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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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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让大家久等了......|||  这一夜,乃是秉烛寺最混乱的一夜。

隔雾观望,剑光残影,火色连天。兵刃相交此起彼伏,极远,又极近。秉烛寺倾其全力,为的,只是争夺一个人,一个少有机会亵玩之人。

而那个被当作奖品的人,却满不在乎地回房,洗浴,复又氤氲而出。青白睡袍松松垮垮地覆在肩上,难掩一芳旖旎动人。

随意抚弄着一头乌发,玉崔嵬眉眼一挑,斜斜望向窗外。

今夜,月不明。

在那朦胧月光下,东寺浴火显得愈加诡异。

他倚在雕花圆台边,拾起一枚棋子,轻轻抚摸着。

月色依稀,印着他眉目之间一抹浅笑,他的笑少有如此清雅淡然,甚至带着几分寞落彷徨。

——不知那一群争宠之人抓得怎么样了。

远处传来紊乱的脚步声,细碎零散者有之,稳健沉重者有之。玉崔嵬眉间一动,随即舒展开来,淡淡的笑了一下。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咿呀”一声木门轻启,三五人影闪身而入。屋子里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借着半轮残月微光,玉崔嵬只隐隐看出来人之中,有一人面掩黑纱被其他人牢牢制着,不时还会挣动一下。

……秦天?

“寺主,人带来了。”

制住蒙面人的男子声音低沉,抓起手中的“俘虏”就向玉崔嵬抛去。玉崔嵬眼看着人朝自己飞扑过来,滞了一下居然想伸手去接……陡然脑中如绷断的琴弦“嗡”地一震,他本能地拂袖急闪顺势一掌凌厉而出,可他那一滞让一切都为时晚矣!鼻间一缕淡香幽然飘过,蒙面人颓倒之际,他已是胸口钝痛全身乏力,体内真气似是瞬间散了无形。

稍一动弹,疼痛更向四肢百骇袭去,他扶着床柱身形微微一颤。“喀嗒”一声,手中棋子落了地。

扑过来的人浑身泛着兰香,堪堪是位女子。他大意一时,竟没觉出今夜杀人之会内情复杂。他回寺看到场面混乱,本想着稍作利用,却反而正中连环套。项庄舞剑,这举会之人最终的目的,赫然是他玉崔嵬的命!

只是那兰香之中混杂着一抹异香,正是这素未见闻的香气封去了他的内力……这是毒?是什么毒?如何化解?心念转过一圈,剩下的人又围紧了几步,将他逼至床前。

“好一招‘化心散’!”右边高壮的男子笑的得意,“‘五毒公子’果真了不得,居然连这种奇毒都有!”

前方同样猛武的黑衣人一声冷笑,嗓音浑哑黯然,“中毒之人武功招式使不出一丝一毫,形同废人。强行运功必然毒发功废,寺主可要考虑再三。”他说得危言耸听,伸手挑起玉崔嵬襟前发丝凑在鼻下嗅闻,“好香啊……寺主还是那么挑逗人。”

贪婪的嘴脸一扬,对上的却是微薄月色中一双含笑的眼睛。不怒,不惊,只是笑……笑得那么迷人,却让人浑身泛起一阵寒。那黑衣人猛地收手,连连退了三步。

旁边的人“啧”地唾了一声,更大胆地往玉崔嵬脸上摸去,来复往来极尽轻薄之态。玉崔嵬也并无不快的神色,不推不拒任其上下动手,眼底始终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仍是看不太真切……

不过……少了一个人。

就在他掩面薄笑之时,骤然身子一仰被人扑倒在床上。

空气陡然变得闷湿了,看样子是要下雨。天空乌云密布,无星无月。

门外把风的黑衣男子望一眼天,抬手抹过额际。他这一抬手看似无意,却僵在空中怎么也放不下来……

方才还吵闹不休喧喝乍起的屋内,如突临浩劫般静得死寂,连呼吸声都捕捉不到——

耳后微风一丝,他蓦然警醒倒拔身体从旁斜掠而去,手刚一触地便听“叮”地一声细微声响,再回头但见一枚银镖入地三尺正钉在他刚才所立之处,镖身承着几分月色竟显亮得刺目!

