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如同一个光明磊落的汉子,遇着了窝心事,躲起来狠命哭一场完事,哭完了仍是义薄云天,笑傲人间。绝不会有抽抽嗒嗒的尾声。说停就停,嘎然而止。
莫宁看天已放晴,当下便要出去。陶誓道:“等等!”
莫宁回头。
“我总觉得此事是个圈套。”陶誓道。
“怎么说?”
“不管隗建春到底是不是‘搜情使’,他掳去了牡丹,本当悄没声息地送往京城,为什么到这鹤栖山来?况且,如果他的目的仅仅是牡丹,他又为何一再出面挑衅?即使拿住了我们,又怎么让我们那么容易便脱逃?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个圈套。而那些,是他像猎人撒饵一样吸引我们一步一步跟来的手段。现在这个套,正在越收越紧,不知道他想套住的,是你,还是我?”
莫宁道:“我实在想不出我有什么可供他图谋的。”
陶誓道:“我也想不出我有什么可供他图谋的。”
莫宁道:“况且如果他真意是在我们两个,何须绕那么大的圈子先从牡丹下手?”
陶誓道:“这我也想不通,想不通……”
莫宁道:“你害怕了?”
陶誓猛然一把抓住莫宁,二人同时背贴在洞内岩壁上。不久,果真听见踩草下山的脚步声。
那两人边走边聊:
“那个牡丹,现在怎么样了?”
“喂了药,睡过去了。”
“那丫头可太疯了,打伤了好几个弟兄了,亏得隗大夫给了她一针!雨停了,来救她的那两个,可该上山了吧。”
“说不定此时已到地宫门口了!”
“他们要是不来怎么办?”
“不来?不来我们就只好,把那个丫头,煮煮吃了~”他那笑声十分淫猥,可知不会是“煮煮吃了”字面上意思这么简单。
陶誓浑身都在愤怒地颤抖,待到两人走远,终于一跃而起,一掌拍上岩壁:“不管怎么样,我拼了!走!”打得岩石碎裂片片下落。
出了洞口走了好远,陶誓还在不停地揉手。
莫宁道:“没那硬功夫,干嘛使那么大的劲。”
“咳咳表达一下心情……一会找着了地宫,里头定然危险,到时我们不要并排走了,一前一后。”
“那你走前面?还是后面?”
“前面危险,我就走前面;后面危险,我就走后面。”
莫宁正想为这句话嘲笑,想了想又止住了念头。
“陶誓,你练的是哪一门的武功?”
“我啊,瞎练练,主攻‘隐术’,就是隐藏掩盖自身气息的本事,让别人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仔细瞧脚下,是不是有虫子,有蚂蚁?可是你走路的时候,几曾在意过他们?这就是‘隐术’的来源。”
莫宁道:“说白了就是你没有存在感就是了。”
陶誓笑笑,并不否认。
莫宁注意到,陶誓正领着自己走,步伐坚定,便忍不住问道:“你知道那地宫在哪儿?”这鹤栖山虽只是一座小山丘,但要盲目找起来,可也够找的。
陶誓笑道:“我并不知道呢。”
莫宁便一下站住,定定看着他。
陶誓只得也站住,回身道:“我并不知道地宫在哪,可是隗建春却给我留下了标记。”
“他给你留标记?”莫宁四下乱看,没发现任何标记之处。
陶誓笑笑,道:“想必隗建春已算到我们到此间时,必定已察觉到这个圈套了。但我们又不得不去。他就干脆明白地作出记号,待我们早日上山。”见莫宁还在找,笑道:“别寻了,那记号极其隐秘,只有九王手下认得的,我现在还没丢了差使,还是‘平路司’,有责任不将那记号告知他人的。”
莫宁站在原地,默默不语了半晌,道:“我看你,还是不要去了。”
陶誓愕然道:“为什么?”
“虽然我摸不清那隗建春的心思,但直觉此事,八成是冲你来的。你明知此去有险,为何还要去?不如站住,我去便行,救得出牡丹便好,救不出,还不是只能罢了。”
“不!”陶誓毅然道:“如果他的目的是我,那我更要去了!他们见了我已上钩,就不会为难你和牡丹,到那时你不用管我,带着牡丹走好了。”
顿了顿,又道:“但若他其意在你,又当怎样?”
莫宁咬咬牙:“到那时你也不用管我,带着牡丹走好了。”
陶誓便笑,道:“依此计划我们还非得两人同去不可了!”说罢笑着转身,继续赶路。
莫宁只得跟上。
她刚才没有说出她直觉的另一点:此事或许与陶誓有关,但隗建春此人,对自己绝非善意。甚至,在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和交手中,莫宁很明显地看出了他瞳中闪烁不定的杀意,以及,随之覆盖上来的对杀意的否定。还有,他的那种似恨非恨、似羡非羡的表情,或许可说,是嫉妒?
莫宁不知道。她没有什么可供人嫉妒的,也没怎么被人嫉妒过。
但她知道,他的这种嫉妒,很毒。
山间的这条溪水本不深,只是刚才一场暴雨,令它涨了起来。陶誓卷起裤腿,脱下鞋子拿在手里,一步步地趟过去。最深之处,也不过没膝。
他趟过溪,站在对面岸上,顶着重又出来的太阳,笑得灿烂,对莫宁喊说:“你怎的还不过来?水又不深,要不要我过去背你?”哪似一个正前往赴险的人。
莫宁左右看看,在地下捡了根粗些的枝条,扔上水面去。枝条浮在水上,莫宁一跃身,到溪中脚尖一点那枝条,复又弹起,转眼已到了对岸。
陶誓有点窘,讪讪道:“马上说不定要打架,我是不愿连过个河都要使轻功,浪费力气……”
一席说,一边转身走了。
莫宁走出几步,又站住,转身看那溪水,方才踩过的那枝条,竟然边上下摇摆边随水流着,打得溪水一圈圈的波纹。
莫宁皱了皱眉。依自己平常的轻功,本该让那枝条毫无颤动才对,缘何今日它摇摆得如此剧烈?浮摇不定。
难道是因了不定的内心?
莫宁一甩辫子,回身大步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