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后,一股凉意扑面而来。那小屋里摆设整齐,竟似很久没人动过的样子。
安公子带着他奔向后屋,那屋子后面有个穿堂,连接的竟是个诺大的山洞,山洞里密密麻麻,堆放得到处都有的,是书!
一位黄衫女子正端坐书间,目不斜视,看着手里的古卷。
安公子轻咳一声,那女子方撂下书籍冲了过来。
佳人在怀,安公子满面春风,道:“小书痴,门外的大阵又有变化了,我这把老骨头差点进不来!”
那女子黛眉星目,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但见过了极品连城以后,三禾的眼里哪还容得下其他?
待安公子介绍完毕,三禾在洞里随便看看,这里藏品尽是人间难觅的真迹。不但有练功的秘籍心法,还有许多符录秘术,禁法与许多久已失传的武学。
柳三禾本来以为合虚百川的绝学便是世上最好最精粹的修道珍品,匆匆浏览一下,不由额头汗出,这里随便一本拿出去,绝对会引发天下动荡。
那安公子似乎仍在小屋内与那女子谈话,不时有唧唧呱呱的笑声传来。三禾抓起一本薄薄的手册放入袖中,然后出来。
那屋子的一面墙壁应该是有暗格,现在变成了一幅天机图。无数灿烂的星星交相辉映,不知是什么材质的,还一闪一闪。
安公子对着那西北方向的天狼星伸指比画了一下,目光中掠过一丝凌厉。然后拍拍墙壁,图符隐去,恢复如初。
那女子叫罗素,竟是绝顶聪明的妙人,相处半日下来,柳三禾怀疑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有许多,所以要多读书,多思考。然后再随公子四方游历,增见识,添阅历。你是合虚门的,看——”她折竹枝为剑,轻轻松松,使出一套“天地无极”剑法来。柳三禾大惊失色,站起身来。
这剑法的确是合虚门的,但不是他所居的陶唐之丘,而是黑白之丘的看家本领,但失传已经数百年之久,只有几式流传下来。
而罗素运剑的自然流畅,剑招之间衔接的天衣无缝,过渡自然,威力无穷都在昭示着这套剑法的正宗。
她并未运用真力,只是简单地比画,但已经隐隐有风云际会,波起云涌的感觉。尤其是那式“地势极北辰远”,他是见吴彦君长老用过的,一般无二,怎不吃惊?
“这套剑法,不是,不是失传了么?”他期期艾艾,难以置信地问。
“没错!”罗素收了竹枝,翩然坐下,“待着无聊,我根据一些传闻记载,自己创出来的!”
尽管刚才已经见识了对方有多聪明,柳三禾仍然深深震惊于罗素的智慧,这世上真有这么聪明的人?
“百川门除了‘波吹息’外,还有那擎天巨木吸取地脉灵气,依术数推断,还有两处灵气格外充盈之处。虽然巨木推倒,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恐怕还有余力。”
“倒是追踪那地鼓,我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哦?”安公子挑挑眉头,“难道我的信息不够全面。”
罗素微笑着摇头,“不是,我只觉得弄得清清楚楚的事件里,背后有东西,于是我就思考了好长时间,终于给我发现了玄妙之处!”
她笑靥如花地看着安公子,后者轻轻握住她的手,罗素的笑容里闪过一丝阴霾,“有时候我想,你对我的头脑比对我的人感兴趣得多,对不对?”
柳三禾忙走出去,无论如何,这幅场景,他都是一个多余人的形象。
在林边坐了很久,三禾眼里看不到无边葱绿,只是转来转去的那一个婀娜的影子,那个被安公子禁止入内的房间里的无双身影。
安公子出来了,后面是眼睛红红的罗素,看到他们来时乘坐的小舟,罗素表情缓和了一点,“舴艨舟?你还带着?”安公子道:“我自然带着的。”
两人登舟欲行,罗素在岸上目送他们,忽然轻启朱唇,唱出一段曲子来:
花飞时雨残,
帘卷处春寒。
夕阳晖里望楼船,
洒西风泪眼。
几时睚彻凄惶限?
几时盼得南来雁?
几番和月凭阑干!
多情人未还……
歌声婉转,如泣如诉,柳三禾转过头去,不忍再听。那安公子神色平静,一如往常。
渐行渐远,那歌声也悄然不闻。
回去的路上,安公子沉吟不语。小舟并没有返回楼船那里,而是去了另一处小岛。
岛子仍不甚大,许多仆从在劳动。见了安公子,齐刷刷地跪了一地。便有人去通知夫人。
那女子身材窈窕,容颜如画,眉目之间带着说不出的和顺态度,让人往往忽略了她的美丽,只觉得十分可亲。
“贱妾姓洪,小字元鼎。”
深深施礼后,女人坐下,丫鬟们便一样样地将菜肴酒馔端上来。
她殷勤地为安公子与三禾两人倒酒、布菜,令人如沐春风。
安公子含笑道:“阿鼎,你还是每日近午都将菜肴烧好?”
洪元鼎点头称是。
安公子又道:“阿鼎,你可知我有多少日子没来了?”
那女子容色不变,答得又快又准:“公子自上次离开至今共有三年零四个月又十日!”
安公子哈哈大笑,“贤惠如我的阿鼎,当真天上地下难寻!”
柳三禾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敛眉低首的女子,竟如此执着,不知良人何时会来,却每日细心地整治了酒菜等待,竟连一丝一毫的不快也没有。
简单吃了些,安公子与一个老者去偏厅议事。
席间便只剩下了柳三禾与洪元鼎。
“公子请尝尝这味乳鸽!”洪元鼎夹过道菜来,眼光瞄见了三禾的神色,微微一笑,道:“公子可是觉得阿鼎处境可怜?”三禾连忙摇头。
那女子道:“这岛上的男子皆为阉人。我家公子妻妾如云,但都分散居住于四方,只有公子来时我们才能见上他一面。别的女子大约一年可以见公子一次,而我,一般是在闰年的二月底与公子相会。故此,大约要四年才能与公子见上一面。”
洪元鼎微笑了一下,眼睛里泛起无限柔情。“也许是怜惜我太久也不得见他,公子有时会突然造访。我就每日都当做他要来般准备。”
“他不在的时间,我也不觉寂寞,公子爱吃的饭食我一样样地做出来,公子的衣衫饰品,折扇,香袋,我都为他准备齐全。我向千杯不醉的酒狂学习酿酒之法,向公孙大娘习得裁剪服装。而且,我家公子最喜欢听故事。”
她笑脸生春,“我就派人四处寻访讲书者,学到最好听的故事,每晚睡眠之前都反复在心里讲上几遍,等他来时,我便讲与他听。”
“你,不觉得苦么?”
三禾犹豫一下,还是问道。
“不!”洪元鼎明亮的眼睛闪着光,“一个女子心里时时刻刻装着她爱的人,期待与他见面,约会,怎么会苦?公子叫我等,我便等,他不来,我便一直等下去。有个人可以等,是多么幸福啊!”
柳三禾看她眼睛里如梦似的光,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