人随镖至,不远处一男子衣袂舞动长发纷飞,堪堪落到地面。脚一着地又是振袖一镖破空飞掠而来,黑衣人顿地挺身连翻带跃,总算是险险避过这突袭二镖。回神只见白袍男子定立于五尺之外,眉眼艳丽唇齿带笑,正是秉烛寺寺主玉崔嵬!

黑衣人双目圆瞪,一脸的不可置信。方时二镖,一镖直指入地,另一镖凭空连旋三转,劲力之深不可小视。一个中毒封去内力的人,如何掷出这威力十足的两镖?

玉崔嵬笑吟吟看着他,突然开口道,“是萧前辈吧。”

黑衣人明显又是一震。

玉崔嵬继续说,“在下对萧前辈佩服得很,只是萧前辈此番,失算了。”他似乎笑意更浓了,眉角挑得艳艳的,“那些个自大又贪心的人,连人带命都不肯放过……实在是拖累您了。”

黑衣人重重“哼”了一声,那声音并非喉音,却是从鼻息间发出来的。他怒视传音,“别以为萧某怕了你!”

“晚辈岂敢不敬。”玉崔嵬柔声道, “只是这两年前成不了的事……两年后依旧成不了罢了。”

此黑衣人乃萧姓白羽为名,本是白凤堂门下第一人。两年前突然叛门夺权杀害门生无数,由凤堂堂主亲自拿服并废去音脉,从此不得言语。他出逃门府被众门生逼上绝壁,最终躲入这莫言山中。

两年后,他野心更大,居然妄想着夺取秉烛寺大权!

玉崔嵬自然不会把萧白羽放在眼里,他有绝对的自信在五十招内拿下他。

原来先前屋内混乱之中,情势急变——

“化心散”毒性奇猛本该是无救的药,谁知那几个进屋暗算他的人个个都是莽夫之流,居然当着他的面把毒名药性炫耀了个清清楚楚!此“化心散”和三月之前秦天所服之毒乃是同物,而那天晚上……他记得他是收了解药的。

一行人组织密谋深夜暗算他,绝不可能只为一品美人香。他在屋外数得五人,进屋的却只有四人,真正的主谋必然守在门外,等着屋内事成收益。什么人有这个能力这个威信说动一群人替他谋反?此人必然有足够的实力和气势,断然是个人物!

所以他服了解药任人摆布静观其变,等时机到了才一举而出杀了门外人物一个措手不及!

一切都顺利得仿佛天神齐助,唯一遗憾的,是他回寺的目的……怕是达不到了。

秦天……究竟是什么人?

玉崔嵬振袖替自己扇扇风,那一身宽袍迤逦飘荡不沾一丝血气,好象刚才一口气要了四条命都是假的一样。他那“罢了”二字一出口,对面萧白羽脸色铁青,没等他多扇几下就怒目横龇杀了过来,上来就是一掌“凤尾凌天破空横”迎面劈下。玉崔嵬拂袖退开,萧白羽那一掌就正劈在门柱上,顿时火星飞散,门柱应声而断,连带着门梁支木全数震得粉碎。

好重的力道!玉崔嵬敛一敛眉,再退半步。凤堂弟子尚有如此实力,那当家的岂非更加不凡?心念转过,耳边忽闻细小震鸣,萧白羽拔剑而出,那剑铜身金座,柄末凤首,这是……本应在白凤堂堂主手上的……凤鸣剑!

白凤当月,剑舞呻鸣!

玉崔嵬饶有兴致地盯着萧白羽。今夜非满月,剑身周围仅是淡淡一层柔光。只是那层光泽之中,掺杂了一抹别的颜色……他眯起眼睛细细瞧了眼萧白羽执剑的手,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

提了提衣摆,玉崔嵬缓步向持剑的人走去。直到经过萧白羽身边,一直走到残屋之前,方闻身后一声迟来的悲嚎。不用回首,身后的人定是筋骨寸断,倒在地上抽搐翻滚了吧。

“你想在里面看到什么时候。”他一手扶着仅存的门柱,低声道。

屋子里人影应声而动,摇摇晃晃走了出来。

“好凄惨……”玉崔嵬眉心微蹙,嗅着他身上浓重的血气。仅只两个时辰未见,眼前的人已是何等残弱。

秦天未言,伸出手替他理着躺乱的衣襟。玉崔嵬这才发觉他的面纱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现在的脸上,除了鲜血,还是鲜血。

