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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陆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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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程楠一望着月光如梭,想起萧城暮春带走婉儿时留下的那道阴影,不禁心里酸涩难耐.那是自己如家人一般看待婉儿!此前明明发誓要保护她的程楠一,竟然这么轻易地就弄丢了她。

“放心吧,婉儿没事的。在下说了要蹚这次水,也一定会帮程兄救回婉儿。”栾羿的一只手拍上程楠一的肩头。

程楠一感知到了那只手掌上传来的温度,心里想起早些年父亲在世时,就是如此鼓励自己的。而眼下,对于没有兄弟的程楠一来说,来自栾羿的宽慰,犹如雪中送炭,暖到心间。

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程楠一是程家的独子。与大户人家三妻四妾不同,程楠一的父亲挚爱他的母亲,程楠一名字中的“楠”,也取自母亲的复名,而“一”则是唯一的意思。所以,即使是在母亲去世后,父亲也未曾再娶,程楠一作为家里的独子,自然继承了父亲的全部希望。

程楠一回过神:“栾兄,谢谢你!我知道婉儿绝对不会有危险的。诚然,萧城暮春虽是这大漠中屈指可数的顶尖杀手,可听闻她却有三不杀:一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势,二不杀老幼,三不杀妇孺。她带走婉儿,无非是要逼我赴她圆月之约,也就是下月十五的对决。”程楠一说到,“我来塞北前,早有人提醒我小心她,所以对于萧城暮春我是略知一二的。她这个杀手倒是极有原则,虽说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但是她从不暗杀,每次都会通过对决,要么致人死地完付雇主使命,要么被更强大的敌人制服,然后不留性命于世,以免拖累雇主。”

“可是,萧城暮春至今仍然活着,这就说明她真的拥有绝世武功,每每总是能够让胜出的人成为她自己!所以,在整个大漠,她都强大得令人闻风丧胆?也致使她每次都能成功取得他人首级?而这次……她的目标竟然是你!”栾羿在厅堂里踱着步子,与程楠一分析到。

程楠一默不作声地低下头。要知道,比任何人都渴望过平淡生活的程楠一,放弃了高官厚爵、功名利禄,也放弃江南烟雨重楼和舒适的广厦延庭,带着上官婉儿来到塞外的大漠,正是为了摆脱那权利纷争的漩涡。程楠一总是认为,在这个陌生的土地上,没有人会认得他这个禁军左丞,他可以和婉儿在这里过上恬静的归隐生活。可没想到,初来咋到就有人想要买他的项上人头。难道,朝中那些乱党一直追到此地,都不肯放过自己吗?

程楠一心想,明明自己都已经退出朝野,什么权利,谁爱争就争吧!干嘛一定要将自己脱入这场斗争中?他知道,自己不表态、不申明、无立场的做法,本身已经得罪了人,可自己无心贪恋官场,也不想违心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行事光明磊落,是父亲教导自己的!可他忘记了,也是父亲告诫过自己别太天真,一日为人臣,终生锁朝堂。

难道,父亲是对的?自己做了这么多的抗争,现在看来,不过是被那些翻手覆雨者玩弄掌上的棋子而已。而且,自己即使作为一枚棋子,也并没有出局的发言权,只要对方不放过自己,就必须要奔走在那棋局当中!或者,只要那掌局者轻轻一捏,自己这枚棋子就会从这棋盘上灰飞烟灭,而对于那些人唯一的价值,便是替他们充当了炮灰樯橹!

栾羿喝着茶,用杯盖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他看着程楠一忧心忡的样子,想着自己这些年的步步为营,心中不免也在憎恨那朝堂之上同样想要自己败兵出局的人!

程楠一徘徊在偌大的厅堂中,没有婉儿,这厅堂就越发显得宽敞、空洞。即使有栾羿此刻的陪伴,他仍然觉得孤独。

“栾兄,陪我出去走走吧。”程楠一带着栾羿从正厅的侧门而出,一座莲池映入栾羿眼中。平日里,婉儿就是坐在汉白玉浮雕的栏边,俯看池中水莲。婉儿的脸颊会在阳光的照耀下映上睡莲的粉色,秀色盈人。

“婉儿……”程楠一又想起了落在萧城暮春手上的婉儿。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心里暗下决心:放心吧,我的小婉儿,程哥哥会在圆月之夜救你的!即使是要拿去我的生命,我也在所不惜。

对于婉儿,程楠一的心中充满了怜爱。他一心想保护她,他并不清楚自己对婉儿到底是哪种情意,只是在看到她的时候,他就会心疼。

“回头想想,仿佛第一次见到婉儿就在眼前,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而那时的婉儿只有五岁。”程楠一缓缓对栾羿讲起了婉儿的身世。

