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信王与李迁寻徘徊在东厂大狱门前,只等侍卫换班时辰一到,便乘机□□而入。李迁寻轻功绝顶,房梁屋瓦上自然是落地无声音。信王就逊色了许多,几次差点被侍卫发现,好在两人配合默契,一路到内终没有被查觉。
信王拿了根火把走入牢房。四周黑幽幽一片,阴深沉沉,李迁寻见左右各处挂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刑具,很多东西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上面却还残留着人肉渣和已经发黑的血迹,散发着阵阵恶臭。关押的人偶尔发出临死的哀鸣,见他们走来,顿时就像地狱的饿鬼,伸手抓挠。李迁寻忙后退几步,见信王继续往前走,他紧跟上去,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哭嚎。信王回头说道:“迁寻,你在这里守着,如有人发现,自己先走,我是王爷,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李迁寻突然与他有股生死之交的情谊,他决心不会放下王爷一个人走。
抽噎的哭声还在继续,信王走了进去。
牢房最深处关押着一个中年人,可惜岁月已经琢磨了他的面容,显得苍老而卑微。他发迹凌乱,面带血迹,双手骨头已骤然变形,想必受了严酷的刑法。信王走到牢门外,那人突然跪地叩首。
“罪臣傅尚允叩见王爷!”
“不必行礼了。”
“不!臣不是罪臣,臣没有罪!有罪的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魏忠贤和洪仁德。”傅尚允悲愤的说道;“他们......他们逼臣写认罪状,臣不肯,他们都打断臣的手指啊!”
傅尚允伸出手给信王看,信王也不忍视目。叹言道:“本王知道你受苦了。”
“我受苦不算什么,可这天下人的苦不该在受啊!”
“本王何尝不想天下太平,可皇兄终日不理朝政,沉于仙道,朝中大权都落在魏忠贤手里,东林党人杀的杀,逐的逐。他们现在连本王都都不放过,想救大明江山却无望。本王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呵呵!”傅尚允苦笑道:“王爷有宏图大志,却无决断之心,若要救明,只有一个方法。”
“什么办法?”
傅尚允艰难的走到作案前,上面放着给他写认罪状的文房墨笔。他拿起毛笔,舔上墨,在手中写下一个字,回头拿给信王,信王见字迹,大惊失色。
“这怎么能成?”
傅尚允用牢房桶里的水洗掉手上的字,说道:“只有这一个办法。臣在狱中想不出其他的法子来,如果王爷能照做,明朝尚有一线存亡。‘记利要记天下利。留名要留万世名。’这是臣过去对您说的话,这天下之利,万世之名,和眼前的名利比起来又算得上什么呢?若王爷顾虑后世之名,那么今后若有言官直笔(注解六),就让臣来做这个被人唾弃的千古罪人吧!”
信王听傅尚允的谏言,内心十分复杂。突然,傅尚允跪下哀求道:“臣是定死的人,一家老小估计也难逃此难,只是臣有一子,名傅承哲,是我傅家唯一的血脉,望王爷能鼎立相助,放他一条生路,今后哪怕他就是做了山野村夫,臣在天之灵也会报答王爷。”
“本王定会尽全力救他。”
“这样臣就放心了,也可以安安稳稳的去了。”说罢傅尚允把宣纸用水侵蚀,以纸遮面,自吸而亡。
夜,漫长而幽静。
信王与李迁寻身处万岁山(注解七)之上,望着浩浩皇城。良久不言不语。
“迁寻。”信王感问道:“你家中还有人吗?”
“父母安在,还有几个姐姐,都以嫁做他人妇。”李迁寻如实回答。
“你没有兄弟?”
“是,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孩。”
“本王有很多兄弟,却从不见面。”信王苦笑道:“不见道更好,见了也只怕兵刃相见。”
“王爷......”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现在这个时候,本王也真想有个人让我喊他声‘大哥’啊!”
李迁寻见信王如此哀伤,坦言道:“你我不能算兄弟吗?”
信王回头一愣,巍然一笑,并不言语。李迁寻陪他席地而坐,望着浩瀚夜空,听着呼啸的风声,这一夜过的特别漫长。
天启五年(1626年),京城内阁大臣傅尚允遭阉党迫害一案,举朝震惊,一时民间痛骂不绝,京城半壁陷入血海之中。不久朝中发觉傅尚允之子傅承哲并未在死者之列,民间有关他逃逸之说更是纷繁不断。于是又下拘捕令于各省衙门,抓傅承哲归案。信王虽有心,却无力收回拘捕令,只能希望上天庇佑,能让他逃过此劫。
“李大人,听说你儿子的名字是傅尚允起的,有这回事吗?”
客氏坐在皇上身边,正发话问跪在地上的李忠昭。李忠昭答道:“有这回事。”
“哦?那么你们的关系岂非不浅?”客氏冷笑着。李忠昭心中明白,这分明是要借机问罪。只是客氏仗着是皇上的乳母在朝中权势甚大,他也不得不权衡利害关系。于是大笑道;“若论交情,他与臣自然比不上臣与皇上。皇上也知道,臣原本就是个粗人,受皇上抬爱授予大任,才有今天。臣老来得一子,爱如己出。请傅尚允给小子起名也是看他的才学,若这看才学也是过失,那么当初任命他为内阁大臣的人又是什么呢?”
客氏大怒,道:“你这分明是指皇上用人不适!”
“臣不敢,臣虽然也讲不出大道理,可至古就有规矩,是皇上的话,臣自当执行,可这妇道人说的话......哼!还是放在茶余饭后闲扯算了!”李忠昭回应句句是理,客氏虽怒却也不能言,呵道:“下去吧!”
