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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占尽不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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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闹了个灰头土脸,不等聂恕去问,便撤了对客栈的监控,客栈中被困的客人立刻都跑了,伙计也散了不少。老板平白失了美貌的妻子,却又是遭官府中人毒手,连告案也无处去。每日一个人怔怔发呆,只是垂泪。纪莫荼新要了间客房,和净思同住,每日少人打理,却也乐得清净。

聂恕几日来一直没去打扰,偶尔也就是教燕可栖些内功心法,助她调养,也套问些诗社的事。这日净思的猫误闯了来,他便也有个借口过去问问。叩了几下门后,纪莫荼迎了出来。她将猫儿抱了放在屋里,说净思在休息,约他出来单谈。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纪莫荼大刺刺坐了下来,捻着捻儿点烟,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么多年来,倒是第一次打乱了咱们见面周期。”

聂恕嗯了一声,道:“净思是什么来路?”纪莫荼失笑道:“你也不跟我客套两句。”聂恕淡淡道:“跟你从来不必客套,只是你每每听不真罢了。”情到浓时情转薄,这道理阿荼也该明白。

纪莫荼一口烟差点又噎住,轻咳两声道:“值得跟你说的,我都说了,她是我的徒弟,仅此而已。”

聂恕微笑,道:“她举止高贵,为人温婉和气,连父母的遗物都是人间难见的工巧,这只怕不是你能教出来的。”

纪莫荼哈哈一笑,道:“莫要这么夸小孩子,我怕她得意了不长进。”

聂恕道:“不必这么兜圈子罢。十多年的交情了,跟我还有什么不便说的么?”

纪莫荼微微敛眉,道:“告诉你也是不妨,只是莫要跟她提起再惹她伤心。这孩子当初家里也是……富贵人家,后来因了江山易主那次战事,家败落了,亲人都去世了,被几个家奴舍命保了出来。一年后恰好碰上我——那时杜铭刚死,我槁木死灰的尼姑身份也学得似模似样,她的家奴们便把她寄在我这里,说好将来安定了接她走。我便把她安顿在挹尘庵里……可后来都四年了也不见人来——这孩子也乖巧可爱,我便决定收她为徒。她小小年纪,帮我张罗挹尘庵却也头头是道,还真省了我不少事。”

聂恕微微沉吟,随即笑道:“如此看来,若非是她,你迟早要落个轻慢御赐庵院的罪名了。”

纪莫荼习惯性地用烟杆敲了他一下,道:“你跟皇帝熟,那倒不如什么时候求求他把挹尘庵收了罢。我也不住,白白糟蹋好地方。”

聂恕笑了笑,道:“好了,阿荼,倒要问你正事。你探查逆梅诗社,进展如何?净思身世虽然可怜,却也没什么仇家,为什么牵扯上了官府,还逼得他们平白害了一条无辜人命来杀她?我始终琢磨不透,你帮我参详参详。”

纪莫荼一哂道:“原来这孩子连逆梅诗社也跟你说了?上回听原歌卿说起杭州有朝廷中人探听他们诗社的事,怕也说的是你吧?”聂恕转过头去,道:“我有两名手下死在杭州回京的路上,我怀疑和你查的这诗社也有关系。”

纪莫荼缓缓吐了口烟,道:“我自会帮你查清楚,你还是先回京师罢。诗社的事,看来有些棘手,说不定还真的有些异动。那些诗社中勤于活动的虽也有咱们朝廷的官员,但大多家世都是前朝官府中人,跟你一直同行那燕姑娘的父亲,若放在前朝也是榜上三元的世家后代。他们聚会诵诗,我听了几次,虽然没什么头绪,却可以肯定诗句中还是有暗语的……但要查明白却还差得远,我打算最近去燕家那个镀云书轩探探。”

聂恕道:“前朝官府中人倒是不足为虑,我家也是前朝举人。但你说的暗语,我倒觉得有可能。近日我看了他们最近的《逆梅诗录》,里面有的诗句后面是标有日期的……之前我不知道,但最近一次中的两个日子‘二月初三’和‘二月十四’,我却依稀有些印象……”

纪莫荼面上露出几分激动紧张的神色道:“什么印象,快说快说!”

聂恕沉声道:“二月初三,我在京师军营遇刺,这是跟你说过的。来与你会面路上,我接到京师密报——二月十四,京师南郊将军营粮草被烧。”

纪莫荼微微一震,道:“这……”

聂恕续道:“况且,那次他们的聚会是要为从京师来的两位诗人接风洗尘,而这两个日子标识的两句诗,却正是出自从京师回来的两位诗人之口。”

纪莫荼面色忽又转白,急道:“那这两句诗是什么,你可还记得?”

