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护城河那个时候还没有遭到污染，清灵透璧，看得人心中都是一凉。
河边的一株大树下，浓密的树荫笼罩着一个小茶摊，阳光从树叶缝隙中穿过，小孔成象，在地面上、竹棚上、桌椅上、人的身上投下了一个一个小太阳。
茶摊边有口井，井沿放着大木盆，里面盛着井水，大碗的凉茶沁在里面，取其凉意，只不过井水过不了一会，便要换一次。
不时会有风，从河面吹过来。
在这土地都被催得燥热，走得人脚底发烫的炎炎夏日，这茶摊，真可算个好地方。
牡丹和莫宁走过去坐下，擦汗，要两碗凉茶。
这里的凉茶与莫宁卖的凉茶不同。莫宁那里是泡了草药制成的袪暑利津茶，这里的凉茶，就是井水湃过，略漂着几片茶叶的凉水。
牡丹刚说道：“老板，两碗凉……”
陶誓突然像从地下冒出来，扑到桌边，大声道：“三碗凉茶！”
牡丹剜了他一眼：“干嘛？你小子，一路跟我们到了这儿，只为蹭一碗凉茶？”
凉茶端上来，陶誓拿起碗“咕咚咕咚……”一阵灌，放下碗抬起袖子擦去嘴边水：“不看热闹非好汉，不爱美女是龟蛋！”
“这什么词儿？”
“我一不小心，看到你们从自个家里翻墙出去，心想，什么能让您二位卷包袱走人呢？绕到前厅一看，乖乖，好大一个美女！”
牡丹白他一眼：“那你就留在那看美女呀。”
陶誓道：“可那美女，已是等得不耐烦了，自言自语道‘难道还死在里面了？’就往后院去了。我一想不好，定是追来了，赶忙赶过来，先抢个好位子，预备看热闹。”
牡丹愤怒：“有你这样人吗？！那么乐意看我打架呀，我打你好了。”
陶誓忙抱头笑道：“别，别别，牡丹姐，你不懂，男人最爱看的，就是俩女的打架！”
这个时候，一阵风从河面而来，大树的枝叶敷衍地摇了摇，却也引得那些太阳光点四处乱晃，玲珑碰撞，偶有一个溜了上来，照着了牡丹的脸，照得牡丹一眯眼……在眯起的眼缝中看到一个人影，娉婷而来。
“糟糕，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细一看却不是朱伶伶，此女倒与朱伶伶有几分相像，只是遍体素白，倒更衬得雪肤乌发，兰花指拈着的，是一柄绢伞，那伞也是白洁无暇的。
牡丹道：“呦，她们家死了人不成？”
陶誓却连连赞道：“好，好，此女好比一口凉白开！”
牡丹问：“这又算是什么话儿？”
陶誓道：“女子缤纷，各有不同，有些，如酒，闻着香，喝了醉，喝多伤身，不如闻闻；有些如茶，入口先苦，意味悠长，提神醒脑，满口余香；还有些女子，便如水，更特别是这夏季之水，看了便想往上扑，便想往里跳，便想大大灌上几口，那感觉，真是……”
正待陶醉地描述形容，却见牡丹颇为不爽地瞪着自己，忙停住又道：“不过，我方才已喝了一大碗凉茶，此刻一点儿不渴，便有水，我也懒得喝了。”
牡丹“哼”了一声，又道：“你仔细看好了，再说话不迟。”
陶誓便看过去，原来那女子身后，杀气腾腾奔来一个粗壮男子，身着土布衫，手持大砍刀。跑到那女子身后，便大喝道：“妖女！纳命来……”
那女子竟似聋了，仿若丝毫没听到，只见那砍刀已举至半空，就要向她头上落下……
陶誓惊呼“不好！”已是站了起来，几乎要冲了过去。
却见女子反手，将个什么东西掷入男子怀中，接着轻轻巧巧脚尖一点，跃了开来，同时绢伞遮住了身子……
但见那东西在男子怀中“轰”声爆炸，男子当时魂飞魄散，尸骨散乱！而那美貌女子，绢伞遮身，只转了个轻圈……
牡丹觉得这个圈转得有点眼熟。
血液，不，血肉飞溅了开去，溅到那绢伞之上，溅到那素衣裙角，朵朵绽放。
牡丹道：“哦～原来这个是‘桃花伞’！”
说完迅速起身，无比默契，与莫宁二人同时拎了包袱，二话不说开始跑路。陶誓干瞪眼：“哎哎怎么人呢？”
无奈没走出多远，便被那美貌女子叫道：“二位姑娘且留步！”
二人不停。
那女子又叫道：“二位姑娘慢走！我手中霹雳弹送您们一程！”
二人只好停下。
再回到茶摊，牡丹悄问陶誓：“看到了？还是水吗？”
陶誓道：“是水，还是滚开的水，吓得我退避三舍唯恐不及。”
刚才那一幕血肉四溅，已是将茶摊上其他客人吓得跑个精光，只剩下莫宁一众四个，和茶摊老板。
那茶摊老板却是见怪不怪，司空见惯，悠悠然端上四碗凉茶，回井边蹲着摇扇子。
四人各呷了口茶。牡丹问道：“你叫住我们干嘛？”
那女子道：“我叫林素素，我是桃花扇的人。”
牡丹翻白眼道：“这种讲话方式，可不正该是桃花扇的人吗。”
林素素继续道：“二位想是已见过朱伶伶了，我是朱伶伶的师姐。”
莫宁埋头喝茶不语，牡丹按下她的茶碗：“少喝些，别一会内急。”
