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睡刚才与陈湮多喝了两盅,此时隐约有些醉,甚至没来得及大惊大惑。
而周围的人,陈湮、融紫光、隗建春,梅花笛和碧玉箫,包括牡丹和莫宁,此时的惊讶却是难以言表。
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中,赫连九的脸上露出了一缕憋不住的笑意,慕容醉最先看到,接着也笑了,两人渐渐笑出声了,小声朗朗传过湖水,湖的对岸也有朗朗的笑声传过来,接着水榭中端坐的那几人,起得神来,仪仗而回。
赫连九与慕容醉笑着收起了剑:“没想到吧,九王、太子,你们这次,确是被我们给戏耍了!”
慕容醉、赫连九,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二人从小关系亲密,矛盾也不断,况且又都爱胡作非为,所以当他们提出要决斗时,就没有一个人怀疑。这两个人无论做出什么事,都不会让大家吃惊的,何况谁又会拿这么大的事开玩笑。
“你们的玩笑开得太不合时宜了吧?”陈睡心情有些不好地问。
谁在猛然间被两把剑架在了脖子上,心情都不会好的。
慕容醉摇摇头:“哪里是我们的主意,是你们的父皇陛下,和我们二人的老爹想出来的!我们只不过能算是两个棋子,连‘同谋’都算不上!”
陈湮低吟:“父皇搞这么一大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赫连九反问道,“太子与王爷还看不出么?”
“今日的我们便是来日的二位,”慕容醉接道,“你死我活,自相残杀,中间几多心狠手辣,绝不是陛下想看到的。”
“那么陛下……”陈睡急问。
“陛下回去自有论断!”赫连九道。
真相已明,原来一场闹剧。牡丹走到莫宁身边:“结果虽是出人意料了点,不过我们倒也不亏,至少,还有这月色。”
至少还有月色。但这不会仅是莫宁此行的唯一收获。
“对了,刚才我见你进到那边的林中,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莫宁看定一处,冷冷道:“活见鬼橘作!”
“橘作?他果然还活着?”
“大概错不了,何况,还有这个。”莫宁亮出一片树叶,“在林中以叶作镖,投向我,我接住的,上面竟还有字。”
牡丹一看,果然有字,乃是“后会有期”四字。
“说橘作活着我相信,可他为什么会给你留这四个字呢?可就有些怪。”
莫宁已经走向融紫光。
“融少侠。”莫宁唤道。
“莫姑娘?”
“融少侠,事情结束了,莫宁多有得罪。”
“这……是从何说起?”融紫光不解。
“融少侠,莫宁前日,曾遣牡丹,潜入贵府,盗得少许‘云安九日’。”
“这是为何?”融紫光大惊,“这云安九日,乃天下奇毒,我与家父一向所藏甚秘,就算是牡丹姑娘武功高强神通广大,可不知姑娘要这毒物,又有何用?”
莫宁摇摇头:“莫宁并无窃毒害人之心,只是好奇。我一生触毒甚多,却现有像云安九日这样的,即使我以身试毒,也尝不出究竟的。因此托牡丹盗毒,只为进一步研究,我实在对它的配方很是好奇。”
融紫光长吁一口气:“这配方乃是我家世代相传,铭记于心,从不记诸纸上,所以不会有旁人知晓,而‘云安’其毒本身,又无色无味,各药气相抑,可说毫无破绽,要想破解出它的药方,绝无可能。”
“即使如此,莫宁还是愿意一试,”莫宁说着,已从袖中抽出一张纸,“这是我擅自揣度的药方,请少侠一看,只需告诉我对或不对即可。”
融紫光接过,仔细读了两遍,微微笑道:“姑娘已是奇才,纵然有几处错处,但已难能可贵,只是……”
“只是什么?”莫宁听说药方有误,难免露出失望神色,此刻抬头问道。
“只是,”融紫光看定莫宁笑道,“在下乃一介武人,家传药方,不过是祖上所赐,又沦为钻营伎俩,也是实无他法……莫姑娘既是大夫,怎对这种阴谋陷害的江湖毒物感兴趣?不如多多钻研些治病救人的验方妙药,利人利己,岂不美哉?”
