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慢慢降了下来，冷冷的风丝毫没有初春的感觉，更像是刚刚步入冬天。潇潇冷涩下，刮骨的风吹得脸生疼。
一阵风自头狼身后擦过，头狼鬓白的毛发逆风挺立，彰显出傲骨的霸气。
栾羿这才发现，这头狼看上去已经非常年老了，几缕额顶的白毛，稀稀疏疏地耷拉下来，竟真有些衰老了，但是那炯炯的眼神并没有因此被遮挡。栾羿意识到，似乎这次扑食能否获得成功，直接影响着头狼在群狼中的地位，所以，在它哀怨的眼神中，充满了对猎物必得的渴望。
因为年老体弱，群狼中早有对狼王地位虎视眈眈的大狼了，所以开始衰老的头狼也自知是地位日渐不保。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寒冬，多少可口的美味都冬眠而去，即使耐饿如狼，也因为冬季里短缺食物而焦头烂额。眼下，正值初春，万物复苏，也是狼群争夺狼王的时刻。为了保住头狼的位置，眼前的这匹老狼自然是要拼命相抵，即使死在战场，也绝不因年老将头狼的位置让渡。
栾羿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知道，这头狼肯定是要以生命为代价俘获他和萧城暮春。不过，头狼地位在群狼中岌岌可危，不见得其他的大狼会来帮它。栾羿想着，也抽出了袖袋里的折扇。
头狼的爪子开始在地上扒抓着，一道道深沟立马在栾羿和萧城暮春眼前展开，像是战争前武士们在磨砺兵器，要血刃敌方于无影。
萧城暮春觉得自己被栾羿握得更紧了，他把自己整个挡在了身后，此刻，她除了黑暗中栾羿随风舞动的青丝，什么都看不到。
栾羿的发很黑，很粗。即使在暮色下，萧城暮春仍然能够分辨得清楚那是他张弩而出的杀气，躲在这杀气之后的她，却在这如夜一般漆黑的发丝中，闻到了轻柔的温暖。
萧城暮春从来没有在危急到来的时刻还如此放松过，她就像一个不会武功的柔弱女孩儿，被栾羿护在身后。
阵风吹来，栾羿的发丝刚好抚上萧城暮春的面纱，萧城暮春恍然间竟生出了幻觉，就如方才栾羿手指抚摸自己面纱的那温热再次重现一般。
忽然，栾羿手上一用力，将萧城暮春猛地往后一推。
萧城暮春只觉得眼前的发丝离自己越来越远，待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被栾羿推开了很远。
千钧一发可能也不足以形容这时刻的关键和瞬间的短暂，但是即使只有这样的一瞬而过的时间，栾羿却还是选择回头看了萧城暮春一眼。
萧城暮春心中一惊，自己像是被那道眼神击中了，定定的停在当下，竟一点也动不了！
很快，栾羿就回过头去，萧城暮春这才发现，那头狼早已腾空跃起，向栾羿头顶扑来。
刹那间，突然那么后悔，因为没有看清栾羿最后投过来的眼神，更因为没有让他看清自己面纱下的表情。
头狼高跃过栾羿的头顶，栾羿顺势一低身，手腕一运力使出了那柄折扇，他本想横飞出折扇顺势劈到头狼的颈下，可狼在夜晚比人类更为敏锐，即使武功高强如栾羿，也没能斩杀头狼，折扇也只是正正地对上了头顶上那狠狠压下来的一双狼爪。
“叮叮匡匡”的一阵响声，那是狼爪和栾羿手中折扇相碰擦出的尖锐的摩擦声。
栾羿的折扇，扇骨是龙骨制成的，那是祖父千寻万找才得来的一把利器，即使一般的剑，都难以将它斩折。栾羿习武时起就开始秘密使用这把折扇，龙骨折扇早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每每对决总是能够出神入化，人扇合一。
