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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带她向北行走,沿途歇脚在不同的小客栈。

她知道了他名叫燕云。除此以外,并不比相遇那天多了解他一丝半毫。夜明恪守那日的教训,再也不肯多口。关于他是谁,他为什么偏偏那天会去长鲸堂,他要带她去哪里,他不说,她便不问。

其实,对于这一切她原本也不存好奇之心,无愁海底已经没有人在等她,那么无论去哪儿都是一样。她自己也不明白,何以那一天,她会对他表现出违背本性的关注,并跌倒在关帝庙里。

莫非冥冥中有什么阻碍着她离去的第一步,上天注定了她这次上来,是要同这个陌生人一起漂泊吗?世间事总是这么的没有意义。他们同行同止,却始终素未相识。

名叫燕云的陌生人似乎来自北方。他的魁梧身架与阔大步伐带出塞外的气息,一种笔直豪迈令他的背影不失为一名昂然的好男子,他的嗓音却听不出来处,不知是先天的缺陷抑或后天的灾殃,他的喉管被什么东西无情地锉过了,像把废弃石雕重来打磨,血肉纷纷屑屑,终于辨不出本来面目。

每到一处燕云都与她宿在同一间房,既不征求她的同意,亦毫无尴尬之色。与其说是磊落,不如看作粗野更为恰当。这个人不懂任何规矩礼仪,也可能是懂而不加理会,他总是任己意而行,夜明想他做任何事大概都是出自感觉而非思考,类似动物的本能。燕云就像误入人间的一匹孤狼。

跟他比起来,她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人。那些世人奉行的繁文缛节,那些轻言浅笑,举止端庄,她曾经,比谁都更稔熟于心。

但,这些如今都没有用了。世事是奇异的。

他每天用酒与辛辣的粉末为她治疗伤口。除了这两样,好象也没有其他药物。他甚至不曾为重伤的她要过任何滋补的食物。在他的生活里,那些大抵是从无必要的多余之物吧。

她和他一起吃着小客栈准备的简单的粗粮。能吃到这些其实已经很不错。

夜明发觉她这一次被迫来到的是一个乱世。皇朝的统治摇摇欲坠,一些藩王起兵造反,几个皇子则勾心斗角,边关尚有异族觊觎,不时趁机骚扰。正是内忧外患,到处都有刀兵,大家都想把这中原宝地占为己有。他们打到哪里,当地生民无不惨遭屠戮,侥幸活下来的则拖儿带女四处奔逃,造成泱泱大国遍野哀鸿,盗匪横行,无法无天,所有的秩序都被打破,一切动荡不堪。

燕云在残破的斗室里告诉她这些事。他说,这是江湖人格外活跃的时候。因为世上许多原本重要的东西都已荡然无存,于是武力暂时变成最重要的。说完之后,他为她解去衣服,开始上药。

夜明在他面前敞露出胸膛,闭上眼睛。

必须用烈酒冲洗伤口中前一日的药粉,及以棉絮和碎布擦拭,直至微溶的黄色粉末与溃烂的血肉全部清除干净,露出嫩红色新鲜的肌理。那是很痛的,每回换药都不亚于一次刑罚,在那样的疼痛里,夜明回想不起上次她来的时候那个雍容悠闲的太平盛世。人人温文揖让,处处灯火笙歌。在动乱与饥饿中褪淡成为盲点。

她经历过人间最高雅最体面的大富大贵,但这一切此时只显得荒谬可笑。朝不保夕的时候没有人还在乎面子。

她很快习惯了这疯狂、粗砺、贫乏的世界,就像习惯了酒水潺潺淌过伤口。当那种疼痛必须逐日接受,她发现也不是那么不可忍耐。

她有一个永恒的疼,在心房暗室内,已如影随形。

换完药,夜明吃力地坐起来,让燕云用布条为她重新包扎好。她感觉到他的手指掠过她背上八字形的两条伤痕,一次,两次,轻轻地反复。

她身子略微一颤,但仍静静睁着眼睛,伏在他肩上。

燕云的手指同样镇定。

他从没问起过关于那两道可怖伤疤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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