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顺水漂下。
远见一处庄子，临河而建。有几处亭台蔓延到了水上。这便是水庄。
牡丹叹了口气：“走了白家庄，又来了水家庄。”
水尚善带莫宁与牡丹走在水庄的石子路上。整个水庄就像是一个大花园，又与普遍的江南园林不同，人工穿凿痕迹甚少，花草树木自然生长，少了一分精致，而多了几分大气。
走在石子路上，莫宁的脚步显得尤其重。牡丹与水尚善走起路来都像猫一般的轻。除这两人之外，连水庄的奴仆也个个像是轻功了得，脚步无声。
唯有莫宁的脚走在路上，有发出声音的踏实感。
行至一处厅堂，水尚善往旁边一让，莫宁便抬脚走了进去。
厅中原本坐着一名年过半百的男子，看到莫宁便站了起来。莫宁这才发现他身材十分高壮，头发虽已花白，可皮肤透着光亮，眼中露出慈祥——正是医家所说“得神”之态。
他站起来，对莫宁一抱拳，道：“莫姑娘来了！老夫静候多时了！”
他的话说得没问题，发音却有些怪，每个字的音都有些不准，凑成一种奇怪的声调。
莫宁略顿首，道：“阁下就是这水庄的主人？”
“在下水如海！”
又是那奇怪的声调。
“先生莫非患有耳疾？”
水如海坦然一笑：“我也曾是江湖中人，算是显赫一时，但十年前的一场变故，令我双耳失聪，从此也便退隐江湖，不问世事了。”
所以他说话的发音才会奇怪。
莫宁点点头，不发一语。对于江湖历史，她知道得不多，陶誓在这一方面却很有一手，江湖传闻，知名人物，说起来头头是道的。
“我用这十年时间学会了读唇语，和人交流无碍了。所以我看得到对方说话的嘴时，就与正常人一样，您只要不用肚子说话就行了！”说毕笑了起来。
莫宁没有陪笑，冷场地站在原地，水如海只好收起笑容。
莫宁道：“听说府上有人病了，请我来诊治。”
水如海点点头：“病的是小女水无香。”
莫宁抬脚便往屋外走：“那么便带我去见病人。”
水无香具备一个标准的千金小姐所应有的资质，美丽娇弱，楚楚可怜。
此刻她正倚在香软的床上，双眼朦胧地望着莫宁。
莫宁放下水无香的手，转过头对水如海道：“我们出去说？”
二人一前一后出去，莫宁问：“水小姐脉象十分杂乱，她患此病有多久了？”
水如海道：“总有三个来月了。请了多少大夫，都说没见过这病，医不好……”
莫宁忽然站住：“这病我也没见过。而且从脉象上看，你女儿是死定了。”
水如海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连忙扶住一棵树。
莫宁也并不说话，站在原地不动，只等水如海自己缓过来。
水如海摇了摇头，竟流下泪来。
“都是我造的孽，我们上一代的恩怨为什么波及到孩子……像这样把怨仇代代相传可如何是好……”
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只是不想听他再说下去了，莫宁道：“虽说水小姐看上去已时日无多，我还是写个方子吧，也省得白来这一趟。哪里有笔墨？”
水如海揩了眼泪，道：“前面就是我的书斋。”
水如海的书斋正临河，从窗边就可以看得到河面美景。窗框上没有任何雕花，只是天然地成为了一个画框，框中的镜水河景便抵得上所有的人工粉饰。
书斋的墙上装裱着一幅横幅，上面是水如海亲手所书：“观风听月。”
风如何观得？
月又如何听得？
也许只有像水如海这样生活在无声世界的人，才能“观”得见风，“听”得到月。
莫宁看了一下书桌上尚未完成的一幅画，道：“水先生十年前在江湖中的威名如何，说实话，我竟不太了解。但是水先生的画作甚为抢手，这我还是知道的，据说先生的一幅工笔，就曾经炒到五百两黄金的高价。看看这副画，我也很惊奇，一样的风景，经水先生画出便有了不一样的灵气，仿佛能看见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水如海道：“耳聋之后，我看见的东西好像就多了，就连窗前这每天不变的风景，也变得不同起来，现在，就连阳光投射到河面上的每一点波光，也都能看得很清晰。可是正因为如此……”
他走到窗前，手扶窗棂叹道：“正因为如此，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再听一次这条河的水声……”
莫宁的耳边流淌过镜水河请丽的水声，她并没在意听，自取了笔墨写下方子，不过是参茸芩芪一类，递与水如海，道：“虽说这方子怕也起不到多大作用，但我总觉得水小姐病得也许没有看上去那么重。所以还请水先生多保重，莫宁先告辞了。”
“莫姑娘!天色已晚，就暂住一宿又如何？”
莫宁已经径直走出门去找牡丹了。
可是牡丹却不见了。
明明应当在大厅里等，现在却哪儿都不见。
问小厮，每个都答“不知道”。
要不是莫宁清楚地记得，简直要怀疑牡丹是不是真的来过。或者有没有牡丹这个人。
这时水如海那怪异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天色已晚，莫姑娘不如就暂住下，如何？”
莫宁回头：
“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