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安,很少有人不知道醉生梦死的:醉生梦死里,卖得是全天下最好的酒,醉生梦死里,给予的是全天下最灿烂的笑容,但前提是你得有钱,而且是有足够的钱。在临安,也很少有人不知道醉生梦死的老板——风四娘的:风四娘是全天下最风华绝代的女人,她的艳容让每一个江湖过客留恋往返;风四娘也是全天下最长袖善舞的女人,轻轻一个微笑、风情万种的一次回眸,就能牵制无数我行我素惯了的江湖豪客。
无数的人对风四娘趋之若骛,但是无论是金银珠宝、珍奇古玩,还是绫萝绸缎、甜言蜜语,风四娘照单全收,却没有人能够得到她的垂青。她就像罂粟一样,令人惶恐,却又不由自主地靠近。
临安,醉生梦死里一派歌舞升平。风四娘宛然是其中最绚烂的人物,她如彩蝶般在众人间翻飞,当别人以为已经抓住她的时候,她却又翩然而去。她不停地流转着,明媚的双眼,令人心醉的笑容,见到她的人谁也不相信她已经是一个三十三岁的女人。
场中的风四娘看起来是那么快乐,她自己也这么认为,这三十三年来,她从来没有虐待过自己:她懂得在什么样的场合中穿什么样的衣服,懂得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懂得吃什么样的菜时喝什么样的酒,也懂得用什么样的招式杀什么样的人——她懂得生活也懂得享受。
然而,自从遇到那个人之后,她却染上了一种称为寂寞的病菌。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五年前的一个深夜,当一身鲜血的他出现在醉生梦死的时候,她以为看到了地狱中的幽魂。一具年轻的驱壳中却进驻着一抹孤寂的灵魂。凡是到醉生梦死里来的人,不是买醉,就是享乐。只有他是例外。他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喝着酒,静静地看着窗外黑暗的天空,营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楼中的喧哗入了他的耳,身上未曾包扎的伤口也撼不动他的注意,他是一团迷,一团令人想要疯狂探索的迷。离去前,他以他带来的包裹抵了酒钱。当风四娘打开包裹的时候,即使是闯遍江湖的她也吃了一惊。包裹内带血的人头并不能撼动她,令她吃惊的是那个人头的价值——1万两黄金。居然有人拿一万两黄金买了一坛女儿红。从那一次起,风四娘心头就有了他的影子。也就是从那一次起,风四娘第一次不是为了利益动用了醉生梦死的情报网。初时,他默默无闻,但短短几年间,他和他的刀却成为了江湖的传奇人物,他就是萧十一郎。
每年春天的时候,萧十一郎总会来到醉生梦死。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晚上。有时只待一会,有时接连几天停留。他从不于人交谈,即使是主动找她攀谈的风四娘,他们每年的对话也不会超过十句。他也从不按照醉生梦死里的价格付帐。第一次他用了人头,后来几次,有时是一把刀,有时却只是普通小孩玩的弹珠。
每年,风四娘只能见他一面,只能暗暗地观察着他。他和她的关系,比起一般的酒客和店主的关系更加淡漠。但是,五年来,无论醉生梦死里来来去去多少豪杰,能留在风四娘心坎里的永远只有那抹孤独的身影。
醉生梦死里,风四娘欢快地笑着,但她的心却一直记挂着几天前悄然而来,又悄然而去的萧十一郎,难道再见到他,又得等到明年吗?心在不断下沉,这样的漫长的等待让她的心都烦躁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想见他的欲望一次比一次强烈。突然,楼外的一抹身影让她沉寂的心瞬间鲜活起来。他,萧十一郎再次出现了。手一挥,风四娘示意手下腾出他常坐的那张桌子,一坛10年陈的女儿红立即上桌。
萧十一郎静静地走进醉生梦死,他是一个不喜欢被羁绊住的人,所以他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正如江湖人所知的,他是一个浪子。然而,这次,和沈璧君相处了三天之后,他竟然觉得一个人的世界即使再自由,也是寂寞的。他居然想找一个可以破除这种寂寞的地方。很自然的,他想到了醉生梦死,想到了风四娘。醉生梦死和风四娘在他心中是特殊的。自从第一次来到醉生梦死,见到风四娘后,每年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再次停留。这里给他的感觉是另一个丛林,一个属于风四娘的丛林。这里同萧十一郎眷恋的丛林一样既有陷阱和搏击,又透露着美丽和神秘,却更加热闹。看到风四娘,仿佛看到了自己,只不过他和她一冰一火。他喜欢安安静静地坐着 ,冷漠地看待红男绿女在红尘中翻滚;而她却喜欢热情似火地舞着,娇笑着看世人匍匐在她脚下。其实,他和她在本质上是相同的,他们都不甘心被这个世界操纵,所以在以自己的方式尽情地活着。
“可以请你喝一杯吗?”萧十一郎对站在他面前灿笑的风四娘说道。这是他五年来第一次主动说话。
风四娘有些受惊若宠,但她一向是一个善于把握机会的人。
“乐意之至!”
