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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刃残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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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双几经多年后都不会忘记的眼睛,程楠一不会忘记,栾羿自然更不会忘记。那眼睛里面,写满难以清数的故事,似是充满了凄厉仇恨,又似有诉不尽的缠绵悱恻,冥冥中有道不完的故事。

程楠一不由地想,难道那些剑客也是这样——只为看这样的一眼?因此,那么多人不惜付出生命,只为一睹萧城暮春的芳华?很多人……很多人,怕是临死也未能如愿吧?

可是,为什么程楠一觉得自己好累?整个人忽然身体好沉,好重!好想,好想就这样……就这样倒在她的剑下,没有痛苦,没有纷争,没有别离,不必流泪!好累啊!真的好累!就这样,就这样睡去吧……永远不要醒来!

“程楠一!”栾羿惊叫!

就在程楠一将要闭上双眼的时刻,忽然听到了栾羿的声音。其实,那个声音他听得并不确切,可是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只是觉得那应该是栾羿,除了栾羿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人关心他了——再无他人!可,婉儿呢?

“婉儿……”

程楠一忽然于慌乱之中惊醒,却为时已晚!萧城暮春的剑已穿破程楠一的防御。程楠一用自己最大本能做出了侧身的动作,但是那把薄如蝉翼的剑却如同被施加了陨石般的力量,刺透了程楠一的夹衫,推入了结实的□□!程楠一听到身体里,肌肉破碎的声音,伴随着难以言状的疼痛,他发现萧城暮春的剑早已穿破其左肩而出。

“嗖”,还未待程楠一反应过来,那剑早已抽回。

刺入、抽回……一招剑势,两下伤害!这两下足够程楠一疼痛一阵的了。栾羿在心中默念。

再说栾羿看到程楠一像是中了魔一样,对于萧城暮春的进攻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只是傻傻的定在那里,眼中也没有任何反抗,瞳孔却越放越大,木讷地只等着萧城暮春的剑指向自己。

不好——程楠一怕是中了萧城暮春蛊术!好厉害的女人!竟然会这样的功夫!栾羿暗中大喊不好,懵然对上萧城暮春冷空的眼神,萧城暮春忽然惊觉地回看着他,栾羿也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是——为什么自己会没有感觉?

栾羿来不及多想,他发现,萧城暮春使出的剑极快,看那抽回来的剑柄上并没有留下任何血渍,这就是对她剑速的最好例证。

看着萧城暮春没有血迹的剑身,刚刚回复意识的程楠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并没有被刺透。可……程楠一随着阵阵撕裂的痛低头去看,才发现自己早已伤得深入骨髓。

栾羿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位曾经的禁军左丞,今后要是想要再用这只左臂抡起大刀,恐怕是难了…… 

程楠一踉踉跄跄地往后倒退了几步,残炙刀被程楠一在地上拖出了弧痕,一如当初在空中划下的刀影。程楠一左手用刀支撑住失去平衡的身体,右手捂住血流成河的伤口。一股股钻心的疼痛涌上来,每动一下都有鲜血不断地流出。他看着高高在上的萧城暮春,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歉意,也没有得意,仿佛刚刚那一剑不是拜她所“刺”,而她此时更像一个置身事外的人,只是远远地看着程楠一,看着他流血的伤口,看着那些逐渐浸满衣衫的殷红。那淡漠的眼神,让人不禁发问:不知道一个人的生死在她心里到底意味着什么?

