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二天,独孤城内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胡段风死了。
我望望苏霁斐,惊诧中他摇摇头,然后道:“走,去看看。”
胡段风死在一个小巷中,离牡丹阁只有一条街的距离,身上没有什么明显伤痕,但从周围环境看,是经过一番打斗,被对方内力震碎心脉而死的。
昨天还趾高气昂地出现在我们面前,现在已经变为一摊死尸,不能动,不能言语,全身惨白,没有热气。我忽然心里堵得慌,第一次见到尸体,有种晕眩的感觉,不过我咬咬牙,告诉自己不要怕。其实这世上,活人远远要比死人可怕得多。
苏霁斐说独孤星夜已经派了人来调查,但一直没有头绪。
“依我看,这根本没有调查的必要,很明显,是白眉做的。”云大海嚷道。
“不可能。”不应该是他。
“不可能,为什么?昨天我们明明看见他跟着胡段风进了牡丹阁,后来一定又尾随他出来,见四下无人,趁他酒醉就把他给解决了。”云大海继续说着。
“你们看。”海大云指着一扇木门失声叫道,我们扭头一看,木门上有一根长长的木刺,已被染得鲜红。地上落了一块布料,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破的,还沾着点点血迹。苏霁斐走近将它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然后低声道:“确实是白眉的。”
白眉昨天穿的衣服,布料的确和眼前的一模一样。我转身正欲再寻些线索,忽然觉得不远处有什么东西飘过,立即抬头,心中不禁一震。
长纱飘飘,忽如绝尘。
虽然没有看到正面,但那个身形,我有十足的把握,是清容。
清容来了,一定是白冥的意思,难道他已经知道我偷了他的玉佩,让清容先杀了胡段风,给我个下马威,然后再......
也许,我很快就会变成胡段风那样。
“斯儿,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苏霁斐走到我身边,焦虑地望着我。
“没什么,第一次看到死人,好难受,想吐。”
“那我们先回去吧。”
“好。”我们刚走几步,便被侍卫叫住。
“请问阁下可是苏霁斐苏公子?”
“正是。”苏霁斐点点头。
“城主让我请几位迅速赶往宫内,有要事相商。”
“好,我们这就去。”苏霁斐回过头望着我,关切地问道:“你要不要紧?不如先回客栈休息。”
“不用了,我很好。咱们赶紧走吧,耽误了大事就糟了。”我怕苏霁斐硬把我塞回客栈,所以一个转身就跟着侍卫跑了。
进了上次那个厅堂,独孤星夜,仁慧,清一正商量着什么,见我们来了,便齐齐起身,迎了上来。
“苏公子,想必胡段风的事你已有所耳闻。”独孤星夜一脸严肃,不似上次见他时威严中透出些不羁的戏谑来,使众人都隐约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苏霁斐蹙着好看的眉,想了想,说道:“是。”
“苏兄怎么看?”
“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对白眉非常不利。”
“的确如此。”
“我那天亲眼看见白眉跟着胡段风进了牡丹阁,没有及时化解这场凶险,是我失策了。”
“不,这与苏兄你无关,该来的总会来。说句实话,胡段风的死,对中原武林可以说是件好事,他使的那些旁门左道,早就让中原人士怨声载道了。不过,我们担心的不是这个,如果凶手真是白眉还好说,毕竟江湖人之间寻仇报复,是很常见的,这也是他们的私事而已。就怕胡段风成了替罪羔羊,被用来杀鸡儆猴的。”
“你是说.......白冥?”我忍不住失声问道。
“正是。朱门分布极广,白冥眼线众多,我们公然聚集在一起欲将其除之而后快,他怎会不知道?”
