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他进来的响动,二女公子的双肩似有一阵颤抖,柳眉含蹙地向他望来,双睛中泪光闪烁,弱柳临风的身躯也显得更加娇媚。
小婢把门扇一掩,横云道:“二姑娘要见奉茶,有何差谴?”
二女公子转头望他,双眉折得更深,像要从他淡无表情的脸上挤出真心来。半晌才终于放弃,幽幽道:“你们潼中的人竟都长得这样相像么?”
“未必见得,”横云答道,“但是奉茶却与一个人特别相像。”
“是谁?”二女公子仿佛漫不经心地问,手中的帕子却绞扭作一团。
“明月山庄的长公子。”
二女公子咬住下唇,脸色霎时苍白:“这里没有别人,走廊中也断断听不到这里的响动,若......你便是他,或你是他派来的人,不妨明说吧,何苦让我这样担心。”
“二姑娘,”横云唤了一句,趁机整理好思路,道,“正是岭公子派我前来的。”
“他在何处?他还好么?”事关终身,二女公子也再顾不得什么,过来抓住横云的手道,“自从阿爹放出比武招亲的风声,两个多月他都音讯全无,他究竟怎样了?”
横云的手究竟比一般侍女粗砺,二女公子终是颤抖地放开。
“你是,”二女公子突地投入横云怀中,双臂牢牢圈住,把脸颊枕在他的肩上,横云竟是躲闪不及;她泪中含着狂喜,抽咽道,“秀郎,秀郎,你.......来了,你知道这两个月我怎样地想你,我怎样地在人前强作欢颜,夜里把锦被都泪湿!你这负心的男儿,你究竟去了哪里?也不曾给我个讯儿,你倒底想不想我?”
横云的鼻端只传来一阵女子的体香,清新柔腻如桃花染红的溪水,那孤凄寂寞、焚心盼望的情感如琴师激昂中挥动的素手,铮地弹响了横云心中的繁弦!
她果然是爱他的,横云想道,但是一切很快就会结束,她就将如愿嫁给她心里的秀郎,难道他要向文静秀弱的她解释他只是一个擂台上的替身,好心来探查她的情意,解释他们全部的计划吗;思考的时间不能太长,他反手搂住了她,低声安慰着,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难陀堡中那有着微带紫色的眼睛的倩影。
落花,他的心带着愧疚地叫道,出口,却变作了一声温柔的:“阿霞,我也好想你。”
流霞更紧地环抱住他,双手在他的背上用力摩挲,想是要确定他确实是在她的身边,她掂起脚温柔地吻着他的颊与额,轻叫道:“秀郎,抱紧我。”
横云几乎潸然泪下,这正是真正的他所不能给予的交融一切的感情......
他依言抱紧她,也温柔道:“阿霞,我这不是来了吗。”
流霞静静依在他的怀中,横云寻思良久,终于还是说不出秀岭那样漂亮的调情的话来,只能轻轻拍抚着她的肩背,努力压下心中的不自在。
流霞终于抬起泪眼,仿佛娇稚幼女般地咯咯笑着扯着横云的前襟:“这真是妙计!若是你还是翻墙爬树来见我,在这段时间一定会被发现的呢;阿爹不让梁画师把我的容貌传出去,谁知道我的意中人就在我身边,嘻嘻,我好想念你呢,你一定要赢啊。”
横云面色绯红,终于想到话题来岔开:“我竟从未听闻什么表公子的事情,原来你是为了这想到比武招亲,我先前以为我们的事情被你父亲发觉了……”
流霞连忙掩住他口:“你也知道阿爹整日忙于训练人马,哪有时间常来过问家里的事情;阿娘又不是很聪明的,一个三妹就可以把她哄得团团转。”
横云仔细看着流霞,颇不同于先前文弱安静稳重的印象,不得不笑了一下,问道:“你的表哥是哪一位?师从何门?”
流霞道:“你放心,他就住在两条街外的难陀坊,他的招式命门,我一定探出来给你。”说罢邀功似地仰望着横云,脸上飞上两朵红云,看他仍是若有所思,终是掂起脚来在他的唇上轻轻地吻下去。
横云一僵,并不敢移动,却在心里叫了一声苦!他这二十余年的孤高清傲,为什么总是饱经折磨,越是孤守怀抱,却越是良心遭受敲打,每每在赎罪奉献和洗清尘垢之间抉择......
流霞的手竟是更加不安分,微微探进他的衣襟,却善解人意地问道:“秀郎心事重重,我以前从未见过;究竟是什么大事能让秀郎认真至斯?”
横云头皮发麻,勉强笑着编造道:“自然是阿霞的终身大事!我虽不才,但至少还是明月山庄的少主,比你那汀州的表哥也不差,若我谴媒下书,你爹又怎能不同意!”
流霞的泪霎时又涌上来,如檐上的冰柱般闪亮,横云正要帮她抹去,她却往旁边一闪,冷冷嘲道:“现在说谴媒下书,现在知道天下英雄如云?若非我剑走偏锋,出了这个比武招亲的办法,不惜拼上我叶家的清声,和你玉石俱焚,你这游遍九州的浪子怎会回来见我?”
横云还不能接上话来,她便继续道:“我本想待你来了,便告诉你我要加考风雅的题目,为你铺路,可惜你却来得这样迟!”
望着她恨恨的表情,横云竟一时分不清她对秀岭是爱是恨,再试探道:“我本是纨绔子弟、不肖男儿,日日留恋美酒佳人,阿霞你何苦对我这样好!”
流霞抬抬眉,用秀帕轻轻拭去清泪,带着哽咽道:“这样说,那千秋寺中的誓言也都是你和那些下贱的风尘女子说惯了的?你自塞外钟情、多年求访的故事也是假的了?”
横云只感到深陷泥潭,只是劝合不劝分的想法盘桓不去,便复述秀岭的话道:“我当时便爱慕上阿霞,想到只有阿霞能做我一生真正的妻,绝不有假!只是将军误会我已深,阿霞年纪尚小,又深受惊吓,若是我敢当面求亲,必然被将军一掌打死!之后我一边千方百计打探你的消息,一边醇酒美人,慰解寂寞相思;我若是娶得阿霞,自当万分珍惜,相爱不离!”
流霞停了帕子,却掩不住脸上希望的光彩,颤颤问道:“真的么?”
横云见她的样子,仿佛是等待之中受了太多波折惊吓,一阵浓浓怜悯涌上来,轻拥她在怀,真诚地拍着她的肩臂道:“我定然在擂台不惜一死,以遂佳人心愿!”
流霞文静一笑,仿佛信又仿佛不信,扳住横云的下颔警告道:“你可想好了,比武那天可不许装输;若我将来的夫婿知道你对我曾有轻薄之举,为保颜面是定要杀你不可,河西英雄如云,我不信其中就没有几人能出你潼中明月山庄之上!”
横云又想到那个“死”字,想起九公子半是命令半是歪缠的请求,眼前浮起落花与飞鸟临风饮泣心伤的剪影,天下痴心女儿何其多,天下的负心男儿又是何其多!
“如今,为阿霞我不惜一死!”横云重复道。
流霞半晌无语,渐渐脸上娇红,斜乜横云道:“若你真的在擂台上死了,我也不愿独自活着......其实,我已经……”
见横云肃然凝望,突然说不下去,脸上更红,又跺了跺脚道:“我说这干什么,你这没有心肝的,将来自己看就是了!”说罢突地转过身去。
横云从心中透出一个淡然的微笑,美艳绝伦可惜无人看见,并不去打扰流霞,竟轻轻掩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