“婉儿是父亲自刀口下救下的孩子,可她却亲眼目睹了家人被满门抄斩的惨状。在初到我们程家的时候,婉儿从不说话,平静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她从不表露自己的情绪,但是我知道,其实她很害怕。因为她当时的眼神,就像我刚刚失去母亲时那种恐惧的悲伤一样。”程楠一顿了顿,看着栾羿继续道:“婉儿很久都没开口说话,只是经常坐在角落里,自己傻傻的发呆,忽而会一下惊厥起来,然后开始大哭。下人去照顾安抚她,她却哽咽着不要别人管她,还拼命阻止别人靠近她,所以,她总是自己一身脏脏的衣服站在客厅的角落里。”

程楠一眼角渐渐模糊,因为他忽然想起那个时候,大婉儿七岁的自己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便拉起她的冰冷小手就走,直到她开口问自己要带她去哪里……

程楠一还记得,那时当他回头对婉儿微笑的时候,就看见婉儿脸上未干的泪痕,还有依旧在眼眶里打转的泪花。程楠一用手拭干她眼角的泪滴,对她说不要哭,他会带她一起去看飞鸟。然后,他们手拉着手,爬上山岭,站在最高处远望。汗水湿透了衣衫,可她却不哭了,因为,飞鸟南飞了。从她迷离的眼中,他似乎看得见她的夹杂在恐惧中的那些对平和日子的渴望。所以,当时只有十一岁的程楠一对婉儿发誓,有一天会带她离开这里,去过平静的生活,要保护她一辈子。

那个时候,还是小孩子的程楠一并不知道一辈子到底有多久,只在幼小的心里那样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做到!

如今,程楠一确是带着婉儿远走了——可是,却是在家父辞世、朝野纷争威胁、他打发走了门客和家仆、卷铺西迁的情况下!

程楠一也不知道来到塞北的大漠,是否就能给婉儿一直期盼的平静生活。但是,在她找到幸福的依靠之前,程楠一会一直守在她的身边照顾她、保护她。

“程兄,你可知道是什么人要加害你?现在我们应该如何做打算?”

“我大底也知道是谁想要我性命,实不相瞒,我在朝野中得罪了些权贵高官,所以才辞官避世来到这里,没想到他们居然不放过我。”程楠一说着,便是一脸气愤,“现在要救婉儿,就得保证在与萧城暮春的对决中赢取胜利。”

“可是……程兄可有把握能赢过那萧城暮春?”栾羿疑问着,要知道,所有和萧城暮春交过手的人,全都败在了她的手下,至今无人生还。所以对萧城暮春所怀武功的描述,也停留在大漠上那些以讹传讹的出神入化中:有的说,她杀人从来不用刀剑;有的说,她用歌声先夺走人的灵魂,然后再轻而易举的捏掉一个没有灵魂的人;更有传言说,她从不杀人,只是当她揭开自己面纱的时候,对手就会因为美轮美奂的惊世之颜而七窍流血身亡。想着这些传言,栾羿不觉可笑。虽然是些谣传,但是无论如何,萧城暮春都是一个强大的对手。

“虽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毕竟,程某自幼习武,还经得高人指点,更曾经是八十万禁军左丞,萧城暮春再强,也终究是个凡人,只要是人就有缺点,如果抓住破绽,我相信便可赢她。”

看着程楠一的一脸坚定,栾羿知道,他也并非等闲之辈。

“其实,我只要出现在沧州城,就能换回婉儿。不论我生与死,婉儿都会被萧城暮春放回来的。只是……”程楠一踟蹰了一下,望着栾羿。

“栾兄,在下想栾兄与我一起去沧州城,如果我回不来,还望栾兄能将婉儿带回,然后替她找一个好人家……”程楠一有些哀悯地看着栾羿。

“这……”栾羿犹豫了,“程兄万不可说这些丧气话!我只能答应与兄台一道去沧州城,至于其他,无能为力。我不相信什么回不来之类的鬼话,你一定要回来,婉儿将来还需要你照护……”

栾羿很难体会程楠一这种心情,因为从小他就被祖父教育大男儿要多睿智少动情,也不曾像程楠一这样有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婉儿,想起自己的那些玩伴儿,除了攀附权势,又有几个与自己真心?

本欲说些安慰的话,但是到了嘴边,却只有“放心”两字。

程楠一苦情地笑笑,“走吧,我们去看看那沧州城。”

程楠一带着栾羿一起登上府中的阁楼,极目远眺。苍凉的戈壁深处就是婉儿被带走的地方、翎雁门的所在——沧州,一座几近荒废的城池!

