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州城外。
坡道上,立着两道修长的身影,一红一白。
红的鲜艳,白的发黄。
正是司徒玉襄与司马德馨。
司徒玉襄微微吁出一口气,眼望远方,轻声低喃:“想不到这么容易就将你带了出来,德馨……”她温柔地凝视着身边的人,柔声道,“德馨,四年不见,我真的好想你……”
她满怀歉疚地看着德馨:“德馨,你受苦了……”
司徒玉襄握着德馨的手,心中满溢了歉疚、激动和兴奋。德馨,我断不会再教你受苦。你再不用
装傻了。
司徒玉襄柔柔地唤着她的名字,满怀希望地等着她的德馨唤她一声“襄襄”。
等了半晌,却只听到嘻嘻一声笑,她抬起头来,只见德馨挣脱了她的手,歪下脑袋,蹲在地上,将包裹里的珠宝红货全抖在了地上,再一样一样地数一遍,数一样放回包裹一样。
司徒玉襄呆了呆,也蹲了下来,轻声问道:“你在做什么呢?”
德馨嘿嘿地抬起头来,满脸认真得几乎有些滑稽,只听她回答道:“叔叔交待过了哦,要紧紧地看好包裹,绝不能少一样哦!我在检查有没有少东西哦!”她将浑圆难得的大珍珠串拎了起来,一粒一粒地数着珍珠。路上有行人停下了脚步。
司徒玉襄呆呆地看着她。
德馨还在装傻?为什么?
她连我也不相信了么?
在向目的地前进的路上,司徒玉襄暗暗地思忖着,看着前头如小孩子般兴奋跑着的德馨。
为什么?
德馨,发生了什么事,才使你不得不籍由装傻来逃过劫难?是什么原因,使你连我也不予信任,不肯相认?
难道,你是真傻……
司徒玉襄冥想着,头上却下起了大雨。
雨越下越大,司徒玉襄环顾四野,揽了德馨的腰,施展轻功,半晌才找到一个四角凉亭。
凉亭四柱,风雨四下里扫进来,却是避不了雨。
眼见风雨大作,司徒玉襄卸下袍子将德馨裹住,隔袍抱着她怕她着了凉。
只见德馨倒是乖的,任她抱着,脑袋却不老实地左右转着,又抬头往上看看,一会儿笑嘻嘻地一脸好玩地望着头顶道:“蜘蛛!蜘蛛!上面有蜘蛛呢!”
司徒玉襄看着她稚傻的模样,叹息地应着:“是,上面是有蜘蛛……”
德馨呵呵地笑着:“蜘蛛在上面好舒服呢!为什么雨只打在我们身上,却不打在它身上?不公平!”
德馨不服地叫着,司徒玉襄抬头望去,只见凉亭内顶张着一大蜘蛛网,上面风雨不侵,蜘蛛稳坐网中央。
司徒玉襄看着那蜘蛛,脑中灵光一闪,嘴角突然浮起浓浓的笑意,她情不自禁地大笑了起来,一把抱住德馨,在她耳畔呵呵笑道:“德馨啊德馨,你是如此聪明!”
她放开德馨,从怀里掏出一摞银白细索来,分别在凉亭四柱上方缠绕,织起一张疏落的大网。
完事后,司徒玉襄走到德馨跟前,微笑道:“德馨,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现在还不肯认我?不过,我相信,你一定有你的理由。现在,请德馨大小姐入网!”她一把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自己稳稳坐在网中央。
德馨觉得好玩,兴奋在她怀里钻来钻去。风雨已沾不着一点她们的衣角。
德馨兴奋地嚷道:“哈哈,这是什么丝?这是什么网?好玩!真好玩!”
司徒玉襄将下巴枕住她的肩头,热热的气息吹拂德馨的耳畔,轻而充满诱惑地说道:“这是情丝,这是情网,专网德馨……”
耳鬓厮磨的距离,德馨的脸仿佛红了。
司徒玉襄转来德馨的下巴,慢慢地靠近着。
德馨的眼底闪过一丝无措,呆呆地低声地问:“你……想干什么……”
“是吗?你真的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吗?”司徒玉襄的目光灼热,低低地笑着:“的确,德馨是傻姑,所以应该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吧……那么,也应该不会拒绝我正要做的事情,是不是?我的小傻姑……”
司徒玉襄热切的气息渐渐逼近,德馨呆呆地看着司徒玉襄的唇,慢慢地慢慢地靠近……
眼看那唇线优美,灼热的气息逼近,呆住的德馨愣了愣,突然绽放一朵笑容,迎上前去。
只听“啵”地一声,司徒玉襄一愣,已觉颊上一点湿润。
无措的德馨竟然不退反进,无比响亮地亲了玉襄的左颊一下。
司徒玉襄呆呆地看了德馨半晌,眼眶渐渐潮热,手上不由加力,紧紧地搂住了她,呢喃道:“德馨……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亭外风狂雨骤,亭内安静异常。
良久,德馨的眸底泛起隐隐的水光,一瞬后,却又被浓浓的阴郁所覆盖。她轻轻合上眼睑,幽长浓密的睫毛在她眼底投下阴影。
司徒玉襄静静地抱着她,四年来深沉的思念如黄河决堤一般汹涌地流露了出来,化作这紧紧拥抱。
时间悄悄地流过,司徒玉襄才感觉到她的德馨似乎太过安静了,不由转头看她。
原来,德馨竟然睡着了,而且睡得如此的沉。
司徒玉襄心头掠过一丝强烈的怜惜。德馨,你有多久没有安心地睡眠?无论发生了什么,请让我与你一起分担!