程楠一虽然没有受内伤,但是,这一剑却穿破了肩胛的骨骼,在萧城暮春那把凌厉的剑进入自己身体的一刻,程楠一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肌肉都已被撕裂了。

就在栾羿看着心下着急的时刻,程楠一却微微试着再用左手去提刀。平日里使着甚是顺手的残炙刀,如今却似他人之物,刀尖插入土里竟纹丝不动。程楠一的伤口在他的动作下又有新的血液流了出来,他紧蹙着眉尖,在这冷冷的夜里,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衣衫已被汗水湿透,而那些溽热的殷红,流露出丝丝腥气,像是生命的魔咒,告诫着自己,如果一旦流淌结束,他就将和这世界永别。

一颗颗汗珠自额头滑下,流过太阳穴处,程楠一抬起未受伤的右臂拭了拭,即使是将死,也要像个英雄一样去死。

程楠一使出全身的力量集于右臂,提起重达数十斤的残炙刀,一种凛然的神气由眉心处升起,只用了一瞬间,便挥刀指向远处的萧城暮春。

看着程南一的伤口鲜血如注,栾羿心中叫苦:这样下去,即使能胜过萧城暮春活下来,程楠一再想要练武却怕是难了。

栾羿心中忽然难受起来,因为他此刻显然已经知道了程楠一早就做好一死的准备——用一颗必死的心,迎战强大的萧城暮春!栾羿不知道这个剑术高明、轻功入神、蛊惑灵异的女子还会使出些什么入画的招数,他只知道,倘若再沽名浊誉,顾虑着江湖规矩而不出手,这位程兄怕是凶多吉少了。

萧城暮春脚下稍作调整,无声无息的演绎着难以看清的进攻步态,像蛇一样,蜿蜒攀附,迤逦而来,渐渐地就逼近了程楠一。

忽而,萧城暮春的剑犹如银蛇一般,盘旋着划开阴霾的空气向程楠一猛然刺来。

程楠一愤如猛虎,绝杀般誓死相拼。四周泛起层层的杀气,他的刀势如破竹,刀剑相交,拼溅出流星般的花火……

萧城暮春的嘴角微透冷笑。

栾羿心想——不好!

此时,萧城暮春的剑已将程楠一的刀层层绕住,冷冷的剑在她的手中似是有了生命的灵蛇,柔软的缠裹起大刀,就像银蛇缠住了猛虎,让它动弹不得。

程楠一的刀根本就使不出力量,也忽然就没有了方向!

就在此刻,萧城暮春空着的左手向上一个反转,顺势给了程楠一一掌。

栾羿心里一凉——这一掌正打在了程楠一右边的胸膛,程楠一嘴角一咧,鲜血由唇边滑落,看样子,是受了内伤。

“哐啷”残炙刀落地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寂静。残炙刀由手中滑落,重重的跌在地上,卷起层层尘雾……

“程兄!”栾羿赶上去从后面揽住了倒下来的程楠一。  

程楠一,究竟还是为了婉儿在心中的这份牵挂输了自己。

栾羿知道,心无挂碍兮,方无挂碍故,则无有恐怖。

恍惚间,他似乎从程楠一身上,看到小时候的那个自己。

那是洪武十六年。

栾羿记得,当时只有六岁的他,常常会和只比自己大八岁的四叔在一起玩。那个时候,四叔会带着他偷偷跑到紫金山,爬上峦嶂的崇山,在那巍峨的山顶看脚下的繁花似锦,云雾缭绕。这是他和四叔的秘密,虽然四叔是他的长辈,但是这份的情意却让如同兄弟一般友爱。

那一日,栾羿和四叔下课后,祖父像往常一样,把他们两人叫到了跟前。“你们两个小鬼,谁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天下为公呀?”祖父脸上笑着,但是慈目间却让人不敢直视。“你是羿儿的四叔,你先说。”祖父冷着调子,忽然指向了当时还在凝思的四叔。

四叔腾地,涨红了脸。“天……天下为公?”

栾羿还在奇怪,教书师傅前几天刚刚讲过的啊,四叔怎么会不知道?

“嗯?你不知道吗?”祖父的声音更加冷绝。

四叔惊愕的跪了下去,“孩儿……”

不行,不能让四叔说出“孩儿不知道”,那样,祖父会生气的,祖父生气的话,四叔会受到责罚,到时候就没有人和我玩了。只有六岁的栾羿这样想,于是,嘴上也脱口而出:“孙儿知道!”这声音自是将刚才四叔的吞吐盖了过去。

“哦——?”祖父拖长了声音,微微眯起了眼睛,笑着问:“你知道什么呀,我们的小羿儿?”

