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快天亮的时候,我到了一个集镇,比想象中繁华,不少人已经赶早出来做买卖,路边包子馒头散发出阵阵热气,拂过路人的脸,摩擦着我的心。我把手伸到钱袋里摸了一下,撑不过三天。
最终,我还是咬咬牙,走到摊前对摊主说:“来三个包子。”那妇人迅速用纸包好递给我。我问:“多少钱?”那妇人竟道:“不用钱了,姑娘你真漂亮,我今天可是开眼了。你以后有空常光顾我就得了。没准还能替我吸引不少客人呢。”说的是实话,为什么我却并不好受呢?竟莫名地有些心酸。
我还是笑着说了声“谢谢”。
然后我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在江湖上晃来晃去,似乎不是件好事。
虽然这有点粉刺。
于是我迅速跑到一家布料店中,挑了一件衣裳,进去换上了,然后把头发上仅有的一点发饰全都拆下来,只用一根丝带随意地绑了一下披散着的头发,刚对着铜镜,就吓了一跳,有张美丽的脸真好,女装时是倾城的美女,现在扮成男装,俊秀逸美,自亦难当。只是,这样面目全非的我,早已不是我。
我努力使自己不去想这些,现在把基本的一日三餐解决好才是正事。
离开了那家店,来到大街上,忽然感觉周围一片嘈杂。
“你说武林第一世家的公子苏霁斐,在无涯山摆下擂台,与各路英雄切磋武艺,若胜了他,便可娶其妹——江湖四大美女之一的苏雨霏。这消息可不可靠?”
“胜了苏霁斐?简直痴人说梦。看来苏大美女这辈子都甭想嫁出去了。”
“你真是孤陋寡闻,那苏霁斐近年来未遇敌手,不过是人家敬重畏惧他第一世家公子的身份。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不过是在上次的武林大会中夺了魁而已。若是白冥来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他自然是比不过白冥。但武林中能胜得过他的,也屈指可数,而且都是上了年纪德高望重的老骨头。断然不会为了苏大美人出手比试。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去了不就知道了?”
“就凭你也想抱得美人归?”
“格老子,竟说风凉话。不想我能跑这么远么?爷看你还不是一样?咱俩一半斤一八两谁也别笑谁。妈的,就算摸不到碰不着,见上一见也无憾了。”
两个提剑男子从我身旁骂骂咧咧地走过。
我只在想一个问题,苏家办这么大的事,茶水酒菜应该都日日供应吧。
于是我转身追上那两人,道:“两位大哥,你们可是前往无涯山的?”
那两人点点头,我道:“带我去。我和你们一样,也想去见见那位苏大小姐。”
那两人互相对望一眼,高个子道;“你小子看长相挺有前途的,不知道武功底子如何。既然我们无望,那就带上你。万一哪天飞黄腾达了,别忘了我们兄弟俩就行。”
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道:“哎。二位大哥,小弟在此谢过!”
话虽这么说,但等我发达的那天,恐怕白冥头发都白了。
我们走了一个时辰,那两个男子一直议论武林中的事。我在一旁听着,倒也长了不少见识。可我最关心的,还是何时能到达无涯山。趁着停下来休息的当儿,问道:“二位大哥,我们还要这样走几天?”
“快了快了,顶多三天吧。”看他说得一脸轻松,真被美色迷了心智。
我为了蹭几顿饭,竟要日夜兼程,赶三天的路?
心中虽郁闷,但一想来都来了,见识见识也好。便应道:“还好还好。对了,敢问二位大哥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我叫云大海,他叫海大云。”高个子指着矮个子说道。
我有些发愣,问道:“二位大哥不是开玩笑吧?”这两人的名字,很神奇。
“我们俩的父亲生死之交,他姓云,我姓海,我爹希望我跟这泼皮也跟亲兄弟似的,就取了这么难听的名字。”
“格老子的给爷把嘴放干净,谁泼皮了,再说爷抽你!”
“云大海,怎么着,想动手?到时候别跟孙子似的跪下来求我!”
两个人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吵起来。这样的情况一个时辰内已发生了四五次,不足为奇。我道:“二位大哥,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要不兴许等我们到无涯山时,早比完了。”
那两人终于停下来,看了看我,问道:“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凌斯。”
据那两人推测,无涯山上人不会太多。因为谁也不想平白无故找死。虽然比武只是切磋,但毕竟刀剑无情,受伤在所难免,尤其跟苏霁斐打。
但我们赶上无涯山,才发现这种景象不是所谓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就能形容的。确切地说,我词穷,所以找不出东西来形容这番场景。
令人不解的是,山上有许多女人。
她们中大多数手持一把剑,但仍有掩饰不住的娇媚。我道:“她们来这里作甚么?”心中却暗想,难道蹭饭的不止我一个?但很快这个推论就被我否定了。娘的,穿着绫罗绸缎还想和我抢一碗饭,太欺负人了!