“是谁允许这种事的……”秦天握着他的领子,慢慢地问。玉崔嵬怔然,随即一挑嘴角,捏住他的手一把甩到地上。

这一甩,秦天就再没能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地上的人,玉崔嵬摇一摇头,最终还是亲手抱他起来。然后才看清,原来秦天身上不光浸满了血,还划满了伤。

荷塘月色。

月染荷清。

入秋,残枝败叶沉浮在池水里,偶尔几支晚放的荷团还在夜色中孤傲着。

这里离他本来的住处,不过三五十步。

处理好秦天的伤,已是子时过半。放了轻罗帏幔,玉崔嵬坐在床沿,握着书卷漫不经心地读。

室里弥漫着檀木素香,那是秦天身上独有的味道。原本的血腥味,被一点一点地盖了过去。

环望整间屋子,雅质精巧,用色嫣然,分明就是为女子备下的。内里床头,藏花雕秀,盘龙舞凤,好生奢华。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此等金屋,可想而知。

玉崔嵬没有想到在他执掌秉烛大权之时,这间屋子会住人。

况且住进来的人现在此番凄惨模样,他不得不戏虐地想,这是一种类似于……诅咒的东西。

床边仅一盏短烛夜灯,隔着帏帐,刚才还昏迷不醒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静静地望着他。然而玉崔嵬却没来由地觉得,秦天看着的,并不是他。

“醒了?”轻轻顺了顺他的额发,玉崔嵬柔声问。兴许是伤口的原因,秦天发着高烧,额角汗珠细细地布了一层。

浓郁的檀香沿着指尖,一丝一丝渗入体内。

秦天支起身子咳嗽了两声,突然扑入玉崔嵬怀里。“别走……”孩子般地啜泣,无力无助,玉崔嵬攅紧了眉头,一把将他压回床上。看着他惊恐的眼神,终又是狠不下心奚落。

“别走……留下来……”秦天紧紧搂着他的脖颈,一遍一遍地呢喃。透过他的肩膀,秦天到底在看什么呢……玉崔嵬伏在他颈边,自私地感受着也许不属于自己的温暖,没有安慰也没有苛责。

直到意识开始模糊了,也只是无奈地扯一扯嘴角,慢慢闭上了眼睛。

鸟不鸣,花不香,昨夜里迟迟未降的雨,终于在将近天明时落了下来。

玉崔嵬醒在一片叮铃雨声中。伴着落雨声响,还有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的琴音,低沉流转,催起淡淡离伤。

房里早没了秦天的影子,意料之中,却仍是不免阵阵惆怅。

窗外琴音切切正演到哀伤处,犹如女子含泪声声泣诉,他拂开窗户,只见满眼的水雾迷天。

窗台边,搁着锦囊一只,镇着留书一纸。

他打开锦囊,里面装着颗扁圆可爱的药丸。再抖开书信,这是封血书……但并不惹眼,血字沾水被化开淡去,呈现柔和的浅红色,细细辨来,只寻得十字有一:

“山深几许,雾里寻花莫问香”。

玉崔嵬眼角微翘,缓缓松开手指,白纸红字随着秋风没入雨帘。

三个月的欢声笑语,三个月的朝夕相对,仿若清梦一场,醒来之后如烟散去,不留一点痕迹。

他走到桌前,举杯自斟,一饮而尽。桌上排着棋局,玉盘为底,工整雅致,他淡淡扫了一眼,顿时挑起了眉。

这是昨日他与秦天下的最后一局……堪堪对了四十二式,局意方始……秦天喜执黑子,他用指尖一一点过黑方乌字棋面,回想着这局棋的一招一式,一步一念……翻来覆去仅仅四十有二。

最后,白玉般的手停在“象”上。

这是秦天走的最后一着,他在想他会怎么走……想着想着一抹笑意便溜上嘴角,极清极静,不含一丝妖媚之气,那是种素雅淡定点尘不惊的美。

玉崔嵬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他要的不多,一点“温暖”,足矣。

荷塘里此起彼伏着涟漪,昨日里还挺立的单荷,终是不敌阵雨,残瓣被风吹乱了满地。

秦天走了,仅留给他十一个字。那十一个字和着窗外琴音凄然,不绝于心。

山深几许,雾里寻花莫问香——然雾重香尽,又岂得花落几寻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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