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2006.2.9一次修改 “——我出生于江南水乡。懂事之前的记忆早已不复存在,只听娘亲年迈的乳娘提起过。
“娘亲原是江南一户大家之女,虽说家族地位并不显赫,却也书香门第、衣食无忧。加之娘亲天生丽质,又能文善墨,一及婚嫁之龄,求婚说媒者每日络绎不绝。然而便是这么个教家族自豪的娘亲,却在众人全然无知的情况下有了身孕。许是担心遭到宗族报复,娘亲在外祖父的百般逼问下,始终不肯说出那男子的名。外祖父一怒之下,将娘亲逐出了家门。自幼便照看娘亲的乳娘看着不过,也悄悄随娘亲离家。两人在城郊找了间屋子住下,并在那里生下了我。
“娘亲曾说,我出世时,江南恰恰过了霜降,略嫌寒冷的清风扫走了连续数日的阴闷,屋外桂树上,白花瓣随风散落,煞是绝美。于是便为我取名‘泠’,取其清风微抚之意。”
说到此处,玥泠不禁微笑,甚是怀念。
“乳娘去世后,我们母女二人为求生计,便搬到了龙江畔的一座小镇定居。虽是生活艰苦,却也自在。邻里乡亲都极热情,时常帮助我们;镇上的孩童虽是没受多少教,待我却是极好,一起嬉笑玩耍,如同家人。”
虽是口中说着怀想之辞,玥泠的脸色却稍稍有些沉,似是想到什么痛苦之事,娥眉微微蹙起。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继续道:
“然而时年不济,江南闹起了饥荒,粮食无收。为了逃荒,娘亲只得带着我北上。本是想着逃往济州,依附于远方亲戚,哪知半道上遇到了……遇到了当今圣上……”
她的声音渐低,但仍叫夏水昀听了个真切,不禁低喊:“你们便是那时被纳入宫的么?”
玥泠垂下眼:“正是。陛下惊艳于娘亲的美貌,不顾众人的反对与娘亲的反抗,强要了她……”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不易察觉的怨,“原本,皇上只带走娘亲的,可娘亲苦苦哀求,又亏了他极是迷恋娘亲的容颜,竟破天荒的捎上了我。”
夏水昀听到这儿,不由一颤。
玥泠继续道:“他倒也守信,回宫后便封我个公主之名,但并未赐我任何应有的权力财物,我也便只得住在这黛月阁的侧厢中。这宫中人人皆知我的身份,个个瞧我不起,便是连初进宫的侍女也都敢给我脸色瞧。”
夏水昀闻言亦想起来黛月阁时侍女宦官们瞧她的神色,不由的更加怜惜:“我瞧嫣儿就待你甚好。”
“她是这宫中除了娘亲外唯一将我视作公主之人。”她笑道,脸上一丝感动,“是了,提到她。嫣儿!”她朝里屋唤道。
“公主,何事吩咐?”嫣儿应声而出。
玥泠招手唤她过来,牵住她手,眼却仍看着夏水昀:“他日我若离宫,便无法再关照母妃与嫣儿,水昀大哥可否时常来瞧瞧我母妃?她在人前虽冷漠,却是极怕寂寞的。泠儿也知此请甚是无礼,但求大哥瞧着我的面子,略微关照。即便不能亲往,也请遣个小奴照看。”
“这……便是自然的。”他答的有些身不由己。
“至于嫣儿,这两年来水昀大哥也是瞧着的,知她勤快能干,又聪慧知理,定会是个好妻子。泠儿亦知大哥是欢喜的,就请大哥代我照顾嫣儿一世。”
“公主,您在说什么?”嫣儿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玥泠却不瞧她,只看着夏水昀:“水昀大哥可答应?”
“这……”他万没想到,她竟会提出这等请求,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嫣儿却是大骇,跺脚道:“公主何出此言!那日不是说过么,嫣儿哪儿也不去,要一辈子跟着公主。”
“不过番戏言而已,你怎可当真。”玥泠疼惜地抚着她的头,“水昀大哥温柔体贴,会好生照顾你的。”
嫣儿红着脸看了一眼夏水昀,瞬即低下头,哀求道:“公主,嫣儿是真心的,公主莫不要嫣儿。”说到情急处,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玥泠大惊,忙要扶起她,可她却卯起了劲,非要玥泠答应带她走,她才起身。
谅玥泠聪明如斯,亦没料到这般情形,只得求助地望向夏水昀。哪知他竟犹豫不决,不说可亦不说否。玥泠不觉生急,一咬唇,权宜道:“罢了,此事此刻不提也罢,你快起来。”
嫣儿抬头喜道:“公主不赶我走啦?”
“你起来便是。”
“是,谢公主。”嫣儿立时起身,绽出似花笑靥,拉起玥泠的手便道,“公主此去必然要备许多物什,嫣儿这就去准备。”说罢便返身进屋,细细打点起来。
瞧着她,玥泠苦笑道:“我终是拗不过她。不过,水昀大哥,这回我是万万不能带她一道的。此去禺国,凶多吉少,我一人便罢,若再多一人亦是万不能照顾周全的。”
夏水昀道:“泠儿的心思我是知晓的,可这婚嫁之事……”
“水昀大哥不乐意么?”
“这……也不是……不不,话不是这么说……”他始终难以决断。
玥泠叹气道:“若是大哥不乐意,那便罢了。只是我已自发誓,要保护母妃与她,一生安平,若是不能为她觅个好归宿,我便是离去亦不能安心。”
夏水昀正思量着该如何回答,却听她又道:“水昀大哥,泠儿想与大哥做个约定。”
他问道:“什么约定?”