然而，苍老的头狼在漠北的荒漠上厮杀多年，在狼群中争斗、与其他野兽争食、对抗寒冷与饥饿……它餐食其他的漠北之客，那幅狼爪早已不知道劈斩过多少荆棘，撕裂过多少□□，那爪尖更是硬硬的生出了钢利，丝毫不亚于任何人类铸造的冷兵器。
头狼越过栾羿，自他身后落下，栾羿也马上转身，重新建立起新的防御。
萧城暮春刚刚好能够看见栾羿的正脸，而不再是那个带着温暖的背影。他的脸上没有惊恐，这是武者的精神意志。
“无论遇到什么可怕的对手，武者的精神永远不会倒下。”曾经，栾羿一身重伤被祖父抬了回来，当大夫撕去栾羿血肉模糊的衣衫时，祖父没有安慰他不要怕，而只是留下这样的话便转身离去。
所以，栾羿现在没有丝毫的不安，只是聚神在头狼的身上，也并没有发现萧城暮春投来的那股炙热的目光。
夜色下，头狼的背脊瘦弱的有些嶙峋，萧城暮春想到近些年塞外的光景并不好，这狼群的食物也是越来越少，而眼前这头狼的年龄也大了，经过了漫漫长冬的煎熬，恐怕是很久都没有进食了。虽然狼是极其耐饿的动物，但是塞外可供给狼的食物太少了，是因为这样，所以这头狼才要如此涉险，犯险捕食？
头狼确实很老了，刚刚那一跃，已经消耗了它太多的力量，此刻，枯瘦的背脊上下起伏，嘴里嚏着团团白雾，又带着难闻的腥臭。
头狼巨大的身体随着喘息而震颤，萧城暮春看着头狼的后脊，突然不寒而栗——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一股莫名的不安顷刻笼罩了她。像是发了疯一样，萧城暮春来不及多想，便一把拽下面纱，大声呼喊：“栾羿，小心——”
栾羿只看到萧城暮春拉下了面纱，却没有看到她的容颜究竟何芳，头狼就已经昂头嗷叫，疯狂的扑上。
萧城暮春忽然明白，头狼已然知道自己不可能用年衰之躯捕获栾羿了，于是，它拼死冲撞向栾羿，如此巨大的身躯加上奔腾的力量，形成了无以量加的冲力——啊！那头狼不过是要用自己的身体当做武器击向栾羿，方才那声嗷叫，就是在给群狼发出讯号，待它击倒栾羿后，狼群就会合围而上！
栾羿像是也看出了头狼的意图，忙向后退着，一手又将折扇送了出去，直奔着头狼额心的命门而去。
头狼非但没有躲闪，反而更昂直了脖颈子挣着向栾羿扑去，猛地张口，一下子将折扇用嘴稳稳地叼住了。
瞬间，萧城暮春就听见了折扇撕裂皮毛、击穿了骨骼的“咯吱”声。
栾羿看见大量鲜血从头狼的嘴角涌出，它的牙齿也好似都被龙骨折扇打落了，可仍然死死咬住了扇骨，奔越向前俯来。
栾羿欲跳后一步，却发现已经太晚，回退的空间被封住了。
难道就要被这亡命的畜生撞个半死，然后再眼睁睁地看着其他的大狼把我分食？栾羿想着，后悔这次贸然出门时为掩耳目，除了折扇竟没带任何兵器，
头狼跃得很高，它强大的身躯已将栾羿头顶的月亮整个挡在了身后，栾羿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遮蔽了起来，只剩下那头狼硕大的身躯压顶而来。
栾羿无从后退，于是双手推掌而出，试图握住锋利的狼爪，抵制头狼的进攻，缓冲这巨大的冲击。
头狼的爪子尽在眼前，似乎就只剩下半寸的距离了！
忽然，头狼猛喷了一口血，瞳孔慢慢放大，目光呆滞起来，龙骨折扇也由口中脱落，头狼惨烈地哀嚎了一声，直直地坠落在地，栾羿抽脚后退，头狼身躯重重地在地上砸出一个坑，溅起翻飞的泥土。
栾羿定睛一看，萧城暮春正骑在头狼的背上，此时，她手中紧紧捂着剑柄，而剑身早已狠狠插入头狼的颈部！萧城暮春手上运力，剑身又深入了几分，头狼的瞳孔慢慢溃散，不久头就直直跌进土坑里，停止了嚎叫。
“你……”栾羿惊异地望向萧城暮春。不过，不是因为她斩杀了头狼，而是，她刚才竟真的拉下了面纱。
月下树影移动，斑驳露影。栾羿并不能看清月色中萧城暮春的脸庞，只能模糊辩到那是一张白皙的面容。
栾羿的心像是忽然被揪了起，就这样跃到半空中，在夜色中飞翔了起来。