“大概是来一睹苏大公子风姿的。”云大海道。
于是我们继续往前挤。但我们挤的同时,别人也在挤,所以无论我们怎样挤,都会被别人挤下来,结果挤了半天,等于没挤。
“听说苏大小姐的丝帕丢这里了,要我能找到就好了,说不定凭此物能与她见上一面。”我用力拍了拍云大海,说道。
于是所有男人都低下头,我望向云大海和海大云,他们比谁找的都卖力。我拉着他们俩,穿过重重阻碍。
比想象中费力,因为所有女人仍在原地不动。我后悔刚才为何不说有人银子掉了之类,虽然很假,但屡试不爽。毕竟不论男女,钱对他们都有足够的吸引力。
但我们最终还是挤到了人潮的最前列。云大海和海大云同时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力道重得我差点吐血。“小子,真有你的。”
“好说好说。”正客套着,我刚转过身去,就看见一青衣男子,悠然坐在正台上,不时有风吹过,他的青丝便与衣衫一同乱舞。
原来男人嫉妒起谁来,比女人更小肚鸡肠。
一路上,云大海和海大云对苏霁斐的容貌只字未提,还有眼前这些穿得花花绿绿,莺莺燕燕的女人,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了。
但我却发现我又一次词穷了,在苏霁斐看向我的时候。
第五章
眼眸如星,微波暗流,皓质呈露,铅华弗御。
他望着我,先是怔了一怔,然后对我微微笑了一下,只那么一瞬,恍惚得不太真实。
然后,他站起来,缓缓问道:“还有哪位兄台愿意赐教?”
一个彪形大汉“蹬蹬”上去了,台子竟被他踩得咚咚作响,摇晃起来。他对苏霁斐抱了抱拳,只道一声:“请。”
随后,两人便开打起来。那大汉伸出左拳,却袭向苏霁斐的右肩,但苏霁斐显然早有防范,步步退让,却是以退为进,几步下来,大汉气喘连连,苏霁斐却步履轻盈,未显一丝疲态。大汉头上开始冒汗,显然已体力不支,但这苏霁斐一招未出,他若就此认输,岂不太失颜面?只见他握紧右拳假意向苏霁斐的脸伸去,却早已聚集浑身力气,运于左拳,欲袭向他的胸口。台下弥漫着一片惊呼声。苏霁斐却笑了一笑,瞬间躲开了。大汉扑了个空,重重摔于台下,成为众人笑柄。
“没有金刚钻硬揽瓷器活儿,真是不自量力。”
“也难怪,这苏公子的武功,江湖上人人皆知,若有人胜了他,那才叫怪呢。”
那大汉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悻悻而去。
“还有人么?”
“我.......在、在下请苏公子赐教。”鬼使神差般地,我上去了。现在,所有人包括云大海和海大云,正以一种与其说好奇,不如说不忍的目光看着我。
其实,我也正用这样的心情面对我自己。
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是因为我发疯地想见到苏大小姐。只有我自己才清楚,我只是发疯地想蹭几顿饭而已。
我心里盘算着和刚才的大汉一样,弄些轻伤在身上,然后我就死乞白赖地去找苏霁斐,他定会赔我些银子。这样,我接下来这段日子,就不用担心被冻死饿死了。
想这些的时候,心里有些发酸。以前呆家里,从没为这种事发过愁,还总是埋怨老头子管这管那的。如今,为了以前最不屑的东西,做着曾经最不屑的事。
眼前开始浮现出老头子那张脸。耳边似乎还有他的絮絮叨叨,如今想来,竟有那么一些亲切,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请。”我甩甩头,迫使自己回到现实中来。
苏霁斐刚要出剑,我忽然想起自己赤手空拳,没准三五下就死于非命。
我急道:“慢,苏公子,可否借在下一件兵器?”