莫宁经此一问,竟然愣住,无可作答。顿觉惭愧与难堪。
正尴尬间,陈湮走来,融紫光会意,抱拳道:“二位有话慢聊,在下先行告退。”便回身走开。
陈湮站定,并不说话,只等莫宁先开口。
莫宁终于沉不住气,道:“陈湮,毒是你下的。”
陈湮叹了口气:“莫姑娘是如何看出?”
莫宁道:“我只是猜测,没想到是真的、陈湮,原来你请我来京,并不是为了赏月。当年融紫光之父进贡的那瓶‘云安九日’,皇帝赏给了一位皇子,却并不是九王,而是你。你藉用这怪异的奇毒造成九王陷害于你的假象,而再用此假象,迫我去给九王下毒。这一来一回只见你做尽好人而赢得先机,因为你有解药,根本不用担心慕容醉真的会死……而橘作,是一个早有预谋用来顶罪的牺牲品……”
陈湮静静听着,时而目光望向湖水,嘴角轻扬,眼神复杂,当他收回目光,轻叹一声,向着莫宁道:“莫姑娘,我请你来京,确是为了邀你赏月而已。我也没想到融紫光会提出让你去下毒的提议,我本意只是想栽赃嫁祸给陈睡而已——九王本就以骄纵闻名,我再帮他塑造出这嚣张阴险的形象,即使从比武上不能得胜,政治上也能攻下一城。”
莫宁冷笑道:“你要是真想毒他,不必用我,直接下毒也可以,只可惜你不是做事那么直来直去的人。”
“我不是江湖中人,江湖人做事的光明磊落,我全然不会,”陈湮面上颇有失落,“不在江湖,也不能光明磊落。”
莫宁道:“所以那解药也不是融紫光给你的,是你自己本来就有……”
“不,”陈湮苦笑着摇了摇头,“当年父皇只给了我毒,并没将解药给我。”
“什么?”莫宁没想到,“那么你还敢给慕容醉下毒?”
“关键时刻,就得有些胆量,即使牺牲掉慕容,毕竟不是打输,还给人一种‘九王赢得不光彩’的印象……况且我有信心能说服融紫光给我解药!”
“为什么?”莫宁不解,“融紫光那么犟的一个人,你如何能够说服得了他?”
“其实也很简单,”陈湮面上并无得色,反倒略显羞愧,“融紫光若是江湖中人,必能秉公处理,毫无偏颇。只是,他和慕容、赫连二人不同,他们家,是因为献上了家传□□才赢得了现在的高官厚禄,他们的地位远未稳固。我只要摆出事实与证据,告诉他皇位之争的胜家一定是我,并且让他深信不疑,这解药,自然也就到手了。”
莫宁眯起眼:“你如何能让他深信不疑?”
陈湮笑道:“这中间的机关可就多了,不足为外人道。不过,事实也证明,陛下虽爱九弟,但心中属意的继承人仍然是我,真没想到,父皇他老人家比我们更为棋高一着……”
莫宁不想听了:“那么橘作呢?他也是假死对吧?”
陈湮愕然:“橘作之事,为绝后患,我买通了仇虫与齐门帘,亲眼看他们往刀上淬的毒!”
莫宁压抑住了听闻此语后的震惊,稍缓后,才点点头:“月色很美,事情了结,我该走了。”
陈湮备显失落丧气:“不再坐坐吗?”
莫宁摇头,叫过牡丹,绝然而去。
陈湮遥送她二人背影。
也许他真正的向往是成为一名江湖人物。但从此已没有了名为“陈湮”的这名江湖小卒;而太子,则完胜了九王,平息了朝堂上的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