无色,未加梳理的青丝紧贴着双颊,教她更显憔悴。但见她半倚着床榻,低眉垂目,瘦弱得教人疼惜。
他的心不觉咯的一沉,低声道:“夫人?”
她抬起眼,昔日清澄的双眸竟了无生气,只略带意外地看着他,却不出声。
见状他更加担心,不知她究竟发生了何事,上前一步道:“怎么了?身子又不适么?”
闻言,她挣扎着站起,朝向他,似是想挤出副笑颜,哪知身子却无端摇晃起来,豆大的汗珠自额前滴落。
雷昊大骇,冲上几步,一把扶住她,急问道:“怎么了!”话音甫落,便听“当”的声闷响,一枚茶盏自她手中跌落,盏中液体洒了一地。
一见这情景,雷昊蓦地想起之前种种遭遇,顿时冷汗涔涔,顾不上什么,一把捉住她的臂喊道:“方才你喝了什么?”
“只……茶水而已……”腹部似被利器翻绞般阵阵剧痛,光是吐出这几字便教她用尽了全身气力。偏生又被他攥得死紧,臂上的痛与腹中的剧痛交叠,立时教她失了神志,冷汗直流。
见她情况愈加不妙,雷昊沉了脸,一面大吼着传唤巫医,一面径自将她打横抱起,一脚蹬开房门,朝巫医房奔去。闻声而来的众人一见此景亦慌了神,四下寻人帮忙。
六名巫医匆匆赶来,前呼后拥着将怀抱玥泠的雷昊迎入医房。玥泠此刻早已疼得天昏地暗,死命揪住雷昊的上衣前襟;雷昊亦紧搂住她,双目通红,指节泛白,却怎么也不肯将人放下。巫医与仆役们劝也不听。
闻讯赶来的延烈见状忙拉住他手臂,劝道:“且放下夫人,巫医们才好诊断。”
他发狠般瞪着延烈,半晌才松手,将玥泠放置于榻上。
然而玥泠的手却仍扯住他的衣襟一隅,不愿松开。
自得了夏水昀成亲消息后,她顿觉这世间唯一的支柱轰然倒塌。自己这般远赴和亲,忍受酷烈气候与严苛纷争,为的只是他日再回绢国与之相聚。然而她终是再回不去,一年来的心血亦尽付东流。至此,她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终日浑浑噩噩。失神间陡然听到熟悉低哑的嗓音,挨到温暖胸膛,竟无端教她有了靠慰。她不在乎那人可会易心,可会背弃,只晓得此刻牢牢抓住,当作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看着她眉头紧锁,双目紧闭,雷昊胸中一紧,执起她的手握住,径直走到床边坐下,不再起身。
一名巫医为难道:“大将军,小的们要为夫人诊查,大人是否回避……”
“她乃我雷昊之妻,要我回避作甚!”见巫医们仍是不救治,反与他扯这些无用之事,雷昊立时来了气,暴喝道,“现下便给我治!我且告诉你们,若她今日有甚差池……”说着拔出身侧佩剑,一剑斫入手边架上,一声脆响,木屑横飞,剑刃登时没入木中三寸余,“我便要你们九族皆陪着她!”
屋内众人皆教他骇到,惊恐地呆愣于原地,巫医更是吓得跪倒在地,连连喏道:“大将军息怒。”
恍然中,她听见他的话,心口便是一痛,原来他看重她至此,她竟从未曾觉察。一时间心上之痛漫过了体肤之痛,漫天黑暗逐渐将她吞没……
待她再度醒来,已是夜晚。腹部的剧痛已然消失无踪,右手却仍被温热地握住。她略略吃力地抬眼,发觉雷昊正倚在榻前,低头看向她,神色竟较她更为憔悴。
潮气瞬间盈满了她的眼,她柔声哽咽道:“我没事了……”
“我知道……”他忽的扯出抹笑,朝她俯下身来,全无预兆地拥住了她,低哑的嗓音呢喃道,“我知道……傻姑娘,只是肠胃痼疾而已,竟真要将我吓死了……”
泪再也止不住,自她眼中泛滥,温热的液体酥酥麻麻爬满了脸。
他的怀抱那样温暖,他的唇挨上来,温润轻柔,仿佛在触碰最娇嫩的花朵。她在泪光迷离中阖了眼,任由自己无力地沉溺……
待玥泠再度睡熟,雷昊走出房门,于后花园中静立。
进入六月,川陀已然有些燥热,院中栀树之类的喜热植物长得倒也繁盛,可终是褐绿小叶,既不美观,更罔论荫蔽。在院内站得久些,便难免汗流浃背的。他伸出手背抹去淌下的汗,一眼瞥见嫣儿正端着盆清水急急忙忙地往玥泠房中赶。他喊住她,道:“略微收拾一下,让夫人暂且换个屋子。”
嫣儿不解地愣了愣,鼓足勇气道:“夫……夫人现下身子不适,最……最好不要随意走……走动……”她实在是太畏惧他了,若非为着玥泠着想,她直想一语不发,逃得愈远愈好。
听她反对,雷昊亦不动气,只将缘由与她道了。一个时辰之后,她竟带着意外爽快的神情助他将玥泠搬离了主寝,搬入东厢的一间房中暂住。
芒国使团在国都逗留了一月,雷昊便以护卫为由在密兰与川陀之间频繁往来,几是日日回到府上探望玥泠。
