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我从陈柳君屋子的房顶轻轻跃下。
刚落地,一柄精致的匕首横在我项上,寒光四射。
我笑笑,回视那个眼露惊异的年轻人。
是阿珞。
他撤了匕首,皱眉,“怎么回事?”
我摇头不语。
他眉头皱地更紧,“难道你昨天一夜都在房顶?”
见我不回答,他气咻咻地质问,“你怀疑我的能力?”
见他上火了,我微笑,“不是,我只是闲得慌,上房看看。”
“看了一夜?”他抿着嘴唇,眼神尖利,“不要告诉我你才上去。昨夜我就守在这儿了。”
我看到了他守了一夜,但是我回来后上房监视时他并没有知觉,早知道就不这么早下来,没打击到这个孩子的自尊心就好了。
我们对视了半响,还是我屈服了,“你不要太苛求自己了,你已经做的很好。”
“但是还没有好到有人越过我上房顶都没有听出。”他嘟囔了一句,神情瞬时有些灰暗和沮丧。
“你。。。”我张了张口,想说我的隐身结界的程度,自信只可能碧锋这等高手能发觉得了,也许连莫子苒可能也及不上之类的话来安慰,却又不知如何说出。于是僵住。
他也看着我,用有些厌恶却无奈的眼神。
“阿珞。”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看到桑吹雪的身影。我舒了口气,再跟这个孩子对峙下去,我一定受不了。
“姐,怎么这么早?”
“她压根就没睡,一直在房顶。”阿珞沉音说,瞪了我一眼,转身走开。
桑吹雪看着他的影子,再看看无奈苦笑的我,安慰道,“阿珞就是那个性子,姐你别过意不去。”
我点点头,伸手摸摸弟弟的脸。
“我刚去你房里。发现你被褥整齐,就知道你一夜未睡。昨晚你做什么去了?”吹雪问我。
我摇摇头,下意识不想告诉他昨夜我在刘府看到了谢啸和穿着纹龙黑靴人的事,于是含糊答道,“守在房顶,怕有意外。”
弟弟眼睛闪了闪,却再没质疑什么。
“你找我做什么?”我把青痕重新负好,问。
“碧锋找我们去。说有事告知。”
“好,去吧。”我点点头,随着吹雪去了碧锋房间。
一推开门里面就传来一股茶香。
昨夜我俯了一夜,这香味一诱,现在嗓子有点紧。
“坐吧。”
背对我们的碧锋兀自滤着茶,水声汩汩。
虽然他看来是起来已经多时,头发却依旧散披在肩上,显得身形比往常还削瘦异常。
也许是感到我在看他,他转过身来,黝黑的眼睛对着我的,却伸手递给我一杯茶。
我接过,嗅了一下,香味四溢。
“没有艳月。”他轻轻道,嗓音异常柔软。
我端杯喝掉,微笑感谢。
他缓缓坐下,脸上还带着□□,没有一丝表情。
“昨天消息放出后竟没有一点反应,本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他们应该要行动了,我们做好准备吧。”他看向桑吹雪,“吹雪,这次阿珞负责正面对敌,你小心帮他。”
“明白。”桑吹雪点头。
接着碧锋转向我,说,“昨天收到子荏的信,说阿弥收到情报,庆隆可能易装来到於县。”我点头,他接着伸手,“子荏还说他后天赶来,叫你小心。”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知道子荏还给了信我,急忙伸手。
却没想到他只是微微倾身捉了我的手,伸出手指在我掌心写了两个字。
想你。
然后他缓缓说,“这时信最后子荏托我给你的消息。因为信我昨天看过就烧掉了,只好这样告诉你。”
我顿时脸红,抬头扫了碧锋一眼,又急急看向桑吹雪。只见他眼露戏谑,明白地微微而笑。
“好了,今天你们多加小心。”碧锋起身,转过身去。“去吧。”
黑色的头发随着他转身的动作,飘然散乱在他背后,掩住他的表情。
说不好奇他真是的面容,那是假的。但是,却又不想知道,仿若如谜。
若是谜,这谜底,就该留着,最后才揭为是。
出去的时候跟莫子苒四目相对,擦肩而过。
桑吹雪去找阿珞。
我则犹豫了一下后去了陈柳君的屋子。
推门而入,她静静坐在桌边,从窗隙里望着外面。
看到我进来,她转过脸来破天荒地展开一个笑容,明媚如光。
“你终于来了。”她说。
我点头,抱着剑远远坐下。
“如此畏我?”她噙着笑说,“艳月我都吃下去了,而且我本身就不及你,何必如此小心?”
我淡淡笑,未言。
“今天外面天气很好呢。”她说,转头,“对了,你既然在此,我可以开窗么?”
这扇窗户本是对着客栈内部,正是一小片绿地,但阿珞还是封起来,为了提防。
我想了想,点头,挥手收了结界,然后看她推开窗。
阳光射进,陈柳君笑靥如花,眸光明媚。
我望着她,像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山坡上的女孩子。娇柔如水,凛冽如光。
“你还能想起他的脸么?”