司徒玉襄静静地凝视着她。
德馨如此美丽,四年前她是那么的爱干净,现在却总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
司徒玉襄的心被无尽的爱怜所淹没,心头突然滋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想学猫儿一般,用自己的舌头给德馨洗脸。
此念一出,司徒玉襄不由被自己吓了一跳,脸无意识地红了。
正此时,亭外风雨声中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异响,司徒玉襄眉峰轻聚,右手握住了腰后的木棍。
这么快,就来了吗?
凉亭外是稀疏的松柏与浓密的灌木丛。
司徒玉襄凝神静听,细细分辨着来人的位置。
突听“嗒”的一声轻响,司徒玉襄心头一震,左手抱起德馨,右手捞起银白丝网,弹身而起。
当亭外四面八方如急雨一般的□□暴射而来时,司徒玉襄已猛然间破亭而出。
凉亭在瞬间塌陷,尘土飞扬着,不久又被天空急落的大雨所覆灭。
司徒玉襄抱着已然惊醒的德馨,飘然落到地面,冷眼看着四周聚拢来的黑衣蒙面客。
“劲弩,黑衣蒙面,不像一般的强盗哦!”司徒玉襄的目光冷冷的,嘴角却现出看似温和的微笑。
为首的蒙面客看到风雨中的司徒玉襄慢慢地整理着银白细索,目光瞬间流露一丝惊惧,低呼道:“百炼钢成绕指柔?!”
“不简单哪,连‘绕指柔’这样的东西都知道!”司徒玉襄冷然道,“那么,认不认识这个呢?”她从腰后抽出那三尺长二指宽的木棍。
蒙面首领震惊:“司徒帮主?!”
司徒玉襄将银索绕棍,缓缓地道:“幸会。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首领蒙面巾下的眼底冷芒频闪,低喝道:“丐帮帮主亲自出马,看来那人所说的是真的了!”
司徒玉襄愣了一下,问道:“什么?”
蒙面首领大喝了一声:“废话少说,大伙儿并肩子上--”
只听他一声令下,蒙面客们蜂拥而上,将司徒玉襄与德馨包围起来。
风雨中刀光冷冷,透明的雨水打在稳稳的刀尖上。
司徒玉襄的脸上一片雨湿。只见她望着这漫天风雨,轻轻地叹了口气,语音低沉地道:“下雨真的很讨厌哪!那么,就速战速决吧!”她转头对德馨微笑,“德馨,如果你看了对我还算满意的话,就请告诉我吧,让我为你分担一切!”
德馨听得一怔,深深地凝望着她,目光闪烁不定。
蒙面客们见她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的样子,当下眼中神色更是凶狠,挥刀齐上。
眼见他们越逼越近,司徒玉襄眼中冷芒乍盛,嘴角弯起一丝冷酷而优美的弧线,左手挥动。
刹那间,空中,雨中,一道银色闪电乍起,蒙面客还没有反应过来,已被闪电击中胸口、肩臂、脑袋,一时痛得晕头转向。
好不容易定下神来,定睛细看之下,只见司徒玉襄悠悠然晃着手中的银索,索上三尺木棍随着她的动作飞轮运转。
只见她闲闲地站着,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说道:“告诉我,那个人是谁?还有,那个人说了什么?或许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蒙面客们交换一下眼色:“上!”竟是不屈不挠,发动第二次进攻。
司徒玉襄终于沉下了脸:“不识好歹!”
她挥臂飞棍,蓦然间却发现蒙面客的攻击方向中途急变,迅雷不及掩耳般斜刺里滑了开去。
司徒玉襄一愣,一愣之后更是一惊。不知何时,德馨竟走出了她的保护范围,从她身后溜走,向路旁小树林逃去。
蒙面客直追德馨,眼见明晃晃的长刀向她狠狠砍去,德馨的后背被划了一刀,发出“啊”的一声惊叫。
司徒玉襄发出一声怒吼,木棍激射而出,狠狠地砸在那个砍中德馨的蒙面客后心。蒙面客未及闷哼,倒在了地上。
司徒玉襄的木棍飞轮运转,弹指之间敲得众蒙面客抱头鼠窜。
司徒玉襄冷狠地盯着他们,咬牙道:“不可原谅!”
