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米话 这一瞬间,流淌在这两名男子脑海中的同样是七年前的那个画面,然而升腾在两人心底的波澜却是迥然的。
风神策收回蓄满劲气的手,看着当初救下的人,忖度着他固执而邪气的双眼,一向淡然的眼中竟也有了莫名的激动,许久才道:“不错,我救过你,自然不会后悔。而你,是否是来报恩的呢?”
阴柔男子不语,不动声色地抬手,竖起了右手中指,突然火焰凌乱地晃动了几下,只眨眼间,已有十名黑衣人将四人围在火焰的中央。这些人均是纯黑的劲装和面罩,只余一双双黑漆漆的眼,没有一丝杂色,先前都是隐没在密室四面同样纯黑的墙面上,以风神策的眼力竟然丝毫没有看出――这便是暗桩,能在任何条件下隐蔽自己,如同影子一样。
风神策深吸一口气,“难怪来时那么顺利,原来真是你和夫人一起,引我前来?”
他说得风清云淡,一脸的波澜不惊,阴柔男子轻声一笑,挑高了眉头,“也只有如风公子一般的聪明人才能进得这里来,既然你聪明,也该知道,我如今还并不想报恩。”
风神策无畏一笑,懒懒地勾起唇角:“七年前的事不想过问,所以如今,我要你放人也并不是要你报恩。你应该知道,凭你,还留不住我。”
“不错,强留无用,要我放人,还得看你的同伴走不走的了了。”
风神策闻言看了过去,却突见阿蛮两手一松,李幽人毫无支撑地跪倒在地,脸色是毒发时的惨白,细密的冷汗沾满额际,神情忍耐,痛苦至极。这几日虽强忍着不曾再饮风神策的血,然而毒性却再也无法控制,竟在此刻发作了起来。但见她紧咬下唇,直至渗出了血丝,也未曾哼出一声。风神策不由失色,毫不犹豫地闪至她身边,厌恶地推开阿蛮,扶住她,咬破另一手上的中指,小心翼翼地送至李幽人的唇边,待她茫然中深吸了几口,才抬起头,“看来,我势必要在你这儿待上片刻了?”
那男子满意一笑,“那是当然,你不也要找我要解药的吗?”
风神策将李幽人扶正了站起身,与他面对面,阴柔男子看着他的一刹那,眼波流光一闪,风神策只淡淡瞥着他,昂着头,一脸闲定。
男子咳嗽了几声站直,随手将扇子往火堆里扔去,“两位初来隋宫,自然便是贵客,不如由阿蛮妹妹先将李姑娘带至卧薪殿休息。而风公子,咱们换个地方,彼此了解一翻如何?”
风神策冷然看着,俯首在李幽人耳畔说一句什么,便将怀中人朝阿蛮手里一送,上前,“还不带路?”
一处没有风的楼台,却名曰:御风台。
风神策悠悠然地眯着眼品茶,眉头却微皱着,看不出在担心什么。他对面的男子此时已换上了一身华贵锦服,如他的发冠一样紫金相间,细看上去竟绣着细密精制的龙纹图腾,与这座与这座宫殿的幡龙图纹无异。男子倒了一杯茗茶,优雅落座。
“自阁下七年前从狱卒手中救我自由,我便命人建了这座宫殿。”男子唇齿轻启,说出了这句无关痛痒的话,风神策仍然平静地喝茶,头也未抬一下,随意回道:“是么?”
“不错,这是隋宫......因为,我姓杨。”这杨姓男子也不惊讶于他的反应,继续说道,表情变得阴森。这样的一句话说出口,不论是谁,也该倒抽一口气。
风神策终于挑起了眼皮,“你就是杨广的儿子,前朝末代太子--杨遂。”
这句足以震惊朝堂的话竟是以肯定的形式自浪公子口中说出,他端着茶杯的手仍在上抬,没有丝毫停顿地啜完一口茶,这才抬起眼,迎向对方微怒的目光。即便前朝已然灭亡,然而在前朝太子面前直呼隋帝名讳,那也是大大的不敬!杨遂眼光渐渐深沉,却并未真正发怒,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你果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你当初竟然还冒死相救 ,就不怕此事泄露,被安上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么?”一番大笑竟将这个自见面便阴枭深沉的太子衬得爽朗起来。风神策闻言,神色更加得满不在乎,竟似带了一丝嘲讽,“怕!本公子当然怕!所以如果今夜我能出去,说不定会告诉李渊,此处藏匿着多年来未得消除的前朝余孽,日后飞黄腾达,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杨遂蓦地眯起眼,邪气一笑,“你这样,不是逼着我要杀了你么!”
