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湖畔沈家庄。
沈璧君拒绝了连城壁的搀扶,轻轻一跃,如彩蝶翻飞,从马车上下来。抬眼望着这片居住了18年的庄园,沈璧君从未有今天这样的感觉。昨日的金碧辉煌依旧,但却显得那么苍白。迈入庭院,高高的围墙立即阻挡了刚才还宽阔的视野。笼中鸟啊,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你对自由天空的向往!
在身心皆可能被囚的局面下,自己选择了让心自由,今日的情况也是自己早就预料到了的,可是为什么,心里好像仍然空空的,仿佛是遗漏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难道自己的心还是被什么羁绊住了?是谁会让她有这种感觉呢?
奶奶吗?不是的!虽然私自离家,伤了奶奶的心,但自己最终还是以奶奶的考虑和沈家庄的利益做出了选择。奶奶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基于对自己的疼爱,她应该会原谅自己这次的任性。
连城壁吗?不可能!这个男人再也无法让自己的心泛起涟漪了。这些天的相处,看着他体贴的问候、周到的服务,自己却仿佛熟视无睹般冷淡地回应着。不曾顾及他的难堪,就更不会为他假象所惑了。曾经的伤害让自己好不容易走向自由的心再也不希望、也不可能容纳他了。
是谁啊?到底是谁?心底渐渐浮起一个模糊的影像。一个坐在火堆边冷漠孤寂的影子,一个躺在草地上哼着一首悲凉曲调的陌生人,一个睡在湿地上却睡得仿佛拥有了一切那么安详的朋友。是他吗?萧十一郎!分别不过短短几日,在破庙中相处的情景却仿佛昨日般的清晰。永远忘不了他黑亮得仿佛能够吸人灵魂的眼睛,更忘不了在那冰冷的夜晚那温馨地对待。他就像无所不在的空气,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她是视线,也进驻了她的内心。还来不及防卫,他就已经存在了。自己对他的感觉是特别的,是一种她从未在别人身上投注的感觉,一种全然陌生的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也许他是自己打心底真正承认的朋友,也许就是因为他的神秘,所以才会让自己猜测着他、记挂着他:他从哪里来?他今天过得好吗?他……
原来,一趟出走,摆脱了连城壁的魔咒,却也让自己陷入了一种陌生的思念当中。
心回百转间,客厅已然在目。沈太君威严地坐在太师椅上。
走上前去,双膝一屈,沈璧君跪在了跟前。“璧君私自离家,恳请奶奶原谅!”
客厅一片寂静,只有众人压抑的喘息声。
“太君,沈小姐平安归来,才是值得庆幸的!至于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如果一定要追究沈小姐的过错,那就让城壁代为承担,因为是城壁没有带给沈小姐信心。”诚恳的语气、眼中的深情,惹来堂下众人一阵唏嘘。
“都起来吧!城壁,看你拘谨的,都快成婚了,你还沈小姐沈小姐的,唤一声璧君也是理所当然的,我等着你叫我一声奶奶呢!”
“奶奶!”连城壁从善如流,“请奶奶原谅璧君吧!”说着,又要屈膝。
“好了,好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璧君,奶奶就原谅你这一次。看城壁对你多体贴,你要记挂在心啊!你先下去休息吧。奶奶和城壁还有事商量。城壁啊,跟奶奶进内堂!”
“璧君告退!”沈璧君至始至终,都不曾抬头,对沈太君和连城壁之间的互动也置若罔闻。是累了,倦了,还是羞愧难当?其实只有沈璧君自己知道,眼见一切快成定局,真的只有这条路了吗?还是自己应该再赌一把呢?她需要好好想想!
沈家庄,内堂。
沈太君端详着眼前的连城壁,俊朗、谦和,又才能兼备,璧君怎么就看不上他呢?还闹出离家出走的大事来。好在现在人已经回来了。自己不能为璧君心软。不管怎么说,连城壁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合适人选,放眼江湖,又有谁及得上连城壁呢?璧君和割鹿刀不托付给他,难保他不会争夺。与其为自己树立一个最强劲的敌人,还不如找一个最有利的帮手。听说璧君在临安遇险,说明江湖已经在蠢蠢欲动了,必须尽快达成沈连联姻,杜绝后患。打定主意,沈太君开始盘算着如何跟连城壁交涉。
“奶奶唤城壁前来,不知有何要事商量?”连城壁的表情看起来一无所知,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应该是到了要摊牌的时候了。
“城壁,你和璧君的婚事因为璧君的任性而耽搁了,未免江湖人诸多猜忌,奶奶想尽快替你们完婚,也让璧君从此能够安心地相夫教子。”
“这也正是城壁祈望的。一切全凭奶奶做主,城壁立誓一定真心真意对待璧君。”
“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否则我也不会把我唯一的孙女托付给你!唉,璧君一出嫁,沈家就剩下我一个孤老婆子了。沈家偌大家业无人继承,恐怕我今后九泉之下难见沈家的列祖列宗了!”