那里现在被称为“鬼城”。

然而,早在几百年前,沧州城曾是繁华一时的名都,也是诸多马帮和藏客的必经之地。

沧州城最鼎盛的时期,据说富可敌国——东路丝织棉纺、西州狐氅皮裘、南方茶叶玉锦、北方青瓷珍宝,都汇聚于此,往来贸易,九省通衢,城中人们也安居乐业。当然,这全都依赖于那条河——魔木龙骨茄莱茵河。

水对于人类,从来就有一种亲切感。而河流又向来被认为是孕育文明的摇篮。一座城池,若能有一条美丽的河穿流过,对居民而言可谓是莫大的幸福。那条宽广喜悦的河流,如不朽的诗篇,如华丽的乐章,更是生命女神在这儿荒漠上巧留的碧带,它蜿蜒流长,连接起了南北运河和贯穿东西的唐罗丽密江。

正当沧州的居民享受着大自然带给他们的欢乐时,死亡却一步步逼近——前朝娜元年,天下大旱,一向河水充沛的魔木龙骨茄莱茵河居然断流了!这一下自然也就切断了各地商旅前往沧州的水路。那一年,没有一支商旅队去到过沧州,就连能够在荒漠里孤行四个月不用供给的藏客,也放弃了沧州城的贸易。

此后几年,沧州城持续干旱,赖以生存的河流干涸了,土地裂璺,庄家也颗粒无收。有一些人举家迁徙,却渴死在滴水不见的荒漠上。还有的人死守在沧州城中,直到干竭而亡……

百年后,当有人再次去到沧州城,才发现它早已成了一座死城。那些好心的探路者,将城中干瘪的枯尸装棺掩埋后,就原路撤回了。

自此,沧州城像一座坟墓一样安静的躺在大漠中,人们轻易不去碰触那层神秘的面纱,直到几年前,翎雁门的众徒出现在沧州城,才死灰复燃。但是,没有知道,在没有水源的死城中,翎雁门是怎么生存的。

“莫非,她们都同萧城暮春一样,是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栾羿眼睛茫然的看着前方,像是在问程楠一,又像是在自言。

想到萧城暮春那玲珑飘渺的身影,程楠一不禁心中一凉,恐怕,此时的沧州也如月色般冷凝吧?

就在这时,门外通报说来了一位信使,有要事求见。

程楠一和栾羿忙回到正厅。只见一袭黑衣的年轻人正等候在厅中,见到程楠一,忙单腿跪下:“在下东陆信使,密传信函给大人。”说着,递上了一封牛皮包裹的信函给程楠一。

那包裹早已折迹斑斑,像是经历很多风雨才终于到了这里。程楠一本不想看,因为对于朝野之事,他早就没有了兴趣。只是耐不住栾羿的催促,低下头,茫然见到其上居然有一缕红缨!他认得,那是秋柯齐给自己书信时特有的标记。

程楠一心里一沉,忙意识到秋柯齐可能出了什么事,不然不会给已经身在塞外的自己写信,慌忙地揭开信笺,只见得是血书一封:

“楠一,我兄:

朝中东宇乱党预谋叛变,皇城唯恐不保。君见此信之日,我怕已是身首异处。若是还能有命与楠一我兄再次相见,定不负我兄酒盟之约。吾不求君为我报仇雪恨,只希望,君能念相识之情意、赤胆之忠心,回朝保皇家一线命脉、保天下百姓之平和。

知己:齐上。”

“告诉我,秋柯齐现在怎么样了?”程楠一抓着信使的胳膊猛摇,眼里似乎是要冲出了血一般,燃起红色的火焰。

“秋大人……我来塞外之前,出阳关的时候听说是大人已被东宇乱党收监,准备秋后处斩。”信使双手拱十,脸上满是悲愤。

“出什么事了,程兄?”不知道怎么回事,栾羿也紧张起来。想到保家卫国匹夫有责,虽然栾羿是商贾之家出身,但是程楠一也不避讳这个莫逆之交,便把秋柯齐的信递与栾羿看。

转身,程楠一又对那信使说:“我写一封信与你带回,劳烦你想办法帮我交给御林军右尉,杨坚。再告诉秋大人,我会想办法营救他的。”

东陆信使满脸犹豫。

“求您了!”程楠一抱拳相商。

那东陆信使连忙再次单膝跪地,道:“大人,不是小的贪生怕死不肯相助,只是小的实在无能为力。不瞒大人,杨右尉此时也在乱党的监视之下,而秋大人到底被关何处,真的是无人知晓。”

东陆信使和程楠一交谈一处,两人都不曾发现,此时栾羿的脸上竟然划过一丝惊恐,他拿着信件仔细地看了又看,然后收起了自己的慌张之色。

“不知关在何处?好个东宇乱党!”栾羿回过神,发现程楠握紧拳头,像是要向桌面砸来,忙将上面的茶杯拿了一边。“嘭”,程楠一的拳头重重地打在杯子挪开的空处。

程楠一叹了一口气,默默道:“如果能从萧城暮春的剑下死里逃生,在下定要杀回皇城,救出我的同僚,将东宇乱党的阴谋扼杀!”

栾羿只是看着程楠一愤然的样子,殊不知他也自有内心的担忧,只是,现在还不能向程楠一交代。但是他知道,眼前的这个朋友将会在今后的道路上陪同自己走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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