“想杀就来呀!”风神策突然诱惑般地低吼一声,眼神凌厉如剑,蓦地只听茶盏碎裂的尖锐,前一刻还悠然自在的浪公子猛地将手中茶杯掷向栏杆,双手一错,两股内力砰地激将而出,震得两人相交的手腕都一阵发麻不知是谁先出手,只见两人此刻的神情均闪动着相同的挑衅而热切的光。没有一丝风的御风台上,陡然席卷了阵阵劲风,让台下静默等待的人们惊恐万分。双方的招数居然都毫不保留,招招不留情面,直欲置对方于死地,这种近乎玩命似的决绝,同时出现在这两位相隔数年再见的人的脸上,竟然还带有隐藏的笑容,一边出招,风神策竟还分心弯起了唇角,“光打架有什么意思,不如趁你我都还没死,说说你引我来此的目的吧!”
杨遂出声笑了起来,玉石般的脸上一扫阴森,缓缓呼出一口气,说的霸道,“我要你身上那枚玄冰玦!”
风神策眼神微动,右手猛地挡开对方的一击,“小子,说是没用的,有本事……”
“来拿!”
此话一出,长袖突然被风鼓动,“刷”不知风神策从袖中掏出何物,只见银光一闪,顿时满亭寒气骤起,竟让人感觉说不出的冷意,风神策将此物射出,直逼眼前之人的脑门。杨遂紧紧盯着那个银色的物什,挥出绣有金纹的衣袖,刹那间,仿佛那袖口的金色幡龙都活了起来,在内力的催动下绕着那点银光呼啸穿越。那寒气逼人之物在风神策的掌控中迅捷如鹰,然宽大衣袖在宇文重的挥动下也是柔软若蛇,。两人均是双目炯炯地看着对方,风神策挑眉兴起,大笑,“哈哈,你要的东西就在这里,若想要,先问问它是否心甘情愿吧!”
杨遂猛地抬首,问:“你不是要向我求解药么?”
风神策傲然一笑,狂声道:“有我的血,还用不着来求你!”
两人目光交织,充满了相同的凛然,百招过后,两人近身,均是以腕绞住对方的手臂,以内力相逼,突然,隋末太子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开口,“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骗过所有人,私藏玄冰玦吗?”
“有嘴,就快说!”风神策不耐地怒喝,竟是逐渐加力,毫不留情。
“哈哈,其实你是想知道的。你不知道吗,我的父皇在位时,曾经三征高丽,三下江南。那是什么时候,朝中各派和各地方军阀争权夺势,皇位岌岌可危。他敢在那个时候离开朝堂,除了私欲所然,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什么?”风神策脱口问出。
岂料对方沉声一笑,看着他的眼里充满复杂的怒意,“你何必问我,余杭城,江山楼,枫香林。你散播我皇爷爷的密旨,让天下人均密切注视着杨家余孽的一举一动,究竟是何居心?”
“呵呵,没想到你早就在关注我,阿蛮在枫香林里被我撞破也是你的指使?”
“不错,本来,我不知是你,派阿蛮去枫香林下毒只是个幌子。那些玉府杀手本就是我的人,这么做只是一心想找出那个害得我们倒唐军不得不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的人!可,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当初救了我,难道不是为了帮我将来重登帝位么?你,难道不是杨家的人吗?”
“我不是!”听闻对方一连串的疑问,潇洒若风的浪公子第一次歇斯底里地叫喊出来,神情是说不出的厌恶和仇恨,一字一句,“我-当-然-不-是――我不是杨家的人!!救你,也不是为了什么倒唐复国!杨隋灭了是对的,杨广,他-该-死――”
宇文重大怒,再不留情,猛一挥掌,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两人均是倒退几步,吐出鲜血,竟是两败俱伤!
那枚银色的东西铿然下落,杨遂眉头一皱,忍着胸口撕裂般的痛,猛地一跃,将那物握于手中,摊开一看,神色大变,那哪是什么玄冰玦,而只是一支名贵晶润的玉如意,分明是玉府厅堂中的饰品!