突然间陈柳君问道。但眼光依旧流连在窗外的景色上。
我一愣,望着她。
她缓缓转过头来,眼神温柔,“他。你知道的。我只想问问,你还记得起他的脸么?”
我的心猛然一沉,但未及我回答,她却转开脸自顾自地说道,“我想不起来。”
嗓子有些涸然,有些堵塞。
她微笑了一下,表情转而忧郁,“若不是你那天扮他,我想,有一天,我终会忘掉他的脸。”
寂静。
只有偶尔几只寂寥的鸟叫声隐隐传来。
阳光从窗棂里射入,照出了黑暗和明亮的影子,分明。
她伸出一只手,试图去抓那团明亮的空气,却什么也没抓到。
我心里陡然抽痛,猛然间明白,面前这个明丽的女子,有着任何人都及不上的执念。
对某个人的执念。
“我恨你的,你明白,因为是你亲手杀死他。”她淡淡地转过脸,望着我,那表情极似一个天真的孩子,对伤害自己甚深的人,所给予无可奈何的哀伤和原谅,“我反复想你那天的话,终于发觉,若是他甘愿为你而死,或许并不希望我如此恨你,如此伤害于你。”
我木然地坐着,看着她。
她继续微笑,缓缓地划动她修长的手指,注视我,“我爱苏也,所以我会爱他所爱的人,虽然我真的如此恨你。”
“而你是他唯一所爱的人,也许冥冥之中他一直在护着你。”她低低叹了口气,表情平静,眼神漆黑,“你真的幸运,一直有人全心护你周全。就算庆隆当年要杀无赦地取你首级献他,一直安静服从庆隆的莫家竟派人送了一个假尸过去瞒天过海。那真是个精巧的尸身,若不是我见过你,又因为恨你,一连三天地盯着那个尸首看,不然莫子苒精巧的念术绝不会露馅。”她苦笑,“看,我当时是多么恨你,只想你若尸首在我眼皮下腐烂败坏,才遂我意。”
我盯着她,捉到问题核心,有些心惊,“那这么说,庆隆早就明白莫府会反叛于他了?”
“不错。”陈柳君点头,“庆隆平生最恨背叛,但他这次忍了下来,只为引你出来。”
“为什么他如此想杀我?”我问道,“只因我是沈家遗孤,手里握有青痕么?”
陈柳君微微点头,“是,但不止如此。”
“哦?”我迷上眼睛,背上冰凉,感觉有些不祥。
“因为你是那阵子,最得他亲近的人。”陈柳君微笑,眼神有些高深。
我不再言语,只是皱眉。
“不问我他是谁么?”陈柳君轻笑,站起身来,“难道说你已经猜到了?”
我背上凛冽一片,有些刺痛。
“他应该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他的真名吧,你从来都只知道他叫十三,阿也,其他的,一概不知吧。”
陈柳君慢慢走近我。
“而我却知道,我一直守着,因为这是他唯一留给我而你却不知的秘密。而今天,我告诉你,苏十三的本名,叫苏连袖。”
我愣住,那是昨晚那个人和谢啸提到的名字。
陈柳君走到我面前,望着我,脸色淡然,“知道为什么他叫十三么?因为他本应是大渊国第十三个皇帝,铭昌帝。”
我脑中轰然作响,那股不祥的感觉瞬时笼罩在我身上。
“。。。只是因为作乱,他失踪了。而天下不可一日无君,他胞弟庆隆登基称帝。后来等庆隆寻到他后,他已然失去记忆。后来宫内说不久后他就谢世了,而我却刚好知道,因为他逃出宫了。”陈柳君眼睛亮晶晶的,“因为庆隆要杀他。他中了咒,便逃了出去。从此没有回来。”
“而我呢,在延来一直等,等他回来,却只等到庆隆召我入宫的诏书。
你知道我多么绝望么,我以为,我等不到他的原因,是因为他已经死去了。我想,若是如此,我便杀了庆隆替他报仇。
但是没想到,在我要离去的几天前,他来了,还带着你。我想,这下我可以不用入宫了,因为他定会带着我走。
真是命运弄人,而就在那天晚上,在山坡洞穴门口,我却听到了他要为你祭剑的请求。那时我真的恨。恨你,也恨他。”
陈柳君颓然地站着,面色惨淡。
“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杀了他。我赶去的时候,已经迟了。”她伸出双手,颓然地看着,“到现在我还记得,他的身体在我怀里冷去的感觉,像自己死去一般无力。”
泪滴打下,溅开在桌上,美丽如花。
她突然看着我,眼神凛冽,“告诉我你那天把他埋到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了,都没有。求你,我只想再看他一眼,告诉我他到底在哪里?”
我默然,缓缓呼吸着,好容易才开口。
“我没有埋他,我把他放在后山那个山洞里。我,实在没有勇气埋葬他。”
“你胡说!”我话音刚落,陈柳君叫道,“我去那个山洞找过,没有任何东西。”
我望着神色惨烈的陈柳君,心猛然沉下,心口一阵刺痛。
如此说来,刚才我不祥的怀疑,果真是真。
那么那个人,确实还活着。
那么,应该是他。
我望着陈柳君,不知如何说出我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