我顿时头重脚轻,身体像被什么人稳稳操控着,竟不能动一步。
“独孤城主的意思是......”苏霁斐缓缓问道。
“从今天起,我会安排你们在这里住下,大家统一行动,凡事也有个照应。”大家齐齐点头,表示同意。
“城主,神毒教众弟子聚集在城外,说要见您,让您.......”一个侍卫匆匆跑进前厅,止了步便急忙道。
“让我怎么样?”独孤星夜捋捋头发,浅笑着问道。
“让您对他们教主的死,给个说法。”
“好,你召集其他侍卫,随我前往。”说完,又转过身面向我们:“诸位,我先去处理一些事情,王总管会替你们安排住处,日常生活起居都归他管,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找他。我先失陪了。”
独孤星夜走后,我们随王富左拐右绕的,来到了一座园子里,这里景致极好,园子中间有一弯碧湖,微微发出潺潺的水声,白色的石板搭在上面,很浅很浅,几乎触着了水面,月光洒下来,那石板竟如温润的玉一般发出微亮光泽。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
这独孤城虽不奢华,却极其精致。
苏霁斐以及海大云、云大海的房间分别在我的左右,进了房,打开窗后,忽然发现对面也有一排屋子,灯正亮着,发出幽暗的光。我估计对面住的应该是仁慧和清一,这样的排布方式,的确比三三两两分开住好得多,毕竟人多好办事。
武林中的高手,警觉性都很高,会点武功的往人家身边一站,是个什么级别的人家都清清楚楚。苏霁斐,仁慧,清一都属于这种高手。内力这玩意儿,是好东西,但容易泄底,还一泄一个准。
我卷上帘子,爬上了床。这些天和苏霁斐呆一张床上,虽然尴尬免不了,但难得睡了几个好觉,现在一个人,想想早上那件事,背上还一直在发凉。真会是朱门里的那帮人吗,这不太像白冥的行事风格,他要杀人,用得着这样遮遮掩掩的么。
“啪、啪啪.......”就在胡思乱想之际,屋外传来了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响,我的思绪被打断,有点心烦,转个身闭上眼,但无论如何又睡不着,只好平躺在床上睁着双眼发呆。
过了不知多久,又听到东西落地的哐当声,并且愈演愈烈,没有停止的趋势。
我忽然想到了胡段风的死,猛地一个激灵爬了起来,匆匆套了件长袍,走到苏霁斐门前,喊道:
“苏兄,你听到什么声响没有?”没人回答,我又连续问了几遍,依旧如此。心下有些担心,便缓缓走到对面屋旁,发出声响的正是中间那间屋。
我用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个洞,然后把脸贴在窗边,往屋里望。
青衣女子正跌跌撞撞地从床边爬起,大口喘着粗气,想要往门口走,但似乎力气全无,摸索中,花瓶茶杯纷纷摔在地上,跌个粉碎。
她脸上尽湿,不复先前的清冷绝尘。
呼吸声越来越重,致命般遏制住她的喉咙,一丝痛苦浮现在她的脸上。
我赶紧一脚揣开了门,清一微微抬头,看到是我,露出一抹苦笑。
“清一大师,你怎么了?”
“旧病犯了,药......”她指指不远处桌案上的包袱。
看样子,是哮喘。
我赶紧拿来包袱,打开,找出药丸就着水给清一服了,然后让她躺下。
见她好些了,这才放下了心,便把刚刚紧紧攥在手中的药瓶轻轻放到桌子上,却在刚触到桌面就悻悻把手缩了回来,好凉,桌面上一大块水渍,定是方才清一打翻了茶杯留下的。
看来她病的不轻。哮喘这种病,不发还好,一发真能要人命。
我望向她,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子,一道苍白的印记。
她低着头,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毕竟是练武的人,不多时,她便完全恢复了,只是脸上还在不断冒汗。
“姑娘,多谢你方才仗义相救。”听语气,她还有些虚弱。
“这点小事,何足挂齿。”我豪迈地挥挥手,刚挥到一半,脸就绿了。
“大师您说什么?我,不是,我,那个......”
“同样身为女子,我怎么会看错,不过你不用担心,看其他人的表情,应该不知道你隐瞒了身份,我也绝不会泄露这个秘密的。”
我缓缓舒了口气,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否认。
“那你休息吧,有什么事叫我,我就在对面。”
她点点头,我走到门外,然后转身关上了门。
第十一章
回去的时候,碰上了苏霁斐他们。
“你们出去了?”
苏霁斐点点头,走近一步,道:“我看你房间灯灭了,就没打扰你,怎么没睡?”
“刚才对面有点动静,我过去看了看,是清一大师的哮喘犯了,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上山路下山路打量了他们一番,然后问道:“你们出城去了?”
“小凌你怎么知道?”云大海很是惊奇,大声嚷道。
“你们还从石板上走过,去了城郊是不是?”
“嘿,真是神了,小凌你跟踪我们?”
“怎么会,我刚从清一房里出来。”
“那到底怎么回事?”这次换成海大云一脸急不可耐的表情。
“你们的鞋都有些湿了,但近来并未下雨,地是干的,所以你们应该是从石板上走过时触到了水。鞋上沾了些枯草,而这些草,是城郊特有的,那里因为长期无人打理,草木枯黄。”
“斯儿,你叫我刮目。”苏霁斐在月光下对我笑,但我浑身打颤,他在以为我是男人的情况下,竟然这样称呼我,有时候,我真怀疑他是断袖。
不过看他很认真的表情,我知道是我想多了。
有人说,通过一个人的眼睛,就可以窥探到他的内心,我以前是相信的,现在不敢苟同。
不然,为什么他这样一个为江湖而生的人,眼里却充满静默,几乎不带任何感情的沉寂呢?
“你们,是去查白眉下落的?”
“没错,他是问题的关键,但自从胡段风死后,就一直杳无音讯。”
“糟了。”我惊呼起来。
“怎么回事?”苏霁斐看上去有些担心。
“如果白眉不是凶手,那真正的凶手,下一个解决的会是谁呢?”
“或许白眉不是失踪,而是早就被.......”苏霁斐顺着我的话答道。
“很有可能,你们有没有什么发现?”
