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死了。
他早已经失去了抵抗的能力,此刻他整个人伏在地上,就像是一堆烂泥,他尽量地缩成一团,却仍然能感觉到热力正一点点地自他身上流走……他恍惚地听到周围嘈杂地嘲笑,他恍惚地感觉到一股一股的热流正顺着自己的头脸、四肢以及五脏六腑注入身下的土地中,他想,那应该是他的鲜血吧?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他越来越努力地想要瞪大双眼,可是他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他想要多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可是他也已经没有力量张嘴了,他还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他不想死,可是他想也许这就是命,他莫名其妙地碰到这么一伙人,莫名其妙地动手,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现在,是该他莫名其妙的死去的时候了,可是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难过——像他这样卑微的人,如果能替那红衣少女死了,多少还有些价值吧?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年迈的母亲,少了他,她还能支持多久呢?
他开始大声咳嗽,大口喘气……然后,在他意识散乱的刹那,他看见天空中有缃黄色的的云衣飞舞,他看见漫天的鲜花落下来,他看见香尘四散,一个格外高贵美丽的女子在仙乐悠扬之中淡淡道:“诸位真的不卖我长孙家的面子么?”她的声音泠泠如清泉,凛然而不可侵犯。
长孙舞槭。
林北清醒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一个白衣白裤的少女正帮他敷药,一不小心触痛了他的伤口。
剧烈的痛楚弄得他立刻神智清明起来,他咧着嘴,小心的吸着气,他实在不敢太用力,他觉得自己的肺部像是抽空了的风箱,随时都在破裂的边缘。
林北清醒的时候,长孙舞槭正坐在他的床头。
“你醒了吗?”她眼波淡淡,声音亦是平淡。
“大……”林北难堪起来,他想站起来跟她行礼,他想说几句感激的话……可是,甫一开口,那种钻心的疼痛立刻使得他冷汗直流,于是只能歉然地望着长孙舞槭。
“不要开口,先听我说。”长孙舞槭摆了摆手,神气平和:“左边颅骨凹陷,右脑疝脱;背部、左右臂、右大腿大面积出血;肋骨断了,左脚脚踝处骨折,右臂骨折;全身青肿淤血,左手全部手指深度筋膜断裂,好在没有内伤……”说到这里,她终于笑了笑:“我倒是很佩服你,伤成这样竟然能够撑住最后一口气。”
林北直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长孙舞槭竟然有这样的能耐,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她能够这样坦然地面对自己和自己的伤口,不想她又续道:“放心,我已经替你开了方子,也上了药,只要你能静下心来休养,三个月之后定能恢复如初。”
林北心里暗暗叫苦,他怎么能呆在这里三个月的时间?
他这样想着,面上自然就现出了惶急之情,长孙舞槭于是又摆了摆手安慰他:“我知道你着急,可是慢说你这副样子根本不能行走赶路,便是你真的回了家,难不成要吓着你母亲吗?所以你只能听我的吩咐待在这里,尊母的事情我自会遣人料理。”
她说得实在入情入理,林北心服口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内却更加自惭形秽起来——这样的女子,他怎么能够配的上呢?
他正在这里胡思乱想,那边长孙舞槭却忽然语气转而严肃:“还有,舞槭得罪,要怪责林兄几句。”她扫了林北一眼,低低道:“这次的事情,实是林兄的过错,那马是大宛名种,价值不匪,确为贵友所盗,难怪‘青河帮’的人生气……”
林北看她面色谨肃,不敢多说,有心替那红衣少女开脱几句,又不知该怎样解释,他感念那少女的好意,生怕那马儿有些什么闪失,因此上喉咙里“呜呜”作响,始终不好意思出声。
“马儿还在。”长孙舞槭仿佛能洞穿他的心思,见状又笑了一下,一面站起身来:“林兄好好休息吧,舞槭告辞。”
林北愣愣地望着她纤细的身影走到门口,忽然见她又转过身来:“日后林兄如果有意,舞槭愿意说些心法武功给你听。”
“是——”林北一时没听明白,直到长孙舞槭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他才黯然想到,她是要传授我武功吗?是嫌弃我的武功太差丢了长孙家的脸吗?是觉得一个男人还要依靠女人才能自保太废物了吗……
他本来并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但是也许是“长孙家”三个字太过招摇了,也许是长孙舞槭给他的感觉太过高高在上了,也许是因为他刚刚受了“青河帮”的侮辱心情太过郁闷了……总之,长孙舞槭的话并没有带给他多少感激以及振奋,相反的,他们的心从这一开始便产生了隔阂,不能靠近。
这不是他们的错,可是,这是谁的错呢?
讲到这里,那青年顿了一顿,他抬头看天,日头已经高了,女子的面上也已经现出了倦意,该是去见丁洲的时候了——既然“燕子楼”有心收购这座老宅,便卖了吧,人去楼空,伊人已逝,还留着宅子做什么呢?
他垂下头仔细地替女子理了理衣衫,心下难过,阿浅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呢,曾经那样冰雪聪明,明敏颖锐的女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