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儿?”叶七愕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莫凡怔怔地站在那儿,却不敢看那女子一眼。红姐!是红姐!他的心怦怦跳着。真的是她!真的是她?内心只是乍惊乍喜,将信将疑,大脑犹如被狂潮冲击过、一时都空白了,忘却此身何处,今夕何夕。
东方红喘息几声,平定了气息,方道:“大哥,请看在我的面上,饶过他……饶过莫凡吧。”
叶七扬眉道:“你怎么会来?”
东方红怔了怔,迟疑着,但对这大哥却不敢说谎:“是……是小骗急急来报信,我就……就连夜赶过来了。”说到末句,脸上嫣红一现。
叶七看在眼中,微微皱眉:“圣父可知道你过来么?”
东方红神色一冷:“他?他不知道。”她又抬脸,满脸哀恳地望着叶七:“饶过莫凡,可好……”
“不行!”叶七忽然一声暴喝,似乎整个冰宫宫殿都微微一震。他自己似乎也觉得语气过于强硬,便放缓了声调:“红儿,别的事都好商量,唯独这件事,大哥是万万不能答应你的。”
东方红柔声道:“可,大哥,我也只求你这一件事,如若他能平安,我也此生无求了。”
“不行!”听到这一声断然回绝,东方红身子轻轻一颤,泪水盈睫,却不肯哭出来:“大哥!我这一生都没求过别人的,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大哥,难道真的要红儿跪下来求你么?”
叶七硬起心肠,冷冷道:“就算你跪成石头,也不能够!”
“大哥……他究竟犯了什么错?如此不可饶恕?”
叶七面色一窒:“这你不用问,你只需明白,莫凡不死,冰宫势必土崩瓦解!”他面色又转柔和:“你已为人妻、为人母,从前的事情,也不用放在心上了。”
东方红沉默了片刻,蓦地笑起来:“是啊是啊,从前的事情,又何必放在心上?大哥,你莫怪红儿忘恩负义。”她手上加力,一行血珠便自夏步蝉颈上次第溅落:“我再用力些,夏先生可就没有命再施迷迭术了!”
叶七全身一震,莫凡也极为震惊:她知道了?她居然全知道!可她为什么一直隐忍,难道……难道红姐、自己最最敬慕的红姐,也甘心于这样肮脏的妥协吗?
叶七沉默良久,终于沉声道:“红儿,你把剑放下,我们好好说。”
东方红扬首冷笑:“我放下剑,还拿什么作筹码要挟大哥呢?”
叶七腾地起身,大怒:“东方红!不要得寸进尺!”
东方红“哈”地一声:“怎么?大哥是不是忘记夏先生对冰宫有多重要,要不要我提醒?”
叶七脸上的怒色一分分褪却,终于低声叹息:“好。我可以饶过莫凡。但,我有条件。”
东方红却不肯放下架在夏步蝉颈上的剑,反问:“什么条件?”
“他必须为冰宫完成最后一个任务,之后,就可以退出冰宫,鸥游江海,再没有任何束缚。”叶七脸上闪过些许残酷的笑,“莫凡,你可应允?”
莫凡霍地抬头:“我答应!你说,是什么任务?”
叶七的目光忽然变得悠远:“刺杀——”他停顿了许久,才说出那个名字,“卫,公,子!”
“啪当”。东方红的剑脱手落地。“杀他?莫凡杀不了他的!而且……而且…….”她似乎急于说什么又不能出口,“你知道的!你这和杀了莫凡有什么区别?”
叶七微微笑了:“可是你也知道的,当今世上若还有一人能杀了卫公子,这个人定是莫凡。”
东方红身子又一颤,还没说什么,莫凡已然大笑起来:“宫主这样高看莫凡么?那么我匣中无痕,也断断不会另宫主失望!”他拂袖转身,向东方红深深一望,便自顾自走出宫殿。
心底有阵阵酸痛浸润,似乎一见到红姐就自然而然地心痛。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在脑中一遍遍流过。然而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这般心痛?
东方红失神地向后退去,虚脱般无力。叶七在冰雪雕叠的王座上无声冷笑。他嘲讽地注视着东方红略见风霜的脸,好久好久,说道:“怎么?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对你也不过如此?”