聂恕道:“一句是‘闲斟浅饮醉随杯’,另一句是‘弱水三千尽付灰’。后句我已推知,大概什么弱水,就是指的粮草……燕可栖说过周素野惯爱此词,想必负责劫用军饷等事是他在背地筹划,从前朝廷总以为是山贼,我看咱们倒要查查此人才是。但前面那句我却不太明白——这也就难怪为何诗人们才高八斗,聚会时写出的句子却大多不太高明了。谁要凑这许多暗语,都是不容易的。”

纪莫荼愣了一会,道:“如此说来,那便通了。我最近去镀云书轩看看,有没有什么记着暗语对应方法的东西。你先回京跟六扇门打声招呼,如果方便就叫几个捕头来帮我。”

聂恕沉吟道:“六扇门的人也未必可信,这次刺杀净思的,不就是杭州的名捕么?不知他们为何要和咱们作对,总之还是谨慎些好,我留下来帮你罢。军营那边我安排过人了,不会耽搁什么的。那位燕姑娘,或许也是个不错的棋子呢。”

纪莫荼斜睨着他,似笑非笑道:“我瞧那燕姑娘对你倒一片真心。”

聂恕淡淡道:“都是少年心性,长久不了的。”

纪莫荼微微敛眉,吐了口烟,道:“是么?但你我也都曾少年过啊……”聂恕方讶然抬头,纪莫荼已仰头喝了口酒,起身径自而去。

几缕烟气,却如有灵神般颠倒缠绵。聂恕信手搅乱,也回了房去。

歇了阵子,净思的掌伤已几乎痊愈,纪莫荼几日来除了帮她侍弄她的猫儿,便是自行聚气练功,没再理会聂、燕二人。

聂恕前去官府质问却也没什么结果,陆沧称霍剑嵋一日前因公干被火速调往京城,早在途中,追之不及,并咬定杀净思是私人恩怨,与官方无关。严立行虽答应给他个说法,但或许是官府施压,最终也没了消息。燕可栖伤势稍好些,便天天问聂恕何时上京从军,聂恕只是不理。

这日镀云书轩又办起了诗人集会,虽来人不多,却也你一言我一句颇为热闹。正联句联得高兴,燕阵迟忽见所有琉璃灯烛光齐齐一晃,方要开言,只见门一开,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步履轻盈,身材窈窕,腰中悬了个酒葫芦,手上还拿着根烟杆,却正是纪莫荼又来了。

其中认得她的有燕阵迟、冯听涛二人,燕阵迟忙起身道:“纪……小纪也来了,我镀云书轩真是愈发蓬筚生辉。”冯听涛亦拱手为礼。

纪莫荼抱拳道:“贫尼不才,三十来岁了才开始附庸风雅,各位诗家却莫要见怪才好。”

列座的还有柳应察、楚瘦倾与吴边村,几人也站起身来行礼,冯听涛介绍道:“这位是护国神尼纪莫荼纪师父,上次我们在坐忘山小聚时曾来和我们联过句的,才思敏捷,实是梅林皓月,女中子建。”楚、吴二人皆都面有惊色,柳应察却只是微笑示意。纪莫荼口中连称不敢,对几人点点头,自行落座。

柳应察低头抿了口茶,道:“纪师父风华如旧,可喜可贺。”

纪莫荼哈哈一笑,道:“好说。”随后将腰间酒葫芦取下来抿了一口,向柳应察扬了扬,又道,“当初柳先生教我酿的十年梨花白,贫尼刚刚启封,随身带着呢。”

柳应察笑道:“这酒劲大,一葫芦加以勾兑,怎么也要合作一坛方能喝的。”

燕阵迟道:“柳兄认识小纪么?”