莫宁只得抬头：“怎么，你也是来讨空楼散的？不过你想必也猜到了，若是空楼散还有，我们也不用从家里跑出来了。”
林素素道：“我知道。不过我不是来要空楼散的，二位也尽可以回家了。我实是来将我师妹带回去的。”
莫宁道：“如此甚好。”
林素素又道：“可是，我却也想对莫姑娘说一句，我师妹确实可怜，如果空楼散今年没有了，可否来年留些给她？”
莫宁缓缓道：“空楼散数量太少，又是禁药，发放要求十分严格，须得要那人再无可依靠、依恋、万念俱灰之时，才能给他。而我刚才看你师妹模样，倒似还好得很，想是没那个必要一定要用空楼散救命。”
林素素摇摇头：“不，莫姑娘，我师妹她，想着做一件事时，心里眼里就只有这件事，暂时能将苦痛压下去，但此事一完，她便又想起来，那时又是一番折磨。”
牡丹道：“既如此，每天叫你师妹不停地做事不就完了。”
林素素依然不接牡丹的茬，说她自己的：“姑娘知道，做我们这行，都是身不由己的，还不是上头让你杀谁，你就得杀谁？我师妹做事最是认真，从未让师父失望过。于是有一次，当她完成了任务，点灯照亮那人容颜时，才发现，她所杀的，竟是她深爱的人！”
林素素说得声音已有些颤抖，而莫宁、牡丹、陶誓均铁石般无动于衷。
半晌，陶誓才说：“看！那不是你师妹正过来么？”
果见朱伶伶，提着软剑，怒气冲冲地追过来。
林素素连忙说：“莫姑娘！我求你，许她个明年，让她有个盼头！”
莫宁道：“你师妹是可怜之人，来索空楼散的，个个俱是可怜之人，我不能因为你师妹可怜，就作出无信之诺。”
话音刚落玲珑软剑已在莫宁颈旁。林素素忙喝道：“伶伶！快放下剑！师父派我来带你回去，不许为难莫姑娘！”
朱伶伶不动，厉声道：“我一定要得到空楼散！”
莫宁道：“空楼散早已没了。况且你还没资格。”
朱伶伶声音变得尖利，软剑开始颤抖：“你不给我，我就死！”
一阵风从河面吹来，满地光影乱窜，什么东西随着风滴落到莫宁后颈上，冰凉而热烈。
林素素大声道：“伶伶！”
陶誓和牡丹也有些动容。莫宁此刻虽看不见朱伶伶表情，想来必是凄凉决绝，痛不欲生吧。
然而她咬了咬牙，仍是冷冷地说：“那你便只好死罢了。”
软剑从莫宁肩头滑落。像一条孤单无力的灵蛇。
朱伶伶本满面挂泪，此时突然干了。她后退几步……
林素素大叫：“不好！伶伶不要！”……
朱伶伶要做一件事时，便全心全力只想着这件事。她要杀人时，便一心一意只要杀了他；她爱一个人时，便心力交瘁只爱那人；她想索买空楼散时，心心念念便只有这一个目的；当她想杀了自己时……全身心的目标，就只是杀了自己！
只见她软剑灵光闪动，噬咬向自己的喉咙；她在地上转了一个轻圈，如舞蹈般优雅；她的头颈仰起，纤腰后弯，形成了一个美丽的弧形，如同一只纤巧的弓……
血，从极窄的伤口喷出来，发出了仿若幻听的声音。
“伶伶！”林素素哭叫着扑了过去。
莫宁不由得也瞪大双眼，终于不再像木石般无情。
陶誓抖动着声腔，看着莫宁道：“空楼散，这种药，它的作用究竟是什么！”
莫宁轻吐四字：“忘却前尘。”
“那你……你为何不许她一份遗忘？”
莫宁突然语厉神凝道：“你以为，空楼散是什么好药吗？服用了它的人，还不是会时时受到剧痛折磨，伴随终身！”
陶誓还要再问，忽听耳边传来一声惊绝惨呼，扭头一看，原来是牡丹。牡丹双手抱头，指甲用力着仿佛要戳进脑中，五官因痛苦扭曲成一团，喉中半哭半嚎，身体跌跌撞撞，已不能控制，眸中的恐惧与惊怖争相交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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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使得一手好峨嵋剑法
“峨嵋？什么峨嵋？”
“忘却前尘。”
“服用了它的人，还不是会时时受到剧痛折磨，伴随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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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宁转身，似是不愿看这痴狂惨象，大步加速离去。
只剩下陶誓，瞠目结舌地望着这一切。
桃花扇 完（这篇真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