一阵哽咽充斥在耳,眼见沈太君唱作俱佳,老泪就要滚滚而下,连城壁赶紧劝慰道:“奶奶不要伤心了,城壁对沈家庄自会尽力。城壁一定会帮助璧君将沈家庄传承下去的。”
“城壁,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本来这事,奶奶也难以启齿,如今为了沈家庄,奶奶就豁出这张老脸求你件事!”
是求吗?恐怕是逼吧!连城壁在心里冷笑,脸上却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奶奶,你这不是要折煞城壁吗?奶奶有事尽管吩咐,只要城壁能够做到,就一定尽力去做。“
“城壁,奶奶果然没有选错人。是这样的,奶奶希望璧君嫁于你后,所出的第二个小孩,不论男女,可以姓沈,但若是女孩,必须挑选合适的人入赘我沈家,所出亦承袭沈姓。这样奶奶百年之后,沈家庄也不至于绝后。“
好个沈太君,居然打这样的主意。碍于形势,你利用我来保护沈家庄和割鹿刀;利用完了,就打算一脚把我踢开。可惜,你还是错看我连城壁了。你以为虎毒不食子,可我连城壁是立志要成大业的,岂会被儿女私情束缚手脚。挡我者,死!即使是沈璧君和我的子女也不能阻止我。况且,以后的事还存在诸多变数,难保沈璧君不会屈服于我,那时,你已百年,又怎么阻止我吞并沈家庄和割鹿刀呢?沈太君啊,沈太君,你注定是输家,你输在不应该以常人来推测我。一番思量,也不过瞬间,而表面上依旧是那个恭恭敬敬的连城壁。
“奶奶的吩咐,城壁一定紧遵。城壁一定会将第二个子女培养成沈家庄的继承人。”
“城壁真是善解人意,你就高高兴兴做你的新郎官吧!至于割鹿刀,我们再合计合计,怎么样让它平安地到达连家堡。”
“是!”恭敬的服从中,隐隐透露出得意,就要到手了,割鹿刀!
沈家庄,沈璧君闺房内。
沈璧君倚窗而立。原本打算不再反抗、不再挣扎,却在幡然醒悟自己内心已经留下了另一个人的影子的时候,又萌生了抵抗的意志。想再见他一面,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更想理清楚自己对他的感觉。再一次的离家,显然已经不可能。房外若有若无的守卫不会让她有再次出走的机会。况且,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只有一劳永逸地解决,才能完全解脱。只好再赌一次了,赌一个男人的自尊和野心孰轻熟重。胜算很小,但却必须赌一把。披上外衣,向连城壁的居所走去。
沈家庄,连城壁的客居内。
柳叔望着厅内高深莫测的主子,静伺一旁。
“柳叔,我让你查的东西呢?”连城壁突然开口问道。
“少堡主,属下已经查过无言的资料。无言,原名林峰,在数月前偶然救了风堂主。风堂主力邀他加入连家堡,并委以重任。本来风堂主打算让他立一小功就将他引见给少堡主。风堂主认为,林峰是个人才。而关于林峰出生,属下按照风堂主所讲,命人核实过,确有此人背景。关于他的武功来源,是关外一派,属下还在查证中。”
“中原出生,为何流落关外?这点可疑,你务必要查清楚。还有,他既然能救风堂主,说明他武功必定不低。这样的人为何不曾听闻?你套套他的话,看他有何解释。希望他能为我所用。还有小公子呢?“
“这个,请少堡主责罚,属下办事不利,对小公子的相貌、来历等一无所知。江湖上从未听闻此人。”
“连风堂这样的情报网都查不出,看来此人不是简单的角色。吩咐下去,时刻留意江湖动静。听沈璧君讲过,那日要掳劫她的人也自称小公子,可见他志在割鹿刀。为了割鹿刀,他一定会再现身的。”
“是,属下立刻吩咐下去!”
“等等,柳叔,你觉得萧十一郎如何?”