柳应察淡淡一笑,道:“既是梅林皓月,女中子建,难道只有你能识得?我前次和你们提起的便是她了。纪师父飘忽飒爽,我姓柳的虽不是武林一道,却也已心慕很久。”

纪莫荼笑道:“十年前倒就见过一面,也曾有过些书信来往,不料最近又碰上了。这次贫尼又做了不速之客,句子自然我来起,各位不妨接接看。”

吴边村道:“果然爽利。那就请神尼起句。”楚瘦倾始终不发一语,此刻也只不过是点点头罢了。

纪莫荼微微一笑,直视柳应察道:“瞧人数,凑不得律或绝,索性一人两句结古风也就完了,占个公平。宿雨杯闲久,新词弱水知。”

柳应察似是一震,也回看了她一眼,只见纪莫荼浑若无事在抽着烟,眉目宁定。他略作沉吟,续道:“料其樽爱冷,是此月来迟。”

纪莫荼颔首道:“柳先生还真是玲珑心肝,这句子却是有趣。”

楚瘦倾微微垂首,道:“我欲重销醉,今朝非旧时。”

燕阵迟微笑道:“这句就俗了些。唯忧花事近,错乱许多思。”

吴边村道:“名圃宜明月,杯前莫与随。”

冯听涛失笑道:“这是什么句子?太也晦涩。看来皆是路,何事渐行歧?”

纪莫荼长吐口烟,缓缓道:“这是让我收句了?楼高应锁月,杯尽是花期。”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皆都阴晴不定,过了片刻,楚瘦倾突然冷冷道:“护国神尼,你以为你会这么几句半吊子的暗语,我们便可信了你么?朝廷疑我诗社甚久,你以为我们不知你是来刺探消息的?别人怕你,我楚瘦倾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亮招罢!”

纪莫荼冷笑道:“我胡猜乱想,却原来对了。”再不说话,手一抖,已将腰带解下,那酒葫芦原是绑在腰带上,此刻却恰好成了流星锤。她先声夺人,迅雷不及掩耳般地遥遥以葫芦嘴打穴点了柳应察的穴道。燕阵迟等又惊又怒,待要上前,功夫却似是苦不甚高,只连声叫楚瘦倾住手。

楚瘦倾轻哼一声,手一扬抖出袖里折扇,啪的一声抖开反手向纪莫荼削去。纪莫荼左手使腰带逼开燕阵迟等,右手持烟嘴中宫直进,烟锅直取楚瘦倾喉头,兔起鹘落,虽依旧是判官笔的套路,但究竟出手之狠辣迅捷,各派名家也皆有不及。楚瘦倾只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心知若给烟锅烫到定然不好受,不敢大意,微微侧身,使扇子隔开这一击,左手随即指向她肩井穴。纪莫荼虽只右手缠斗,却也不落下风,烟枪随点,早化开了攻势。

只见两团青影见偶尔闪动着乌金的光,一只酒葫芦也四下横飞,端得危险得紧。几位诗人四下奔逃,燕阵迟暗暗庆幸这次小聚没像上回似的叫上杭州书生们。

二人相斗愈酣,纪莫荼早已收回了酒葫芦,虽额上生汗,却越斗越是称意。她大开大阖,使得尽是极耗精力的刚猛招式,口中尤自笑道:“痛快痛快。姓楚的,我倒劝你先把你们诗社的名帖和暗语簿子给了我才是正经。我只是探路,聂恕随后便到,到时候你们能讨得好去?”她说“聂恕”眼角还故意向窗外微微一横,正是虚张声势之计。楚瘦倾一惊,咬咬牙,手上加力,铁骨折扇使得迅捷凌厉。燕阵迟等都哀声道:“神尼,我们名册倒还可奉上,却哪有什么暗语簿子?楚大哥一时激愤乱说,你莫要跟他一般见识。”

纪莫荼百忙中犹自笑道:“燕大哥说没有,那自是没有了。但这姓楚的目无朝廷,总该教训。我们查清楚了,也不会牵连到无辜之人。”这几句话和中带硬,说得燕阵迟不由语塞。楚瘦倾却冷笑一声,道:“护国神尼好大口气,你的封号纯属运气,是死了的杜铭给你换来的。还真道你功力倾国,无人能敌么?”

纪莫荼听了这几句话,面色突然惨白,眼中也有些氤氲,手上招式却更加狠辣了。她喉间似乎突然噎住,斗了四五招方道:“你一个诗社中人,怎么会知道杜铭的?我原就说你们有鬼,如今看来果然是朝廷武林两厢研究着啊。”她虽然极力控制情绪,但说到“杜铭”两个字时,声音还是有些发颤。楚瘦倾淡淡道:“不敢,护国神尼和忠勇、定北两位大将军的事,早已非关乎武林。”说到这里,他微微侧身,手似乎向腰间一探。

