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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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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破庙。这是沈璧君留在这里的第三天,也就说她同那个野兽般的男人已经相处了三天了。整整三天,但在她眼里他依然是一团迷。她沈璧君虽不敢自夸绝顶聪明,但从小到大,凭着那份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以及女性特有的敏锐和直觉,她总是能够轻易地看透所接触的人,而不论那些人掩饰得有多好。但眼前的人首次让她尝到了挫败。初次见面的他浑身带着难以亲近的疏离,虽然救了她,但又似乎对她漠不关心。帮她治疗的他,显得野蛮而强悍,但他的医术却又惊人的好,脚踝已经慢慢退肿了。而从树林里找回她的他,虽然冷硬,却让她感受到了温暖。他无视他的美貌,更懒得问她的来历,他全然地扮演着陌生人的角色,但为什么这样的陌生人却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沈璧君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里老是惦着他。他在的时候,她会不由自主地偷偷打量他;他不在的时候,她又会猜测他去了哪里。是好奇心作祟,抑或是处于弱势所带给她的不安,需要寻找一个伴,即使是陌生人也好。有时候,她感觉自己模模糊糊中似乎想抓住什么,但到底是什么,她又不是很明确。

破庙中的生活,简单而安静。他负责寻找食物,沈璧君则在脚伤略有起色的时候,坚持由她负责烧煮。尽管第一次的尝试惨不忍睹,但他却无所谓地吃光了所有的东西。没有刻意的刁难,也没有蓄意的讨好,他只是安静地品尝着。那时,沈璧君突然明白了他对待食物的态度——无论是什么,在他眼里都是上天的恩赐。除了相遇的那晚,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谈。他总是哼着那种悲怆的腔调,她则会独自蹒跚地走出破庙,看林间的晨昏日落。他们看起来像两个没有交集的灵魂,却似有若无地联系着。不论他出去或她出去,两人却总是那么确定对方不会不告而别。这样的生活,不是以前的沈璧君所能想象得到的,但却是她从来未有过的平静的生活,因为在这里,她不是沈家大小姐,更不是武林第一美女,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可以无所顾忌的吃东西、生气、哭泣,流露出连自己都陌生的真实一面。但平静总是短暂的。望着破庙外的一群人,沈璧君苦笑着:“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的!”

破庙外,连城壁带着他的随从不敢置信地望着破庙内的女人。她真的是沈璧君吗?尽管他告诫过自己,决不再让她扰乱自己的心绪,但一见到她,他的心却不由自主的波动了。眼前的沈璧君可以说是狼狈的,一袭青色男装已经沾染了不少污迹;眼前的沈璧君也是憔悴的,脸色有点苍白。但就是这样的沈璧君却让他迷惑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可以这么安闲地坐着,无视地上的肮脏,更无视寻找了她整整这么多天的他。他更不明白,为什么她促不及防地让一群人撞见她的狼狈样,却没有羞愧地掩面而泣,只是无所谓地看了他们一眼便转移了视线。这不是她熟悉的沈璧君,那个能够透视他却害怕他的沈璧君,也不是那个竭力在众人面前保持端庄大方的沈璧君。刚才的那一眼,他看到了她依旧清冷的眼眸,却承载着他不明白的东西。她到底遭遇到了什么?

破庙里,沈璧君也为自己能够这样平静地对待面对连城壁而惊讶。自己逃婚在先,却又被他找到,且全身狼狈,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居然可以冷静地看他。以前,即使是盛装打扮的自己,也会在他充满攻击性的注视下心惊闪避啊!是心境改变了吧!以前,尽管不喜欢奶奶的安排,但因为屈服还是在潜意识中将他当作了自己未来的托付。不喜欢打听他的一切,却又被动着接受他的一切。曾几何时,有关他的一切渐渐成了她生活的中心。直到见到他,她惊觉他的野心,心也在那一瞬间受伤了。原来,习惯真是这么可怕!无关情爱,仅是日久堆积的习惯竟也能演变成一种在乎。因为在乎,所以才会受伤。直到在花园,他残忍地撕开她极力掩饰的假象,高傲的自尊不容许他如此作践自己,所以她选择了逃跑。但身自由了,心却没有自由。对奶奶的愧疚和对沈家庄的责任,时时萦绕心中。然而,当她身处破庙,看太阳晨升暮落,听林间小鸟自由歌唱,甚至是看那黑衣人安闲的睡容,竟让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跳出了外在环境编织的陷阱,开始让心自由。自由的心冲破了世俗和习惯的束缚,也打破了对连城壁的在乎。因为不在乎了,所以能够平淡地面对。这一瞬间的领悟让沈璧君欣喜若狂。原来,身心可以不是一体的。选择让心自由比选择让身自由来得重要的多!她会跟着连城壁回去,也许还会成为他的妻子,但这一切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找回了一颗自由的心。