东方红长吸一口气,让霜雪的冰凉沁入胸臆,迫使自己恢复那傲然苍冷的神情,“大哥,无论如何,多谢你。”
叶七呵呵笑起来,眼底几丝怜惜一闪即逝,“刚刚红儿你的样子真像发疯一样呢。”
东方红无语,去拾落在地上的“凤求凰”剑。
叶七叹息,声音温和,甚至有些无奈,“好啦好啦。难得回来一次,陪大哥说会话。”
东方红微一迟疑,还是顺从地点点头:“是,大哥。”
然而无论是兄妹间的寒暄还是冰宫盛大的晚宴,东方红脑中都是一片空白:我看见他了我看见他了……一直到冰凉的海风迎面吹来,东方红才从那几近沉沦的震撼中清醒:自己已经机械地赴了晚宴,机械地同众人道了别,机械地上了船,现在是要回深海殿去了。
回去?东方红脸上微有些迷乱:以后,是再也见不到他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能不能杀了卫公子?她仰头望着如海夜空,那夜空澄澄澈澈地黑,没有星月云彩。
她努力在脑中凝聚起莫凡的影像:白衣如同新雪一般,是那种稚嫩的白,干净却清冷,一如他的眼睛。唇总是紧紧抿着——那样的薄唇抿在他少年的面容上,叫人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怜惜,又不由自主地感觉到,这怜惜冒犯了他的骄傲。只有偶尔皱起鼻子的笑,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夫人,该下船了。”侍女殷勤的搀扶打散了脑中的少年,东方红冷冷地横了她一眼,推开侍女伸过来的手,自行走下船。
正准备向寝宫走去,就听到有人在焦躁地大骂:“夫人出去你们怎么不知道要跟我说一声?居然让她只带了一个侍女就走了?现在这么晚了还不见回来,出了事你们担当得起?”挨骂人的辩解声轻如蚊蚋。先前那焦躁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谁知道叶七那家伙会不会顾念兄妹之情,毕竟——不行,我过去看看。”然后是一阵更焦躁的脚步声。
东方红神色微微一动,淡然说道:“我在这里,刚回来。”
脚步声凌乱之极,来人显然颇为急迫,甚至施展了轻功,立刻纵到她身边。是那张夜夜共枕的脸。东方红整了整身上的火红貂裘,淡淡地向怒气未平的圣父道:“我自己要去的,不怪他们。”
圣父沉默了一会,挽起妻子的手,温颜道:“天晚了,我们回去睡吧。”
装饰华丽的屋宇。看着卸妆的东方红,圣父轻轻笑了一声:“你根本不打算告诉我,今天到那里去做什么吗?”
东方红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抓起手巾草草洗了把脸,便向华贵的珊瑚床走去:“我倦了,先睡了。”
看着收拾被褥准备休息的妻子,圣父不无叹息地道:“你以为一直躲避有什么用处么?我知道你是为了莫凡去的。”他不顾东方红的不知所措,走到床边,宽衣卧下,吻了吻妻子的唇,喃呢:“真是的…….我真的不如莫凡那小子吗?你这样为他,他还不是把你抛在脑后,娶了别的小姑娘——啊!”
圣父突然大叫,从床上跃下,右手捂着左臂,指缝间流出的血在月白睡衣上恣肆。东方红则脸色发白,手中红色的剑上,犹有血珠滴落。
圣父放开左臂伤处,右手凝聚真力,眉间杀意渐涌。四目交投。良久的注视之后,圣父“呵”了一声,“这就是差距啊。对我,即使同床共枕,也带剑防身;对他,我只说了一句,你就拔剑相向。——那花心的小鬼却有什么好……”
他的话还未说完,东方红已“唰”地一剑刺了过来。圣父急忙弹指,一道无形真气在剑身上一撞,把剑荡了开去。两人翻翻覆覆斗了几十招,忽然屋角一个小小摇篮中响起一声脆脆的啼哭。两人同时一惊,顿然住手。
东方红白了丈夫一眼,低声道:“都是因为你乱嚼舌头,把风儿都吵醒了。”一面说着,一面走向摇篮,抱起婴儿哄着。
圣父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待哭声止歇,他按着左臂伤处低声说道:“若不是为你废去赤子心法,哪里会吵醒这小鬼头——三招两式就搞定你了。”
东方红想起那些交缠的夜晚,脸上微微一红,嗔道:“少吹牛吧!你若不废那什么心法,这小杂种不知在哪里呢。”
圣父嘻嘻一笑,若有调笑。东方红撇撇嘴,终究找出伤布伤药,给他裹伤。
“你到底还是心疼我吧?”圣父笑嘻嘻地道。
东方红在他伤处轻轻捶了一拳,瞪眼道:“你再胡说我可真要恼了!”
“好好,不敢胡说了。只是我的东方女侠,下次睡觉时能不能把宝剑收起来呢,我可怕得紧啊。”
东方红不由一笑,却不搭理他,口中轻轻唱起歌来:“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那歌声既轻且柔,似乎把什么幽情在口里萦萦绕饶,却总不肯吐出来,她唱得自己都有些迷乱起来,唱了一整个夜都迷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