“孙儿知道,《礼记•礼运》上有过记载:‘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意思,意思大概是说,诸侯天子的权利是世袭的,然而夫子却认为,应该打破这种桎梏枷锁,天下之位不能拘泥于传子制度,更应该为了天下苍生而传贤。 ”说完,栾羿松了一口气,还好,师傅才讲了没几日,自己脑袋瓜这么灵活,自然是记得清楚的。栾羿冲跪在一旁的四叔使了个眼色,想告诉他:放心,我答上来了祖父就不会迁怒惩罚你的。可是,就是那眼色使出的一霎,栾羿却发现四叔不知怎么了,居然恨恨地看着自己!

还没反应过来,栾羿便被祖父一把抱过,坐上了祖父的膝盖。“呵呵,我们的小羿儿果然是天资聪颖啊!”祖父说着,从一旁拿出一个青瓷盒子。“这是给你的奖励,去玩吧。”说完,祖父撇了四叔一眼,下巴一扫,示意他退出去。

栾羿开心地一溜烟跑了出去,四叔也默默地起来,恭敬地退了出来。

栾羿来到院子里,在阳光下打开了那个盒子——啊哈!居然是一直通体紫色的蝈蝈!

“四叔,你看,紫色的极品蝈蝈!这可真是好东西啊。”看到从祖父那里刚刚退出来的四叔,栾羿忙冲上去,给他看祖父的奖励。在他看来,这个极品蝈蝈,是属于他和四叔两个人的。“四叔,我们一起玩吧。”脸上推着笑,栾羿把那个青瓷盒子递到了四叔面前。

四叔仿若没听见一样,只是眼里忽然出现了可怕的神色。

栾羿吓得跌坐到地上。手上一阵剧痛,发现四叔竟狠狠地抓着自己细细的手腕。“四叔好疼!”栾羿叫到。

“疼?”四叔反问,一手紧握着栾羿的手腕,顺势将那只手里的青瓷盒子夺了过来。“哼!”一声冷哼,“以后会有更疼的等着你!”

啪——那青瓷盒子被四叔摔碎在地上。

那蝈蝈也在瞬间殒命西去!那是祖父刚刚奖励自己的极品紫蝈蝈啊!“哇——哇——”栾羿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四叔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委屈的飙着泪,栾羿来到祖父那里哭诉。

听完栾羿讲述,祖父把那破碎的青瓷盒子放到了一遍,里面还躺着死去的蝈蝈。祖父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依旧眯笑着眼睛,对栾羿说:“羿儿啊,你四叔定是不小心打破的,不要再哭了!”

栾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异地抬头看着祖父。

祖父却笑得更加慈爱了,但是栾羿却在那笑容里面觉到了冷:“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你流泪,知道吗?即使是人,也没有任何人值得你挂碍!心无挂碍兮,方无挂碍故,则无有恐怖。”祖父抹去了栾羿凉在脸上的泪,“羿儿,祖父不会去责备四叔,也不会再给你新的蝈蝈。你要知道,能够失去的都是不值得留恋的!如果你真的想要得到,那就无需任何抱怨,只要自己去争取就好。”

栾羿望着温暖笑着的祖父,似懂也非懂地点了头。

祖父示意他,如果懂了,就去争取吧。

在他离开祖父的房间前,他听得祖父的声音再次在背后响起:“多睿智,少动情!”

少动情——程楠一便是输在“动情”两字上!

栾羿再看,程楠一身上的血泛出朵朵殷红,嘴边也不断有腥红涌出。“程兄,看我的!”说完,栾羿将程楠一扶坐到一边。肃着脸向萧城暮春走去。

“在下栾羿,萧城暮春,我兄弟如今已成重伤,想你再斗,即使胜了,也胜之不武。不如我们做个买卖如何?”