正在此时,只听咔嚓一声,整个窗子被震得横飞进来,窗外破空急电般闪入两道身影。一个白衣的怯怯站定了,宽袍轻摆,眉目隽贵,原来是个妙龄小尼姑,正是净思;麻衣的自是聂恕,他一掌击破窗子更不迟疑,手持短剑迅捷无论地挑断了楚瘦倾的腰带,啪的一声,其中藏的一把软剑跌在地上。纪莫荼微微一愣,楚瘦倾咬牙缩手,另一只手趁势持折扇削上她右臂,她轻呼一声,烟杆落地。他这软剑和折扇本就虚而实之,实而虚之,任一个都可作为杀招。

聂恕一惊,横剑挡在她身前,淡淡对楚瘦倾道:“姓楚的,我方才看你起势便觉熟悉,这一招扇底飞剑,正是你二月初三刺杀我时的变招。你们诗社各位,还是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吧。”

这边净思早就捡起烟杆,扶住了纪莫荼,惊呼一声,道:“师父,你中毒了。”纪莫荼微微咬牙,道:“中毒了怕什么,蜀中唐门的毒我都中过。你把我烟杆捡来给我,我再作计较。”随后左手点住右肩井穴,暗暗运气阻止血流上行,净思走过去捡起烟杆,却踌躇着。

楚瘦倾神色讥诮,道:“神尼还是不要动怒的好,我们都是文人,最怕人欺负,是以扇骨上的毒发作还是很快的。”

聂恕没回头,只是余光扫了一下纪莫荼的伤,只见伤处高高地肿了起来,半条手臂都已成青色,五个手指指甲更已经有些发紫。他冷冷道:“你说个条件。我容忍的最大限度是半月内不与你们计较。”

燕阵迟已经宁定下来,上前拱了拱手,道:“聂将军,小女承你照顾多日,我姓燕的要先感激了。如果朝廷看我们文人吟诗作对的不顺眼,逆梅诗社解散了也没什么,但你们疑心的罪名,却太是过分。楚兄弟以前是武人,这件事手段不太光明,但燕某觉得他的意思总是好的。你们回去冷静会子,想明白再回来与我们吩咐便了。”又对纪莫荼道:“小纪,这么多日子你来与我们吟诗作对,大家也都很是称意。不管你是什么目的,以后洗清了误会,镀云书轩依旧恭候大驾。”随即回头对楚瘦倾道:“楚兄弟,还不为小纪治伤么?咱们小小的诗社,何必得罪朝廷?”他几句话算是各打五十大板,也算给足了聂恕面子。

楚瘦倾不置可否,对聂恕道:“我也原没那么大胆子,敢谋杀护国神尼,但今日之事闹得太大,朝廷无端疑心,更令我们心冷。若是就这么了了,逆梅社怎么也不保险。不如……”话音未断突然矮身斜掠,手上扇子顿时抵在净思的喉头。纪莫荼早看出不对,但此时毒发早已半身发麻,无力拦她,眼睁睁看着爱徒落入楚瘦倾控制。楚瘦倾冷冷一笑,续道:“要解药,便要麻烦这位小师太在我们这住上三个月。我们只是好生切磋下诗词,绝不会伤她,三个月后,放她走路也由得你们继续来寻衅,如何?”净思此刻早已镇定下来,咬着嘴唇,一双眸子只是狠狠瞪着楚瘦倾。

纪莫荼喝道:“我徒弟的命可比我珍贵,我才不理你这套!”左手挣扎着摸出一枚纹练针捻在二指间,道:“我的碎云劲也不是吃素的,你不还我徒儿,我便先杀了柳应察!”此时柳应察穴道未解,依旧委顿在地,目中露出惧色。楚瘦倾只是冷笑,道:“柳兄和你旧日相识,你竟也不放过。好啊,杀了他,你就立刻赔一条命。”

聂恕自悔久在军营,江湖经验太差,接连两次都让这人抢得先手。回头看纪莫荼这几个动作间脸上也浮现起了青气,生怕她运功发针加快血行,毒气攻心,当下回手点住纪莫荼穴道,对楚瘦倾道:“你对天立誓,不许伤害净思分毫!”

楚瘦倾肃然道:“好。我和我们诗社所有人,若在这三个月内伤害净思小师太分毫,五雷轰顶,死无完尸。”净思淡淡看着他手中扇骨,道:“楚先生,我也可立誓三月内绝不逃跑,请速赐家师解药!”

楚瘦倾似也被净思镇定的言语态度所慑,二话不说,自怀中取出个小瓶子抛给聂恕,道:“给你。内服外敷,都是这个,每日三次,连接三天。”

聂恕接过瓶子迅速给纪莫荼喂了药,回头看了净思一眼,面上微有惭色,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怎么说,只道:“自己珍重。”俯身抱起纪莫荼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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