“你!”前朝太子大怒,狠狠瞪着眼前的人。风神策冷冷看着他,得意而讽刺:“自以为是!谁告诉你我身上有玄冰玦?这是你自己空费心力。”
不在他身上?!当日枫香林中明明只有莫近宫一支势力同他争夺那枚玄冰玦,在死去的莫近宫弟子身上找不到此物,便只好转而追查当日枫香林中的另两位旁观者,然而却也不在此人身上?难道是他想错了?杨遂注视着眼前之人坦荡明亮的眼镜,不知该不该相信。可是如果他所说不假,那么还能在哪儿呢?难道还有另外一支隐藏的势力?也或者莫近宫弟子早已将冰玦交至他们宫主手中?
前朝太子迅速沉静下来,眉头依然紧皱,心下却已转过千百个念头。他看着他,眼神变幻莫测,许久,吐出一口血,终于决定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那你为何救我!”
是的。为何救他?当初,为何,还要忍不住,去救了他呢?
既然决定了这一条路,为何,不能坚定地走下去呢?
“我不知道,但我不后悔!我浪公子做过的事,就从没后悔过!”
风神策缓缓擦净嘴边的血痕,抛下这一语,便转身要走,身后的人却突然叫住他,
“风神策。”
“怎么,你还要留我?”
“哈哈,是啊,我要留你,既然当初帮了我你不后悔,为何如今不一起合作呢?不管你身上到底有没有冰玦,我知道如今身在玉府的高丽九亲王身上却有一枚。当年,我父皇那样被天下人叱为愚蠢的行径其实就是为了将开山之钥分藏民间,一枚落于高丽,为九征亲王所得,一枚落于江南,后辗转为玉修谋所得,而最后的一枚原本是在宇文化及手中,可不知什么缘故莫近宫弟子却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女子身上发现此物,而如今却不知流落何处。”
风神策微微侧头,沉默不答。
“能从顾夕影身上拿到玄冰玦的,除了轻功天下第一的浪公子外,不做第二人想。”
此时,风神策已经完全转过身来,漆黑的眼瞳深处,闪着不知名的红色的光。
“不帮你,就救不了幽人?”
杨遂忽地一笑,佯装无奈道:“为了一个女人出卖朋友,只有你自己知道值不值得了。”
“不,我不帮你。”杨遂一愣,脸色白了白,仿佛算计好的一切轰然灰飞烟灭,“因为,现在还不值得。”
风神策半嘲半笑,微笑地看着前朝太子的身后。杨遂蓦的醒悟到什么,却突觉一声轻微而真实的刺痛感沿着左耳一直袭向他的面颊,猛然回过神来,那股奇怪的激流已经扑面而至。情急中,他急速侧身,映如眼帘的是一根细长的,带着初夏勃勃生机的枝条,堪堪从他的左颊上擦过。枝条染血,割破了他的皮肉。风神策双臂环胸,无声地笑看这一幕,那枝条的末端被握在一只纤细光洁的手中,明眸笑灿如星,出手的人,竟然是他口中那个毫不起眼的女子--李幽人!
柔美的脸上淡定自如,只是额际仍然渗着细细的汗珠,眼神坚定,出手之后,她却再没有出第二招。杨遂震惊之余,迅速恢复心神,广袖生风,刷地一声就拂向已然收手的女子。此际,风神策抬手,就着桌案上的白玉瓷盏,将残茶尽数泼了出去,另一手挥起掌刀凭空一斩,那柱残茶在空中竟以奇怪的形状分离,无数水滴汇成支支利箭,顺着风神策的掌风呼啸射去。哧的一声,杨遂的衣袖被水珠穿碎,片片碎布和激扬起的水珠抛向半空,溅了两人满脸。杨遂急速后退,风神策翩然上前,及时揽住李幽人的腰,将她带离。杨遂抬脚在雕镂石柱上轻轻一点,稳住身形,借余力俯冲,但他没有采取攻势,只是落在原本所站的位置。御风台竟似刮起一阵狂风,三人发鬓飞扬。
风神策微笑着拍拍怀中女子的背,口中赞叹:“真没想到你不仅聪明,竟还是个武学奇才,居然一学就会!”