苏霁斐摇头,也难怪,大晚上,黑灯瞎火的,能有什么进展。
“这件事还是明天再说吧,明天天亮后,行动也会方便许多。”我向大家提议,很快得到了赞同。
走到房间门前,打开门,一步跨了进去,刚要关门,却发现门口站着个人,我顿时后退一步,低声问道:“谁?”尽管刻意压制,但声音还是不住地发颤,心高高悬着,仿佛不属于自己,快要跳出身体之外。
“斯儿,是我。”
我长长地吐了口气,一把将他拉进屋内,然后赶紧将门关上。
“你怎么站在那里?”
“果然,你怕了。”
“你别给我说你那样就是为了试我到底有多大胆的,如今多事之秋,是个人都会有那种反应的好伐?”我用不悦的语气,尽量隐藏心中的恐惧。
“自然不是你想的那样,只不过我料想你第一次出远门,短短时间遇到了这么多事,恐惧或是不安都是正常的。”
被他这么一说,我都不知怎么接话了,搞得自己心眼儿比针眼还小。
“确实有点。”嗯,其实那一点的范围很大,有以点盖面之功效。
“所以我特意搬过来了。”
“哦。”口很干,我拿起桌上的茶杯,埋头灌水。刚喝到一半,忍不住把脸露出来,嘴里还含着水,没法讲话,只得瞪着他。
不过是情绪激动了些,不过是被水呛着了。脸憋得通红,好半天用来调整呼吸。
“没事吧?”
“没事,你继续。”
“就这样。”
“完了?好,我来讲两句。一、独孤城有点特别,这个季节明明是深秋,还这么热。二、我怕热。”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但只要能避免尴尬,怎样都好。
“热?没关系,叫人放两桶冰块在屋里就好。”
我自认为说的已经够明白了。
“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先睡了。”确实很累,所以一碰到床,眼睛就睁不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看到我们四人在内城里晃悠。
路过上次那个奇怪的屋子时,我顿了顿。
“这位姐姐,请问今日城内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没有。”负责看守的侍女摇摇头。
我透过她,将视线停留在那间屋子上,灰尘很多,的确很长时间无人居住打理,不过,重点不在这里......
“多谢。”我打开手中的扇子,摇了一摇。
“公子要出城?”
“嗯,出去逛逛。你们独孤城很奇怪,也很有趣,值得一览。”
“此话怎讲?”侍女姐姐眨眨眼睛,以示不解。
“比如这内城的墙,全是绿色的。”我指指四周。
“这个呀,那是因为我们小姐最喜欢绿色,所以城主才将它漆作墨清。”
“你们小姐,是独孤城主的姐姐么?”
“正是,不过听说七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她走的时候城主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句话也不说,只不停地吹笛,夜以继日,那笛声哀婉凄清,任谁都听不下去,整整一个月城主才出来,之后就把内城全刷成了绿色。”
“原来城主的姐姐已经仙逝了,我先前还料想她嫁人了,对城主实在失礼。”
“奴婢才进内城四年,不曾目睹小姐芳容,不过这独孤城里,真正见过小姐的人也不多,现在算来只有总管
一人而已,时间太长了,原来那些人,早离开这里,大部分都回老家安享天年去了。”
“红颜早逝,真是可惜,可惜。”
“可不是嘛,听说咱们小姐长得可漂亮了,她娘就是活脱脱一个大美人,可惜了,和二夫人一样,走得极早,不过这样倒也罢了,不然你说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哪里能受得了。”
“二夫人?”
“公子不知道?那是馨儿多嘴了。”小丫头好像意识到什么,不肯再往下说。
“知道是知道一点,就因为这样才想问清楚,不然又弄出以为城主姐姐嫁人的笑话,岂不叫人尴尬?”
小丫头似乎信了,放松了些,又道:
“公子你应该知道,城主乃是二夫人所生,不过生下城主两三年而已,二夫人就因为怀胎时受了风寒,落下病根,早早去了。说来也怪,十五年后二夫人的忌日,大夫人也死了,跟着一年后,小姐也.......”
怎么从来没听别人说过,我叹口气,道:“其情可悯,自古红颜多薄命。”然后向那小丫头告了辞,打算到集市上走走。
“怎么样?”走在路上,苏霁斐靠近我,问道。
“有了些眉目,不过还需要些时间,”脑子里一团糟,如果有一条关键线索,能把所有事情串起来就好了。
“慢慢来,总会解决的。”刚走到河边,就听到一声惨叫,是个女人。
我们立马冲了过去,只见一个农妇跌坐在河岸,有些失神。
苏霁斐走了过去,问道:“大嫂,怎么了?”
妇人缓缓伸出手,指指对岸,喘口气道:“死,死人。”
我们同时向对岸望去,果然,一个白发老翁,浑身鲜血,背卧着趴在地上,姿势很是奇怪。
留下海大云在原地安抚妇人,云大海通知独孤城里的人,我和苏霁斐来到对岸。
竟是白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