李忠昭艰难起身,走到殿外,突然发晕,李迁寻忙上前扶持,关切道:“父亲大人,您怎么了?”
李忠昭摆摆手,道:“老了,不中用了,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父亲大人怎么说这样的话,您的身子骨一直都好!”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迁寻。”
“父亲大人请说。”
“往后你一人在朝中定要处处小心,以免遭人暗算。信王目光远大,志向高远,他身份不同,对你在朝里也是个庇护。你跟着他,这我本不该说什么,可你心地纯善,人品高贵,身为君子却在这淤泥之中,爹怕你今后会被人利用。这信王若用你,你定当竭尽全力,不辱没我李家世代为朱氏效力之忠心。但他若要以心待你,你万不可答应,他是君,你是臣,君臣之礼不可越。若过此界,将来你定当后悔莫及,切记!切记!”
李迁寻虽感困惑,可他只能克守尊规,永不犯界。
不久,李忠昭逝!
春花秋叶知多少,
落地满苍芒,
一年复又一年,
哪知人相望。
剑在手,
何强求。
若为伊人改,
也叫掩面溅泪两茫茫。
又是春暖花开的日子,李迁寻搬入信王府。信王众论国事,李迁寻日日习武,两人朝夕相对,和睦融洽,外是主仆,内如兄弟。李迁寻倾其信王志向,信王欣赏李迁寻博学多才、文武兼备,加之两人正值青春年少,行入出宫,自是讨得宫们人纷纷观瞻。特别是李迁寻,原本他年幼时就长的十分俊美,现在比起年少时,在外貌上更成熟了不少,而且又没有信王皇族门第,便更引来宫中妙龄女子的倾心仰慕。
这日,信王例行进宫见皇上,李迁寻依旧侍奉左右,进见过后,信王笑言道:“走,去看看我妹妹!”
“妹妹?”李迁寻从未听说过此事。
“本王虽兄弟姐妹甚多,不过这个妹妹可不一样,他与本王一母所生,是的本王的同胞至亲。只是过去本王还未满十七岁,所以每年只有节庆祭典上才能见到她。”信王说完拉着李迁寻快步走。李迁寻也大为好奇。
两人来到后宫花园,见一群宫女正在蒙眼嬉戏。信王示意李迁寻不要出声,自己一个人悄悄走过去。很快,他被一个少女抓住,那少女拿开手绢一看,兴奋的叫道:“哥!”
“这么久没见,道是更漂亮了。”
“哥!你就会笑人家!”
“哈哈哈哈!”
李迁寻看那少女年纪虽小,却如含苞欲放的花朵,想她将来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兄妹相见,信王难得这样悠闲,李迁寻看在眼里,也替他高兴,便自己识趣离开。信王突然拉住李迁寻。
“迁寻,这是我妹妹,怡陵公主,名叫雅君。”
“属下见过公主。”李迁寻鞠身行礼。
“这是李迁寻。”
怡陵公主嘟着嘴,绕着李迁寻走了一圈,问道:“他为什么低着头不敢见我?”
“迁寻,别不好意思,快把头抬起来。”
信王这么说了,李迁寻也只有起身,慢慢看着公主。公主绕李迁寻又走了一圈,问道:“你怎么拿着剑,宫里大臣不能带剑。”
“他不是大臣,他是我的贴身侍卫,如果没有他,哥就见不到你了。”
“真的?那些大臣的侍卫都有好多人,为什么你只有他一个人?”
“哈哈!他一个人比一百个人都强!”
“有那么厉害?”怡陵公主眨眨眼,有些不信,信王笑道:“走,我们进屋去,我把他的事慢慢说给你听。”信王牵着怡陵公主进了屋。
李迁寻独自留下看着满园春色,闭眼倾听着鸟鸣声,自感十分惬意。也不知道过多久,突然他感到背后有人,回头一看,怡陵公主正在他身后,李迁寻大为尴尬,忙行礼道:“公主有什么事?”
“没什么?你长的好看,想看看你!”
李迁寻很是窘迫,岔开话道:“王爷呢?”
“还说给我说故事呢?自己都睡着了。”
“这个……“
“昨日宫里的师傅教了一首宋朝的词,里面有说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募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李迁寻听闻一笑,道:“这是《青玉案.元夕》”
这首词是他名字的由来,自小便读过,当然耳闻能熟。
“可为什么一定是众里寻他的美人,众里寻他的男子,就不行了吗?”
“这......”
李迁寻没听过这样的解释,不知如何说才好。公主见他一脸愁眉,笑道:“李迁寻!”
“什么!”
“我喜欢你的名字!”
李迁寻颇有些惊讶,眼睛里看着公主的身影,有种让人无法言语的困惑,是倾心吗?他不太明白......
园子里突然跑来一个小太监,见李迁寻道:“王爷在这里吗?”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李大人快去吧王爷叫出来。”
“叫我做什么?”
李迁寻回头,见信王已经走出了屋子,小太监急忙禀报道:“皇上出事啦,正在找王爷呢?”
“出什么事?”
“皇上和几个娘娘玩水,不小心掉到水里了,现在几个御医正看着呢,说是犯了伤寒,病了!”
“胡闹!”
信王气急,李迁寻上前劝道:“还是赶快去看看吧!”
于是两人离开只奔寝宫。
天启七年(1628年)七月,明熹宗游戏落水,后未曾治愈,服“仙方灵露饮”病情反倒加重,终病逝,以无子遗诏传位其弟。同年八月,信王仅以17岁即位,次年改国号——崇祯,他由此成为明朝最后一位亡国之君。
注解六:指言官实话实说,如不实话实说,则称为曲笔。
注解七:今天的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