看暮色低垂,他应该快回来了,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是自己的朋友,不管他承不承认,她沈璧君将把他作为真正而永远的朋友。等待着他,不想不告而别,道声朋友间分别时的珍重吧。

连城壁从迷思中挣脱,示意手下人留在外面,独自一人入内。

“沈小姐,这些天受委屈了,城壁即刻护送沈小姐回沈家庄。”不质问、不发怒,连城壁温和地问候着,就好像他面对的不是逃家的未婚妻,而是一个需要他扶助的落难弱女子。

“多嫌少堡主美意,璧君先行谢过。但可否容些时候,璧君需要跟位朋友告别。”淡然的语气,却有着不容质疑的坚持。

连城壁不由地感到心慌。多可笑啊,心慌!可那沈璧君该死的冷静却让他有些惴惴不安。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身边逃离了,在他来不及抓住的时候。还有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朋友“,是男?是女?如果是男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连城壁眼神一黯,心中杀意顿生。

“看沈小姐颇为疲惫,不如让城壁先护送沈小姐回去,让柳叔等在此地告之沈小姐的朋友,若他愿意的话,还可邀请到连家堡做客。沈小姐的朋友也就是城壁的朋友。”诚恳的语气,听不出置人于死地的杀意。

“不用麻烦了,他应该快回来了!”

“他是……”

连城壁还未问出口,便惊奇于沈璧君专著的眼神,那是一种从未在他身上有过的眼神。心中一股涩涩的感觉冒出来,但眼光立即扫向沈璧君看的方向。一个人影由远而近。

孤寂、冷漠却蓄满了力量,他就像一匹苍狼慢慢踱进,夕阳的余辉撒在他肩上,产生了一种独特的荒野魅力。手下的人似乎被他给震慑住了,呆呆地任由他靠近。

“站住,什么人?”柳叔的最先觉醒过来,一声大喝唤醒了其他人。

不待他回答,沈璧君已经飞奔出去,挡在他面前,说道:“他是我朋友!“那样子,竟有几分保护的意味。

连城壁收拾起心情,一脸温和地走了出去。入眼处,一个疤横男子漠不做声地倚树而立。不是被吓傻了,而是他根本不在乎别人的阻挡、呵斥。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映照着柳叔的震惊和胆怯。柳叔,这个在连家堡待了近40年且跟着他20多年的江湖好手,什么危险没见过,何曾见他如此不安过?他到底是谁?一个未曾出手,便能震慑对手的人!

靠近他,方知柳叔不安的原因。是他的气息,一种无所不在却能震慑对方的气息。就像林中最凶猛的野兽,有着一种随时准备扑击的气势。

他突然从沈璧君身后走了出来,慢慢走到自己身边,脸上竟扯出一抹笑容,嘴里慢慢吐出三个字:“连——城——壁!” 缓慢的语调,短短的三个字,却让自己产生了从压迫到嘲讽到平淡的感觉。这是怎样一个厉害的人物啊!无须多余的言语,却能将他的气势表露无疑。特别是他带来的那种压迫,是一种属于刀的凌厉感,而且是一把世上最具有杀伤力的刀。是了,他是……

“萧十一郎!幸会!”