巧笑倩兮的女子抬起头,一头秀发瀑布般滑落,花样的唇瓣开启,“多谢夸奖。”
笑得好不狡黠。
隋末太子落地,神态颇为狼狈,目光森然地看着两人,咬牙冷笑,“我小看了你们。”
风神策得意又惬意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你没有小看我,相反,你只是抬高了我,所以小看了.....她。”
杨遂的目光转向李幽人,眼中的女子轻微喘着气,温柔的眼波沉静如穹,朝自己淡淡一笑。恬静的笑容竟好似鞭笞一般震动了他。
“你竟然会武功?”
“不,我不会。”李幽人淡笑,“只是见得神策方才用过这一招,所以......依样画葫芦而已。”
“那也不可能,刚才那招,你用了内力。”如果只是看过招式,就能学会武功的话,江湖人又何必一天到晚为了那些武学典籍争得头破血流?况且有内力的人动作会比一般人轻捷,若不是会武,凭一介弱女子,又岂能伤到他?
“内力是我的,”风神策迎向杨遂愕然深沉的目光,神气地弯起唇角,“就在阿蛮带走幽人之前,我在她背心输了一掌真气,不多不少,足够用一招就可以了。”
说到此,他身边的女子突然身形一晃,踉跄了一下,风神策忙不迭地抱紧她。杨遂危险一笑,讥嘲道:“你的内力对于普通人来说已是难以承受,何况一个女子,你说的不值得就是这样的吗?”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是吗?没想到说了这么多,还是留不住你。”杨遂邪魅惑人的眼中是藏不住的失望和惋惜,风神策哼出一声,不屑一顾,“本公子没你那份野心,也没那份闲心,你要复国,关我甚事?”
“哈哈哈……”杨遂蓦的狂笑,笑声中似隐藏着什么刻骨的东西,分外尖锐,“你走的了么――”
风神策看也未看他一眼,拔起身形,清脆的嗓音渐行渐远,“你的那些暗桩早被我从白深院里‘借’来的醉颜给放倒了,你若是不想大爷漏了你的底,下次见面时记得带解药。后会有期。”
风神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御风台上隋末太子的长发无风飞扬,拳头紧握,后又松开,压抑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一袭华衣的隋帝后裔负着手,静静地站在御风台上,地底的一切都是静止而没有生气的。石像般的杨遂目视前方,没有追去,只是想起了七年前的那一天,那个风雪交加的世界里,那个风一般的少年,那样遥远而繁华的希望……
回到地面,黑幕已如一双大手沉沉地压将下来,令人压迫得很。将猝然晕倒的人送回床榻之后,风神策逃也似的奔回自己的房间,转身拉上门闩,骨节却泛着死人般的青白,手指微微颤抖。只见他猛地冲向床铺,一手紧紧抓住床柱,另一手撕扯着被褥和胸膛的衣服,似乎在跟什么费力争夺着。额角青筋暴起,突突跳动,汗湿的脸上五官扭曲。他的眼紧闭着,像是压制下了某种骇人的光芒,脸颊却泛着奇异的鲜红色,在黑暗的房中,红光耀眼,如同一朵染了血的睡莲在深夜的湖中蓬勃绽放。
窗外,月圆如盘。
房内终于爆发了一声痛到极至的嘶吼,咔嚓一声床柱碎成木屑,染满鲜艳的血。风神策如困兽般地握紧了左手,那先前被他咬破了的指尖鲜血淋漓如雨,血流竟一直都未曾停止过,汇成了溪流,沿着床头蜿蜒至门口,如同一条逶迤的毒蛇。
四下里死一般的寂静,除却他的喘息,他沙哑压抑的□□,他雷鼓般的心跳,他血脉中毛骨悚然的沙沙声,他痛到抽搐时簌簌的声响。
然而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心中在想些什么,他为何如此?他如何忍受?他只是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告诫着,怒吼着--不要想!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就快过去了......痛苦,就快过去了......
半晌过后,他的眉宇终于舒展开来,神情平静而倦乏,只有满额冷汗还残留着挣扎的痕迹,也许折磨他的痛楚依然过去,然而深深嵌入床柱的手却并没有松开,鲜艳的液体竟瞬间停止了流淌,被木屑划破的皮肉居然以肉眼能够看得见的速度悄然复原。
门外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轻然离去
窗外,乌云遮住了皓月,久久不曾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