“属下觉得……”
“但说无妨!”
“萧十一郎果然如江湖所言。刀未出鞘,便令人心寒。如果他插手割鹿刀,属下担心他会破坏少堡主的计划。”
“如果,我和萧十一郎硬碰,我有几成胜算?我需要你讲实话。”
“这个属下实在难以揣测,毕竟我等不曾亲眼看过他的刀法,也许我们可以找人试一试他,再下定论。但就现在而言,属下认为我们还不应该招惹他。还有,沈小姐对他似乎颇有好感。”
“你说得很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先下去吧!交代一些事情给无言做,不要让他怀疑我们在调查他。”
“是,属下告退。“
柳叔走后,室内一片宁静。连城壁的脸上突然出现愤怒的神色。萧十一郎啊,萧十一郎,你到底是谁,竟让柳叔对你有如此高的评价,也让沈璧君对你深信不疑。临别时的那一眼,是多么令自己嫉妒的一眼啊!她从来不曾对我露出这种神情,尽管我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萧十一郎,不管你是否与我为敌,我都不会放过你的。这个天下只能有一个王者,沈璧君心里也只能有一个男人。先不和你计较这么多,一切等我得到割鹿刀之后再算!
正在沉思间,门外传来敲门声:“少堡主,沈小姐邀你到庭院一聚。“
沈璧君,她主动找我。内心涌过一阵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喜悦。
连城壁快步赶到庭院。夜风中,沈璧君一袭白衣,如盛开的百合,在夜晚缓缓绽放。那是多么别致的一种风情。连城壁感到自己的目光胶在她身上,难以离开。
“璧君,不知何事,深夜到访?“连城壁放轻语调,深怕唐突了佳人。
“少堡主,有些事,璧君不便在外人面前讲。冒昧打扰,请见谅!“礼貌但冷淡的语气,再次浇熄了连城壁心里的希望。看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璧君尽管讲无妨!“
“请少堡主推掉这门婚事!“
一言出,风暴在连城壁眼中聚集。
“还请璧君言明!“语气中有着难以压抑的愤怒。
“少堡主,我不喜欢你,想必你也不喜欢我。你不用否认,几天前,也就是在这里,你跟城瑾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既然大家都不喜欢彼此,又何必束缚一生呢?“
“不,沈璧君,你错了,也许以前的你,我可能不感兴趣,但现在的你却完全吸引了我的目光。我们的婚事,已经由奶奶做主了,你已经无法改变什么了。做我连城壁的妻子,有什么不好?锦衣美食、无比的权力,众人的敬仰,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你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我要的其实很简单,给我自由!“
“我不会退婚的,你不用再说了!“连城壁想要拂袖而去。
“除非你甘愿一辈子拥有一个有名无实的妻子!“沈璧君冷冷的话截断了他的去路。
“你是什么意思?“连城壁大怒。
“一种你很明白的意思。娶我,你既不能得到我的心,也不能得到我的人,你又何必呢?难道为了割鹿刀,你甘愿放弃你的男性尊严吗?”
“哈哈哈哈,沈璧君,你够狠!但我不会如你意的。我是要割鹿刀,诚如你明白的,我会不择手段地夺取。现在有这么一个便利的方法就能拿到它,我又何必舍近求远呢?你的确懂得打击我的尊严,从一开始就是。不过我不会放弃割鹿刀,也不会放弃你。你说我不能得到你什么?你又错了。我娶了你,至少我名义上拥有了你,而天下其他人再也无法得到你了。我得不到的东西,也不会让其他人得到。放心,我不会毁了你,我会好好收藏你的,你可是武林第一美女啊!哈哈哈哈哈哈……“连城壁狂笑着,走出了庭院。没有人知道,除了他自己,他内心是那么的痛苦,一种从未有过的痛苦。
“疯了,他疯了!“沈璧君被连城壁这种□□裸的掠夺震惊了。多么可怕的人啊!原来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了,不会再恐惧他了。可在刚才,他的眼神、他阴冷的笑声,却让她有置于冰天雪地的感觉。手指间还在颤抖,提醒着她刚刚激怒了一个恶魔。自己终究输了这场赌博。他说对了,她错了,错得离谱。那点程度的尊严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对于一个没有心的恶魔,你又怎能期翼他有属于人的感觉呢!
一切已成定局,也许该是认命的时候了。抓紧身上的披风,却抵挡不了由心底冒出的寒意。抬头望天,萧十一郎,遇到这种情况,你是否也无能为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