“栾羿?”萧城暮春念着这个名字,转瞬即逝的恍惚后,她问:“什么买卖?你这位程兄已然是输了。怎么,难道你是要替他呈项上人头给我吗?”

“正是!”栾羿毫不犹豫的回答。“我和你继续决斗,如果你赢了,我项上人头归你,你可以告诉你的买家,那便是程楠一的人头,然后,放了程楠一和婉儿,他们自会归隐山水间。”栾羿顿了顿,“如果你输了……”

“我输了,我的人头归你。”萧城暮春冷冷地说。

“在下不要你的人头,在下,要你从今以后都听命于我!”栾羿的话语似乎比萧城暮春还要冷。

“哈哈——”萧城暮春不可遏止的笑了起来,但是那笑声却让人头皮发麻,“好大的口气啊!不过,栾羿,你可真有豪杰义气啊。”说这话时,萧城暮春依旧保持着绝杀的姿势,右手举剑过眉,左手双指托剑。“这买卖倒是不亏,那我便成全了你这份江湖侠义。”

“谢了!”再无他话,栾羿说着自腰间抽出一把扇。

“不要——”程楠一虚弱的发出最后的嘶吼,他宁可自己一死也不想看着栾羿为了自己牺牲。

栾羿没有回头,只是“唰”地揌开折扇,对决还没有结束呢!

萧城暮春只是看看栾羿手中的折扇,不仅暗笑:程楠一重刀都伤不了我,何况你这一把折扇就想敌我翎雁门的凌云剑法?初生牛犊不怕虎,今天就让你这个偏向虎山行的家伙知道什么叫一剑生死!

再看栾羿一脸斯文,略带书生气,甚至还有点华贵雍容的英俊气质。萧城暮春更是也不把他放在眼里,想他只是个不知深浅的家伙,但瞧他一副认真的模样,就让他替程楠一受死也没有关系。反正,一粒人头早已是囊中之物,管他到底是取谁的。

萧城暮春挥剑向栾羿杀来。

栾羿收扇相挡,竹扇打在剑柄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栾羿见过剑术高明的人,如杨云久,如泊宜椽,这些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剑在手中像是身体的一部分。而眼前的萧城暮春,她的剑法也是高超,只是这凌云剑法暗藏了太多的杀机。

树下,程楠一艰难的看着这一切。让程楠一没有想到的是,他身边这个看上去有些斯文气质的商贾之后,竟能将折扇使作武器,而且,路法看上去竟比萧城暮春的剑路更加玄幻,轻盈的快如电闪。虚弱的程楠一捂住还在流血的伤口,不知道是自己眼中迷蒙,还是怎的,他再也看不出栾羿的套路。

萧城暮春在几下过手之后,也马上意识到自己真的轻视了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男子。她出剑到何处,栾羿便封杀到何处。一把小小的折扇,短小精悍,虽说以短抵长是不占上风的,但是折扇比剑更轻,栾羿出招也就更快。

萧城暮春心里暗道:眼前的男子必然是懂得剑道的高手,倘若在他手中的是一把剑,那怕是常人在几招之内就要毙命。现在,他之所以在此使用折扇,难道,有意要掩饰高超的剑术……?

彼时,栾羿轻笑一下,将折扇散开,反手相拍萧城暮春的剑身,萧城暮春只觉得自己手腕处一疼,仿佛电击一般——好深厚的内功。再看嘴角挂笑的栾羿,这难道是如鬼魅般的男子吗?

萧城暮春自腰后掏出那个轮圈,想再以此致命栾羿。

哪想,栾羿早已料到她会出此招数,反腿一个飞脚,将轮圈方向踢给了萧城暮春。她不寒而栗——他是怎么看清自己的套路的?这不可能!

来不及细想,轮圈借了萧城暮春的力,再加上栾羿的一脚,更狠更快地向萧城暮春自己杀来!而此时,自己右手中的剑恰被栾羿抑制住动弹不得——索性,硬着头皮左手出拳击挡。

萧城暮春闭上双眼,自己的武器自己知道,这拳下去,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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