蒙面首领吐出一口鲜血,回顾手下,竟是一招间个个负伤,他惊惧的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眼前这个少女帮主,盛名在外,果然不是浪得虚名。正当他思忖间,却见手下们突然齐齐萎蘼倒
地,心中惊惧实在难以形容:“怎……怎么回事?”
司徒玉襄却不再理他,转身焦虑地看顾德馨,却见德馨从地上爬起,脸色苍白地安慰同样脸色苍白的司徒玉襄,并转身给她看后背,道:“我没事!没事!只是划破了衣服!”
司徒玉襄惊魂未定地松了口气,转身走到蒙面首领面前,语气森冷地道:“说!你是谁?谁派你来的?刚才你说的那个人又是何人?”
蒙面客惊得后退一步。司徒玉襄的木棍递将过来,一棍挑飞了他的蒙面巾。
只见蒙面客面色惨白,嘴角却流下一丝黑血,竟是咬毒自尽了。
司徒玉襄愣住,俯身翻查此人身上。
对着这一地的蒙面客,司徒玉襄轻微地叹了口气。
耳边只听德馨叹息更甚,轻轻地道:“你把他们全杀了……”
“我以为,你被砍中了……”司徒玉襄咬了咬唇,低下了头,声音低到轻不可闻,“德馨会因此而讨厌我么?德馨讨厌杀生,连只母鸡都不让我杀的德馨,现在……”
德馨看着眼前人,眼底是深深的感动,嘴上却是冷冷的肯定:“是的,我讨厌杀生的人,所以,请你走吧!”
司徒玉襄一惊,猛地抬头看她。只见德馨的眼底竟是冷冷的厌恶与不屑。
德馨终于不再装傻了。可是,司徒玉襄突然宁愿德馨继续装傻,至少装傻的德馨不会这样目光冰冷的看着她,让她的心沉到了冰冷的海底。
德馨冷冷地看她良久,转身就走。
风雨渐止。
司徒玉襄眼睁睁地看着她越走越远,突然叫道:“你一直是信任我的,是不是?不然你刚才也不会睡得那么沉。”
德馨停下了脚步,没有转身。
司徒玉襄看着她的背影,道:“在你家里的时候,在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你就认出我了,是不是?你曾经说过,母鸡在你的眼里是母爱的象征,你叫你那胖婶婶作母鸡,其实并不是污辱她,放在平时是为了装傻,在我面前却是为了暗示我,暗示我你婶婶对你其实是慈爱的。你们两个闹矛盾,其实是在演戏。这戏当然是演给被你称为‘野狗’的叔叔司马露仁。司马夫人不惜被人指责欺负可怜弱小,也要把你赶出门,其实是在帮你逃离虎狼之地,是不是?”
司徒玉襄慢慢地走近她。
“可是,司马露仁看起来也不是个笨蛋,你们这点小伎俩应该逃不过他的眼才对。到底,野狗叔叔对你做了什么?或者……你爹的死其实并不简单?”
司徒玉襄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德馨依然沉默。
“德馨,你信任我,却不对我说明一切,是因为什么?”
司徒玉襄的眼睛红了,声音带了哽咽:“是因为恨我吗?恨我……因为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出现在你面前……是这样的吗……是吗……”
司徒玉襄无力地跪到了地上,心如刀绞:“恨我是应该的……很应该……我因此也早已恨透了我自己……”
司徒玉襄的泪终于滑落,恍惚间却觉得有人捧起了她的脸,泪眼朦胧中,眼前是德馨流泪的脸。
睫毛颤动着,司徒清楚地看到德馨奔流不止的泪水,只见德馨捧着自己的脸,双手拇指不停地擦拭她的泪,泪光闪闪地哭道:“没有……德馨从来没有怨恨过襄襄……德馨看到了襄襄,心里其实早已欢喜得快疯了……”
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任泪水纵横奔流。
良久,德馨止住了泪,看着司徒玉襄哭花的脸,不由破啼而笑:“从没想过,襄襄有一天也会哭成这般模样呢……”
司徒玉襄愣了愣,半晌又将德馨抱得死紧,低声道:“因为德馨说讨厌我,要离开我,所以才会哭成这么难看!”她将脸埋在她湿濡的发间,“德馨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是不想我牵涉其中,是不是?你赶我走,就像你婶婶赶你走一样,是想让人远离险恶,是么?”
德馨静静地听着,沉默良久,终于轻微地叹气,语气里带着微恼道:“襄襄,你没事长这么聪明干什么呢……”
司徒玉襄闻言一笑。这安静中带着微恼的模样,让人想起四年前的德馨。
“先找个地方烘干衣服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