“我此去当竭力保我绢国三年安宁,大哥必趁此时机扩充军队,三年后若是再战,方可制敌而胜。否则,泠儿舍身和亲便是徒劳了。”
心知她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他亦感动不已,便一揖到底:“泠儿放心,我当尽力而为。”
玥泠微微点头,不再多说什么,神情宽慰许多。
自得了封后,玥泠的待遇较以往完全不同。锦衣玉食不说,这轩平府中可供差使的人亦多出不少。侍女小宦们平日里见她,也都得低头侧避,喏喏的唤声“公主”。然而这些瞧在玥泠眼里,或多或少总透着些怜悯,教她甚不是滋味。而太府中那些皇子公主们眼中不时流出的蔑意更让她如芒在背。若非为了母妃,依着她的倔劲,早就坐将不住,夺门而出。如今她只得强忍着,全心学习,似是将学识礼数在短短数月中悉数刻入脑中。
她这副模样瞧在夏水昀眼中,实是难受。这监执之职是他向首台自荐得来,每隔几日便要前往检视进度。虽说能时常见她教他欢心不已,可每去一次,便知距她离去又近了几日,心中郁结。玥泠而今满腹的心思皆在太府中,离愁竟是全抛诸脑后,反倒出言相慰。
季节由春入夏,眨眼便是七月。与禺国使者约定的迎亲日期仅余一月时光。云妃终日郁郁不说,连夏水昀也难免有些阴郁。
一日,他遵例前往太府检视。
刚步入院中,便闻一阵悦耳琴声。转过正殿,便见乐师正教着宫舞。公主们皆翩然起舞,玥泠亦在其中。裙裾飘飘,仍旧是那般轻盈。夏水昀看着入了神,不禁回想起自认识她起几年中的种种,心中的倩影依然,而这两月更多了高贵气韵。白玉般光洁的肌肤在艳阳下莹莹发亮,艳丽不可方物。一时间一股冲动从心深处涌出,渴望一旦被触动,便一发而不可收拾。想到他不得不将她送入他人怀抱,心下便焦躁不已,不由握紧了双拳。
好不容易耐到乐师下堂,夏水昀几是冲入太府,将玥泠一路催回轩平府。
一踏进府,他便立刻遣退了所有侍女。从未见他如此,玥泠有些不解。
他转身向她,劈头便是一句:“那人,下月初十将亲自来迎亲。”
玥泠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只道了声:“哦。”
“难道你便一点也不担心么?”见她这等反应,谅脾气温厚如他,亦忍不住要发作了。
她眨了眨眼,反道:“担心又做何用。”
“便连袭大人也担心其中有甚阴谋,你竟一点都不上心么?”
“怕便不用和亲么?”
“你……”他委实不明白,她为何这般镇定,“此番迎亲接风,无异与鸿门之宴,凶吉未卜,你不怕么。”
“我意已决,便是再怕,亦要他顺利迎亲。”清丽的脸上不见一丝波澜,竟有一丝与云妃相似的冷然如雕,“为我母妃,我非去不可。”
夏水昀呆愣着,又蓦的想起自己的决心,语调顿降,讷讷道:“你说,你将保绢三年安平。此话当真?”
“泠儿自当尽力而为。”
“三年过后,又将如何?”
“这……”她竟没有想过,不禁语塞,只是呆望着他。
“三年之中,我必尽我所能,强我军队。泠儿,三年之后,定能将你夺回。届时……届时……可愿嫁我为妻?”百般犹豫之下,他终将盘绕于心中之话一吐为快。
玥泠的呼吸几乎顿住,万是没料到他会在此刻求婚于她。原本以为早已熄灭的希望竟在一瞬间重被点燃。甜意自心深处浮起,却亦泛着苦涩,百般隐藏的过往再度于眼前浮现。她涩然道:“三年之后,我早已是他人之妻,水昀大哥怎会动这般念头。”
“那是为求安平所做的权宜之计,岂可当真。我……无论如何,我自不会顾虑。”他信誓旦旦,眼中少有的坚定教她好生感动。双眼一热,不觉竟淌下泪来。
“失礼了……”她慌忙取出丝帕拭泪。眼前的男子,文华四溢,温柔体贴。若是嫁于他,此生必定安稳幸福。她自幼无父,而今终是在他身上寻到了依靠,“若水昀大哥不嫌弃,三年之后,泠儿必全心相伴……”说罢俯身便是一礼。
夏水昀闻言不禁狂喜,不自觉便伸手拉住她,笑道:“这……太好了,多谢泠儿成全!”
忽的被他抓住双臂,玥泠不禁满脸通红,夏水昀亦惊觉失礼,急忙将手抽回。
一时间,两人皆无语相对。窗外蝉鸣阵阵,将夏日生机传遍屋里屋外,炎热如斯,浓情如斯。
终于,夏水昀再度开口,并自腰上解下一物递于玥泠:“泠儿,此乃我夏家世代相传之物,能趋吉辟邪。你且随身带着,以保平安。”
他手中之物,乃一黄玉腰佩,雕作如意形状,温润细腻,一眼瞧去,似有柔光流动;伸手近前,竟觉一阵沁凉。玥泠立知此玉贵重,不敢接:“如此珍贵之物,泠儿收不得。”
“不,你定要收下。”夏水昀将玉佩递前,“这三年之中,你我相隔万里,我亦不能时时照看着你,便由这玉代为守护。”他难得如此坚持
她再推阻不过,只得收了:“多谢水昀大哥。三年之约,泠儿谨记于心,大哥亦莫忘了泠儿。”
“此生永不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