苏霁斐笑道:“无妨,这把‘疾风’就暂借给你。”说完,将他手中的剑朝我扔过来。
我一把接住,比我那把血翎沉太多,但也精致许多。从剑身到剑柄,刻着层层叠叠的龙凤图腾。
这是把好剑,当年老头子打这把剑的时候,嘴角不定偷偷抽搐过多少次呢。
不知为什么,十年前,老头子就不再铸剑。这把“疾风”,是他铸的最后一把剑。
他很少将心情挂在脸上,只有面对剑时,他才是完整的。
后来,他好像把剑交给了一个在江湖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想在想来,那人应该就是苏霁斐他爹,苏重。
再后来,苏重因为隐疾复发死了。疾风自然落在了他儿子手里。
我紧紧握住这把剑,有隐约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我道:“开始吧。”
苏霁斐点点头。
我缓缓拔出剑,一道寒光闪过眼前,我按着平时练剑的套路,一步步紧逼苏霁斐,但都被他挡开了。显然他并未用全力,只避不攻。我挥洒了半天,却未能触及他分毫。我知道他是要这样耗着,待到我失了耐心,剑乱无章时,他便不费吹灰之力地赢了。
我倒不急,反正平时一个人练剑,此刻多个人切磋,也未尝不可。虽然他半招未出,但我仍看得出,我不会是他的对手,接不过他三招的。
但我们却在台上打了整整半个时辰。
最后,他伸出左手,在我面前摆了摆,示意我停。
我把剑交给他,喘口气道:“承让。”
他但笑不语,领着我走到正台上,轻轻在我耳边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凌斯。”
他转过身,对台下众人道:
“诸位,这凌斯凌公子,是三日来能与在下过招时间最长的侠士。所以,在下已决定将舍妹许配与他。”
顿时,台下便炸开了锅。
“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号人物呀。”
“他武功根本不行,但这长相,配苏大小姐也绰绰有余了。”
“今日见到这凌斯,才知道前些日子上去比武的人根本不堪入目。”
“不就小白脸一个么,长得好娘们。”
我只当什么都没听到,不停在想苏霁斐刚才的话。他是要我娶,........苏雨霏?
这太荒唐了。
我暗暗扯了扯苏霁斐的衣袖,他望着我,眼睛还忽闪忽闪的。我朝他摇了摇头,他似乎没看到,继续说道:
“舍妹成亲那天,希望各位豪杰能光临寒舍。”
我开始绝望。
“凌公子,您醒了?我们少爷请您去他的房间,有要事相商。”一睁开眼,侍女就向我弯了弯膝,然后说道。
“知道了。”昨天跟着苏霁斐进了苏府,先大快朵颐了一番,然后就一觉睡到天亮。
我穿好衣衫,跟着侍女走到房前,然后示意她下去。刚准备推门进去,却听到有人在谈话,虽然刻意压低,但还是一字不拉地传入我耳中:
“哥,你真要把我嫁给那个凌斯?”
“嗯。”
“为什么,难道你就......”
“别说了,我心意已决。”
“你会后悔的。”
“我做事从来不会后悔。”
正欲再听下去,门却被打开了。走出一个气质高贵的女子,望了我一眼,然后拂袖而去。能看得出,她有种深入骨髓的媚气,但却并不矫揉造作。
不愧是江湖四大美女之一的苏雨霏。
“凌公子,请进。”苏霁斐的声音从房里传来。
我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大概很少看到男人这么走路,苏霁斐竟忍不住笑道:“凌公子不会被雨霏吓着了吧?你若这样,以后你们成了亲,你可是要受苦的。”
我那是被生活所迫,想我从小在逸仙镇长大,镇上的人谁没被我整过,连卖猪肉的张二家那只大黄狗,见了我都得绕道走,现在居然事事都要低三下四。
听过这样一种说法:每个人刚开始都是有棱角的,时间会将它磨平。我想属于我的棱角,也在慢慢消失。
我苦笑一下,道:“苏公子......”
“叫我霁斐就好。”他忽然打断我。
“那好,霁斐兄,令妹乃是倾国之貌,又有如此家世。而在下只是一介布衣,穷光蛋一个,令妹跟了我,只有挨饿受冻的份,还是另觅佳婿罢。”
“凌公子,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放心,江湖上不会有人敢说‘不’字。”
“霁斐兄,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凌弟,我们先不谈这件事,今日我找你来,另有要事相商。”
“所为何事?”
“你可曾听说过《青木剑法》与《决字心经》?”
“那是朱门的至宝。”
“不错。近日听闻朱门门主白冥已修成这两种邪功。暂未有所行动,但江湖上已是人心惶惶。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能与这两种武功相克相制的绝学。而我这次设下擂台,除了替舍妹招亲,更重要的是想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共行大计。”
一个人送死还不够,非要硬拉上垫背的?
“霁斐兄,我武功尚浅,怕是会拖累你。”
“无妨,你先听我说完。”
“好。”
“你可听过《浮光十式》?”
“没有,那是什么?”
“一本秘籍。”他看了看我,继续道:“它分为内功心法和招式,《浮光》是心法,《十式》是招式。它将无形与有形紧密融合,所以连起来奇快无比,不似《决字心经》与《青木》,彼此独立,想要参透过于困难。江湖上虽盛传白冥已将其练成,但十有八九是不可信的,白冥年纪与你我相当,任他武功修为再好,也难以短短几年就参透他的先辈用一辈子都没练成的武功秘籍。况且就算他练成了,想要炉火纯青地使出来也需要时间。”
“依你的意思,是要我与你一起去找《浮光十式》?”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