等等，为什么脚下升起了阵阵凉意？
原来，还没等栾羿看清，萧城暮春早已腾跃而起，挽起栾羿的肩膀，冲月而上——呵，是自己忘记了吗？萧城暮春那绝世的轻功？
“抱住我！”栾羿还楞在当下，听见萧城暮春吩咐他，于是忙抱住了她的腰。
因为要借着萧城暮春的功力飞翔，所以这并不是虚扶一下，而是实落落地抱住了她。
萧城暮春身子一僵，眼睛却直直的看着前方，没有转头。
暮色冥冥中，萧城暮春施展轻功，在林子上方蜻蜓点水般，点落，而后继续上跃，树下的狼群急急地追着，却也只成了为萧城暮春划下那一道道弧线的伴奏。
栾羿侧脸望向身侧的萧城暮春，只见月光笼罩着她整个身影，她犹如空中的夜莺，轻盈而美丽，从栾羿的角度，只看得见萧城暮春如碧水秋月的脸庞，还有那拥有极美弧线的下巴，美得让人幻想在暮色中轻吻其上的芳泽，美得让人可以忘记身后渐渐弱去的狼群的嚎叫。
栾羿早已忘记这是在狼口逃生，他的眼前仿佛还是多日前的那个夜晚，萧城暮春绑走婉儿时，在圆月中鹤立飞翔的身影。
直到听不到狼群的嘶吼，萧城暮春才在一颗参天高的杉树树顶停落，端详着确实是安全了，才带着栾羿顺势而落。
两人都错□□叉，攀附着树干，栾羿在下方，萧城暮春在上方掌控着滑落的速度，萧城暮春原本紧紧抓着栾羿肩膀的手，现在只是轻轻地搭着，她想抽回，但是又不知该怎么回手。
栾羿的手原本就停在萧城暮春的腰间，只是，他忽然比刚才在空中飞越时抱得更紧了起来，萧城暮春只觉得身体向下一坠，却正好落进栾羿的怀里，被他紧紧地抱住！
栾羿腿功一用，正抱着萧城暮春停在了半空中。
四目相对，两人之间再也没有能够容下任何空气的距离，萧城暮春觉得自己面上扑来急促而温热的呼吸，“啊——”，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担心那头狼伤到栾羿，情急之下一把拉下了面纱呼唤他的名字……
急羞之下，萧城暮春双手用力欲推开栾羿，若不是栾羿腿功过硬，怕早已被她从半空推落摔死了。
“嘿，嘿，刚刚还万急地要救我，怎么才眨眼的功夫就要推我下去呀！”栾羿没有恼，只是抱得她更紧了，萧城暮春只觉得自己和栾羿之间，呼吸可闻。
栾羿看着眼前皎白如瓷、青眉微展、杏眼含雨、鼻如意月、口若芙蓉的萧城暮春，竟不知是在画中，还是，在梦中——戴着面纱，她是荒漠上最冷血的杀手，摘下遮掩，她竟生得世间最妩媚动人的娇容，即使不笑，也百媚自生。
栾羿忽然想起那些曾经萦绕着自己的梦境，梦中那若隐若现的女子，还有迷离的双眼，淡淡的梨花般的香唇。
“萧城暮春......”栾羿托起她完美的下巴，拇指恰切地抚着芙蓉般盈动的唇瓣，喃喃而语：“你，是不是，来过我的梦里……？”
萧城暮春低头不语，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日，自己会与一个男子这样相对。翎雁门的规矩是，弟子不可与男子亲近，如果有男子看见了面纱下的容颜，若不举剑杀了对方，就要与之白首不相移，当然，还要被逐出翎雁门。
栾羿一手紧紧抱着萧城暮春，一手托起她鬓边的碎发向耳后挽去，指尖再次拂过她的脸颊，竟是冰凝玉脂。
“我......”萧城暮春话未说完，栾羿腿上一运力，一个旋身反压了萧城暮春在下，伴着漫天的繁星，还有纷飞舞落的叶片，两人缓缓滑落……直到，圆月离他们越来越远；直到，风声越来越轻柔；直到，萧城暮春轻轻地落到松软的土地上；直到，栾羿的吻就要轻轻地落到她的唇上……
萧城暮春静静闭上了双眼，等待着栾羿的轻吻，耳边，竟是师傅的当日循循善语——“但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