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砰乱跳个不停,他的头脑里也嗡嗡嗡乱响成一片,他拼命地屏住自己的呼吸,一双手捏的紧紧的,甚至连嘴唇都抿成了一个僵硬欲哭的弧度……他用尽了全部的气力,才能阻止自己不像阿浅那样,忘乎所以地扑进少女的怀中!
“二姐二姐二姐……”敏感清浅的少女在这一刻褪下了所有坚韧防备,她拉着少女的手,在她怀里笑着叫着,嘟嘟囔囔抱怨着,活脱脱就是最最普通明朗的一个小妹妹。
林北呆呆地站在她们身边,他从来没见过阿浅这样高兴的样子,哪怕是在他们一起从水面上浮出来,她第一次面对这牢笼之外的繁华世界的时候,她全然的兴奋也比不过这时真心绽放的笑颜……于是,林北无声的笑了,因为,他的心中,也是同样的放松,同样的快乐!
这一刻,他选择忽略她那一声“二姐”。
男子的眸光忽然沉了下去……十三年了,十三年过去了,到了现在,他仍然不能想她,不敢想她……
难言的沉默中,丁洲的妻子这时却正端着一盘子青梅进屋,阿浅看见她,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眼神似乎也有一刹那的明澈。
这位丁夫人与林北也是旧识,见了二人,明媚的面上不自主地便覆上了感伤,她清咳一声,转过头去不看他们,只是轻轻道:“来,吃些梅子去去暑气……”
阿浅仍然是痴痴的,一双妙目却怎么也离不开她。
丁夫人给她看的浑身不自在,不由随手抓起三五个青梅胡乱塞进她手里,冲她柔声笑道:“来,吃吧,别怕。”
仍然不抬眼看她。
她实在是不敢看她。
旧时相识,往事历历,长孙家四位妙人儿的遭遇境况她比谁都清楚,看着如今的阿浅,想想过往的情状,却让她情何以堪?
哪知阿浅接了青梅,也不撒手,却忽然向她展颜笑道:“二姐!”
这一笑,清风朗月,花香浮动。
这一叫,石破天惊,黯然销魂。
丁夫人大惊,不由地便回首去看林北。
林北这时已经痴了,他面色青灰,一双拳头狠狠攥在长袍下,好半天,才看见他涩然一笑,走过去拉着阿浅的手轻声安慰:“阿浅怎么了?”
阿浅不说话,目光复又痴迷,她懵懵然将一颗青梅塞进嘴里,懵懵然坐下,方才的一切仿佛完全与她无关。
林北默然瞧着她,忽然回过头向丁洲笑道:“这次回来,还没有去看她。”他若无其事地端起小几上尚未凉透的茶水,忽的一口饮进,淡淡续道:“想是阿浅想她了。”
“……”丁洲夫妻望着他,口中发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但愿,只是阿浅想她罢。
半晌,却又是林北打破了寂静,他摆弄着手中镜杯,向丁洲夫妻随口搭讪:“怎么回来了?江湖传闻丁楼主夫妻不是去了西域么……”,他的话语猛然顿住,仿佛忽然给什么烫了唇舌,再多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西域呵……
丁洲夫妻将他的神色收进眼里,却装作什么也不曾看见,什么也不曾听见,丁夫人俏声一笑,接着他的话续道:“可不是么,回来啦,回来参加病二的婚礼。你不知道,他成了三次亲了,这次若再不成,奶奶非吃了我们不成……”她笑着,眼中却殊无笑意,口中却依然絮絮叨叨:“病二你见过的,小时候那个样子……长大了可成了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呐……”
于是林北也跟着扯动了唇角,顺着她的意思挂上一丝坦荡笑意——从前的日子仿若昨天,这位连夫人也仍然读不清楚那个“二”字,仍然是一口一个夹舌子“病饿,病饿……”地叫,可是当年病弱的癞俐头如今却早已长成了名震江湖的萧大侠……
他的眼神飘向远方,不知是在想那个孩子还是在想过往那段□□?
只是这时,他忽然长身而起,他的目光遥遥,面上笑容如冰雪初融,清淡得体,再不是当年那个青涩懵懂、出身低贱的小伙子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失去了所有得到的这些,有什么用呢?
他轻轻扯着长孙舞浅的手,向丁洲夫妇含笑告辞:“燕子楼行事一向公正,过两日我便让付先生过来,丁兄有任何事都可跟他交待。”
丁洲皱了皱鼻子,他不答话,却在眼风里逼出一个玩味的神色,向他夫人调笑:“瞧见没?林兄弟说我行事公正……”
他的夫人冷哼一声,只转过头来向林北抱怨:“你怎么还是这样傻?!这样的人你也能信?!”
林北笑,丁洲也笑,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十三年前,那时的丁夫人也是这样的一脸懊恼,嘟嘟囔囔地向他抱怨:“你怎么那么傻?这样的人你也能信?”
那时,他尚不懂如何答话,仍是愣怔怔的;那时,是阿旁站在他身边笑意盈盈:“怎么傻?未必不能信。”
便是因了她这句玩话,他们成了亲,而他们,却从此天人两隔……
怎么傻?未必不能信。
那时的阿旁,喜欢放声大笑,喜欢纵声高歌,她最最喜欢的,是骑着快马,跟喜欢的人一起,遍历江湖,天山赏雪,枫桥听钟。
他也曾在两情缱绻之时答应过她,等找到了断剑,他们便带上阿浅,天涯漂泊,自由来去,再无红尘羁绊,再无尘俗劳形……
断剑。
他清楚的记得,再提起这个话题,是在长孙舞旁回府的第二天晚膳。
那一天,长孙博破天荒的邀请林北同膳,那一天,也是林北又一次见到长孙三小姐舞鹚的日子——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孩子,轻巧地缓解了他的窘境。
长孙府家教甚严,因此上餐桌上所有人都静默用饭,更无一人开口,林北自幼被严母教导,对这样的紧肃氛围倒也习惯,只挑就近的素菜就饭。倒是长孙博,似是不经意间停箸,向林北含笑询问:“不知贤侄意欲何时动身?”
“……”这时的林北讶然抬头,这才想起前一天午间长孙博的安排——以宝易宝,他该去寻断剑来才是。
长孙博仍然微微笑着,面色却已有些难看,他不说话,林北也不说话,二人默然对视,却谁也不肯最终开口打破这份僵硬。
最终,却是长孙舞鹚微微笑着,向她爹爹轻轻柔柔的开口:“爹爹,怎么呢?姐夫要动身去哪里?”
从那时起,他便知道阿鹚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因为她看出了自己的坚持不退让,看出了长孙博的气势凌人,也看出了长孙舞槭的担忧和长孙舞浅的疑虑。
她这一声淡淡的姐夫,果然拉回了长孙博的神思,他顺势打了个哈哈,放声笑道:“你姐夫说要去取断剑作为聘礼,迎娶你大姐呢!”
“断剑?!”
长孙博一语未竟,除了长孙舞浅,长孙家的三位小姐同时惊讶出声,她们面面相觑,却不知道林北怎么会提出这样一个荒谬的建议?
众所周知,断剑隐于江湖多年,甚至慢慢变成了一段传说,林北说出这样的话,难不成是不想迎娶长孙舞槭的托辞?
长孙氏三位小姐的面庞渐渐冷淡下来,只有阿浅这时抬起头,向众人单纯的笑:“断剑啊……不是在西域荒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