在巫医的全力治疗与悉心调养之下,玥泠恢复得极快,不久便能起身在房中略微走动,但仍是不能出户。每次雷昊前来,话皆不多,除去必要的关心询问之外,两人谈论最多的仍是军政之事。这名于沙场上指挥若定的男子竟是这般拙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一想至此,玥泠便不觉莞尔。然而,每每被他的目光注视,心中的那抹身影却仍会将她刺痛。遭人背叛的惨痛与心中更深藏的苦涩教她不敢再靠近他,只怕走得愈近,自己便要被伤得愈深。
似也感受到她的若即若离,雷昊有些疑惑,却并未开口询问。
一月时光便这般于不知不觉间滑过。
一个干爽的夏晨,玥泠方用过早膳,雷昊便闯入房中,脸上带着罕有的欣喜笑容。见了她,不由分说便执起她的手,将她朝门外拉去。
“怎……怎么了?”她不明所以,只得跟着他一路小跑。
奔过东廊,穿过数道景门,拐过院墙,玥泠这才发觉自己正往后花园去。待来到花园入口,雷昊忽的停下脚,转过身笑看着她,将她朝前拉了两步,示意她进去。
玥泠不解地看看他,略略迟疑地走了进去。
绕过遮挡在入口的假石景屏,玥泠惊呆了——
翠绿的阔叶灌木自脚前向两侧延伸开去,浓浓密密地围满了院,一片绿色中铺出条曲曲折折的碎石小径,于各色乔木林立之间一路蜿蜒着,最终停驻于一汪清池边。微碧轻摇的水上漂浮着星点青莲,显得格外清爽怡人。绿荫掩映间竟还有座精致小亭,檐角柔曲高翘,分明是绢国的式样。
她几乎屏息地看着眼前这一片美景,难以相信数十日之前这里尚是个开阔贫瘠的大院。好一阵,她方才惊喜地扭头看他。而他却一直注视着她,见她露出笑,自己亦笑起来,有些羞赧道:“我想夫人平日常在这院中休憩,便将其整治了番。匠工们皆未到过绢国,我亦只能凭着听来的消息建造,或许与江南的园林仍是有些偏差……”
但这于玥泠而言,已是足够。她笑着道:“这样已是极好了……”说着泪却不觉涌了出来。
见她忽而落泪,雷昊登时慌了神,以为她又是腹痛,忙关切道:“怎么了,又发病了么?”
她抹着泪摇头,半晌,却只道了句:“谢谢。”
他失笑:“傻姑娘,谢甚?”
她仍是摇头,心却愈来愈疼,疼得教她喘不过气来。
雷昊哪知她心中挣扎,执起她的手道:“来,莫哭了,到亭中坐着吧。”
凉亭座落于绿柳繁花之间,自亭内看去,能将院中的水色天光尽收眼中;一阵夏风吹过,绿叶滤去暑意,竟分外清凉。玥泠斜倚着椅靠,一直望着池水,一语不发。
雷昊虽不介意,却亦有些奇怪,便问道:“夫人在想什么?”
玥泠盯着院中某处,缓缓开口:“不想竟能在禺国见到这故土美景,真教大将军费心了……记得宁京内亦有这样一般的庭院,院中尚有一人候着我归去……”
“哦?可是你的母妃?”雷昊虽不解于她的话题,却仍是接口。
“不……乃是与泠儿定下终生之人。”她心一横,终是将话吐出。
身侧瞬时没了声响,半晌,方听得一句:“你在说甚?”语气已不似方才柔和。
“大将军亦已听到了,泠儿本已婚配,嫁来禺国实是……”
话音未落,她便被一把扯了过去,一双手似铁箍般紧扣住她的双臂,强迫她看向他的脸——那是张夹杂着意外与愤恨的脸:“你在愚弄本将么?”他的目光凶狠锐利,似要将她千刀万剐般。他一向重情重义,此生更难得对名女子痴情至此,哪容得半分欺瞒;她的话不啻于一把利刃,在他心上剐出道深口。
但他哪知晓,她的心早已被自己的话割得鲜血淋漓,但她仍是狠心继续道:“若大将军不信,我这儿有玉佩为证……”说着自怀中摸出得自夏水昀的玉佩。
雷昊松了攥她的手,一把夺过玉佩,拈在手中端详,愈看愈是气结,蓦的站起身来,斥道:“绢国好大胆子,竟敢拿一有夫之妇诓骗我国,我即刻便可上奏主上,以背信之罪讨伐你等!”
“禺国便做得光明正大么?分明是一夫一妻,为何你娶我为妻,却在房中挂着别个女子的画像?”玥泠却不服输,亦开口反驳
“你在胡说甚,我何时做过此事!”
“这便不承认了么?那罗珊别业副院中的画像又作何解?”既是伤了,便伤得彻底吧,免得日后长痛不已,她咬咬牙,反讽道,“‘卿卿至爱瑾琤’,那又是何人之语?”
身子倏地被拎了起来,雷昊揪住她的衣领,恨声道:“你进了那房间!”
“便是进了又如何?”她不敢看向他,只执拗地狠闭了眼,咬牙道。
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哪知失语半晌,他竟松开手,只丢下句:“随你怎么想吧。”便头也不会地离开了内院。
玥泠怔怔跌坐在亭中,见他愈走愈远,终是忍不住,掩面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