此言一出,他看到了属下们的惊恐,也看到了沈璧君的惊讶,却没有看到眼前人的任何表情。属下的惊恐是因为萧十一郎和他的刀的传奇,沈璧君的惊讶却出乎了自己的意料,她竟然不知道他是谁,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和他共处三天!还有他,似乎早就猜到自己会认出他。为什么他会这么笃定,这么自信?连城壁突然意识到,萧十一郎恐怕是他今生最强的对手了。

其实,萧十一郎并不如外表所见的那么冷静。尽管心里早已经幻想过千百种再见到连城壁的情景,却没有一种是今天这样的。当年,带着他给予的烙印和耻辱,他忍受着林野中的孤独和寂寞,承受着各种恐怖的威胁。一次又一次顽强地搏击,只为了再见到连城壁的时候,可以拥有和他相抗衡的力量,可以奉还当日的耻辱。10多年来,他刻意地不与连城壁做正面接触,只是为了将来可以一击成功。然而,今天,当他看到他的时候,他的杀意仅仅产生于一瞬间。自己突然觉得,连城壁也不过是一个可怜的人!尽管他外表光鲜,在武林中可以呼风唤雨,但却有着一颗苍老的心。他掩饰他的真面目,时时刻刻将自己修饰成一个谦谦公子。身边没有可以倾诉的人,即使是他的未婚妻也弃他而走,这样的人,他活得有何意义!反观自己,尽管生活艰难,但自己却自在地挥洒着,路不平可以睬两脚,心里不爽可以在林中纵情吼叫,今朝有酒今朝醉,除了执著于报仇之外,自己显然活得比他痛快多了。该是释怀了!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让自己解脱显然比让别人痛苦更重要。当年事情,在他眼里也许不过是一个无聊的恶作剧,早就忘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而自己又何必为了那事记怀一辈子呢?他虽然伤害到了自己,但换个角度来讲,又何曾不是帮助了自己呢?没有当年他的羞辱,也许就不会有奋发的自己;没有奋发的自己,又怎会有今天的自己?一个可以无视道德、规范,完全按照自己意志行事的萧十一郎!也许没有当年他的出现,自己或许还是一个小偷,一个永远躲在别人身后的小人物,一个永远没有看过世界广阔的市井无赖、混混!连城壁啊连城壁,你可知当年因为你的一句话,却造就了眼前令你不安的萧十一郎啊!

在连城壁说出“萧十一郎”四个字的时候,沈璧君的心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涟漪。他竟然就是萧十一郎,那个据说视礼教、规则于无物的萧十一郎。是的,他是萧十一郎,自己早就该猜到的!毕竟,天下有几个人可以这么真实而率性地活着!萧十一郎,传说中的你正邪难分,但是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你其实是一个正直的人,不仅在危难中救了我,还细心照顾我,虽然你冷漠无言,但那份心意我领受了。可惜的是你不让我有真正看懂你的机会,也许我永远也不会明白,为什么你的歌会那么悲凉,你的眼神会那么冷漠,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正你愿意让她懂而她又能懂你的人。我沈璧君认定你是我的朋友,衷心祝福你能幸福,但我的身份让我无法这样向你倾诉,只好在心里默默为你祈祷。

转瞬间,三人心思却千折百曲。

“萧大侠,多谢你这些天对沈小姐的照顾,城壁代沈家庄谢过萧大侠。”连城壁恢复了冷静,尽管心里有诸般不顺,他却明白眼前不是发作的好时机。先不论萧十一郎骇人听闻的快刀,眼前的沈璧君也让他琢磨不透。以静制动是目前的良策。在称呼上的改变便反映了这一点。

大侠,萧十一郎对连城壁的称呼感到好笑,果然不愧为江湖谦谦公子,连称呼也是这么礼貌,看他这么温和地笑着,不知怎么地,很想打碎他的面具。也是,虽然不打算杀了他报仇,但讨点利息也是应该的。所以,萧十一郎对连城壁的问候毫不理会,眼神也开始移动,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连城壁。

连城壁的耐心在逐渐告罄。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对待他,他会让他为今天的无理付出代价的。

“沈小姐,你已经见到你的朋友了,可以随在下回沈家庄了吧!”温和的语气依旧,却有着难掩的焦躁。

沈璧君的清眸缓缓扫过萧十一郎,启口道:“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大明湖畔沈家庄,随时等候你的差遣!”有一瞬间,那眼神似乎有着无限的依恋,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淡。

而萧十一郎似乎置若罔闻,径直走进破庙,仿佛外面是不相干的人。他的举动让沈璧君清亮的眼眸瞬间黯淡,更惹得连城壁胸中怒火中烧。

破庙外,一行人渐渐远去;破庙内,冷漠的眼中竟闪过一丝留恋,但已经无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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