两人静静地对坐着,一个浅酌,一个一饮而尽。没有谁为对方改变什么,因为一旦改变,萧十一郎就不是萧十一郎,风四娘也就不成为风四娘了。
突然,醉生梦死里的众人开始骚动起来。
“看啊!那不是连家堡的少堡主连城壁吗!”一个精瘦的酒客喊了起来。
“是连城壁没错!噫,他旁边马车里坐的是谁?不会是沈璧君吧!”另一个虬须大汉也开始东张西望。
“沈璧君,武林第一美女!我的天啊,这连城壁真是艳福不浅啊!……”
……
随着马车渐行渐远,酒楼里的人仍然高声谈论着关于连城壁和沈璧君。
风四娘对这位被称为武林第一美女的沈璧君虽然好奇,但也不会刻意去留心。但这次,她的视线却追随着那绝尘而去的马车,尽管车内的人物不可窥见。因为,当酒客提到沈璧君的时候,她看到了萧十一郎眼中突然闪过的火花。那是一种她以为不可能出现在他眼中的东西。直觉告诉她,萧十一郎和沈璧君之间不是那么简单。所以,她也开始搜索着众人口中的马车,她甚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也就在那一瞬间,风四娘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内心,不知何时,心底的影子已经扎根发芽,她爱上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她不知道他的来历、不知道他的背景,她和他现在甚至连朋友都不是,但她就是无可自拔地恋上了他。也许早在最初见面的时候,她就已经对他一见钟情了,否则如何解释她费劲心力地打探他的一切,如何解释她在心底默默地盼着他的到来,如何解释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她竟然会主动跟他搭讪,对他的邀约受惊若宠,更如何解释她会为了他的一个眼神追随着与她不相干的人物。原来,她风四娘真的爱上了一个小他10岁的男人。
风四娘从来不是一个畏首畏尾的家伙,敢爱敢恨,勇于表达才是她的真性情。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她也要明白萧十一郎的心。
“今晚,可以留在这里吗?”江湖传言,风四娘从不留宿外人。据说,能被她开口邀约的人就是她倾心的人。
萧十一郎沉默了,然后站起身,往外走,但他却用只有风四娘能够听到的密音回答道:“可惜你这里不是旅店,我也没有睡酒桌的习惯!”
风四娘知道萧十一郎是明白她的意思的,但他却拒绝了 。
晚上,风四娘懒洋洋地躺在热水里。工作了一天,没有比洗个热水澡更令人舒服的了。白天萧十一郎的拒绝虽然伤了她的自尊,但如果就这么放弃的话,她就不是风四娘了。她一向喜欢向不可能挑战,就像她喜欢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一样,她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要她有胆子追求。所以,萧十一郎,你等着接招吧!风四娘望着自己纤秀的双脚,灿烂地笑着。他和她应该很快就可以再次见面了,是因为沈璧君吧。但到时,她会让他彻彻底底地忘掉沈璧君,眼里、心里只有她风四娘。这是一个自信的女人对他爱恋的男人的赌注。
突然,窗子、门、木板墙壁,同时被撞破了七八个洞,每个洞里都有个脑袋伸了出来,每张脸上都有双贪婪的眼睛。有人在格格地怪笑着,有人已看得眼睛发直,连笑都笑不出来;大多数男人在看到□□裸的美女时,都会变得像条饿疯了的狗。
窗子上的那个洞位置最好,距离最近,看得最清楚。这人满脸横肉头上还长着个大肉瘤.看来就像是有两个头叠在一起似的,那模样实在令人作呕。其余的人也并不比这人好看多少。就算是个男人在洗澡时,突然见到这许多人闯进来只怕也要被吓得半死。但风四娘却连脸色都没有变,还是舒舒服服地半躺半坐在盆里,用丝巾轻轻地洗着自己的手。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拾起来,只是凝注着自已春葱般的手指,慢慢地将这双手。洗干净了,才淡淡地笑了笑,道:“各位难道从来没有看过女人洗澡吗?”
七八个人同时大笑了起来,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小伙子眼睛瞪得最大,笑得最起劲,抢着大声笑道“我不但看过女人洗澡.替女人洗澡更是我的拿手本事,你要不要我替你擦擦背,包你满意。”
风四娘也笑了,媚笑着道:“我背上正痒得很呢!你既然愿意,就快进来吧!”
小伙予的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线,大笑着“砰”的打开了窗于,就想跳进来,却被那个长肉瘤的大汉拉住。风四娘的武功在江湖上并非浪得虚名。如果不是色胆包天,他们也不会来偷看她洗澡。因为他们认为没有人会在洗澡时也带着家伙,也没有人坐在洗澡盆里也能杀人的。
风四娘叹了口气,说道:“看你们那龟样!你们看我这双手像是杀人的手吗?”这双手十指纤纤,柔若无骨,就像是兰花。
窗外的众人道:“不像。”
风四娘笑道道:“我也看不出像。但奇怪的是,有时它偏偏会杀人!”
她两双手轻轻一拂,指缝间突然飞出十余道银光。
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惨呼,每个人的眼睛上都插上了一根银针。谁也没看到这些银针是从哪里飞出来的,谁也没有躲开。
风四娘又叹了口气,喃喃道:“偷看女人洗澡,会长‘针眼’的。这句话你们难道没听见过?”
七八个人都用手蒙着眼睛疼得满地打滚。
七八个人的惨呼声加在一起,居然还没有让风四娘掩上耳朵,因为她还是看着自己的这双手。
看了很久,她才闭上眼睛,叹息着道:“好好的一双手不用来绣花,却用来杀人,真是可惜得很……”
醉生梦死的掌柜招呼着手下的小厮把那些在地上翻滚的家伙扔出去,这不知道是第几回了,总有些自以为是的江湖人以为老板好欺负,乘黑摸上来。直到双眼瞎了,他们才知道,这才是醉生梦死的老板风四娘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