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嗑”的一声,坐了起来,一口血吐在床下。浑身撕裂了般的痛。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拍在我背上。
“姑娘醒了,好多了吧。”
一个女声。
我愕然抬头,正好对上一张娇人亮丽的脸。
那双眼睛闪了一闪,复杂的眼光被明媚的笑容遮过去。
“吱”的门开了。一双洁净华丽的靴子迈了进来。
莫子荏那张冷漠的脸还是像往常一样没有多少表情。
“谁让你从‘魔障’出来的。”
字眼冷冰冰地砸在地上。我舔舔嘴角腥甜的血丝,漠然地抬起眼来瞄着他。
“爷,是小爷接姑娘出来的。姑娘吐血。。。”姣人脸庞的人朝他俯了一俯,急忙说道。
“哼,”他冷冷打断道,盯着我,“那是她自找的。来人。”
两个仆役无声无息地进来。
“拖回去。然后把小爷锁起来。”
我看着两个仆役靠过来。我紧了紧眉,习惯性地摸身边,发现青痕不见了。
我大惊,掀了被子,还没看个仔细,左右手就被捉了个牢实。
“哥。”
一个声音结结实实地撞入我耳朵里。
果然还是那张脸,只是瘦了很多,那双本来流光溢彩的眼睛却黑的吓人。
莫子苒闪身过了准备拦人的莫子荏,顺手打开捉着我的手,一旋身把我护在身后。
我在他背后冷冷笑了一下,哼,身手又增进了许多。
“苒儿。”
“哥你就放她走吧。”声音里满是哀求。
我心里微酸。叹了口气。你求他他就肯放我么?
“苒儿。”
“哥我错了,做错了。她不愿意就算了。我,我不强求了。”声线微颤。
我愕然抬头,正好撞到他望过来的视线。
“怎么可能。就算你让她走,我这关她都过不去。”
莫子荏微微的笑。莫子苒脸色突然一变,白得惊人。
“你忘了她是谁么?”
对。我是谁啊,钦犯哪。
但是,我也是沈清。莫子荏,我有了机会,你以为你拦得住我么?
“。。。这么说我只要过得了你这关就能出去?”我按着床沿站了起来,缓缓地说。
“?。。”莫子荏抬了抬眉。
“拿我的青痕来,我跟你赌了。你不就是只想捉我么?”
赌命,行不?
莫子荏嘲笑似的扬了扬嘴,点了点头。“好啊。”
沉甸甸的青痕提在我手里,望着剑身上的深绿的荧光,心里终于有了安全感。
莫子荏翩翩地站在庭院里,负手而站。
他可是心里有底啊,也是,我受了内伤还没好。
但是,你还是不知道我有妖术吧。。。那次,是我存心让你们。。。
眼光闪了闪,体内妖气大现。
右手兰花,往内一翻。
然后拇指往嘴里一划,血丝四冒,顺手往左手的青痕上一抹,抬起手来,“噌”的一声,迅速往莫子荏送去。
莫子荏的眼光愣了一愣,似乎没想到青痕会有如此效果。
也是,一把破烂且泛绿光的邪剑,他们正派不会看在眼里。
但毕竟是莫家的人。看到冲到眼前的剑立刻向后一仰,再往左一侧,立起身来。看到自己肩角的剑痕,脸都绿了。
我“呵”轻笑了一声,回身再一斩。
我内力还是不够,要速战速决。
不愧是莫家的长子,莫云掌法真是使得出神入化。再三地挡开了青痕,而且把我护出的剑圈慢慢打乱。
心力不够。我有点吃力。看着逐渐暗下的莹光,和莫子荏逼过来的掌风和他眼里渐渐露出的笑意,狠了狠心,反正终是一死,不如一搏。
右脚轻点,跳出剑圈。同时右手拔出头簪,死命往左臂上扎去。
“不要!!”一个声音急切传来,震动,侧眼,是莫子苒。刚才没看分明,现在才看到他手腕上缠着的白纱,露出殷殷血迹。
对不起。
我在心里轻轻地说,右手却没缓,咬牙深深扎下去。
那一刻,心里除了痛,就是悔。
悔不当初。
鲜血从手腕汩汩流出,我清楚看到了缠绕着的黑色嘶喊的影子。
很好。我抬头,对面的白衣人停住了脚步,从来都没变过颜色的脸上眼底出现了千年难得的惊愕。
我微笑。莫子荏,休怪我伤你。
右手轻翻,口诀轻念。
左手的血汩汩向下流,臂膀出现了失血造成的恐怖白色。
“破刃,出!”我喝到。
青痕“嗡”的一阵闷响,瞬时向莫子荏飞去。我起身上跳,本来就是设计好的,假装被他逼到墙角总比我一开始就落跑要省力的多。
我在往下跳的一瞬回头,看向莫子荏。他眼里满是惊惧。
青痕不会伤他太重,顶多是蹭破点皮。但就这么重的妖气,你功力再好,少说也要修养半个月才能恢复。
“嗯。”一声闷哼从墙里传来,我满意落地。
青痕随之而出。我接在右手随手往背后一插,猛提一口气,向南奔去。
得立刻找个地方修养。我捂着被自己狠狠伤到的手臂,生疼生疼的。
但疼得更厉害的是心。
刚刚受伤了的和扶着他的默默望过来的兄弟俩的眼神,冰冷的像泡在冰水里一样。
迈迈。。。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弟弟,沈浣,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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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我也是如此得想着弟弟。
人本来就是这样,再生一回便加倍地珍惜现下的命。
我拼命地抗拒着完全要晕过去的睡意。
总是来来回回地梦到送走弟弟的那夜,明明白白地看着渐渐从生命交集中消失的人,却怎么也无法从梦里醒来。
白色的影子总是缠着我,咬着我的脖子,无论我怎么嘶嚎,却没有一线声音流出。
梦魇。
当我再次转醒,便只是看到一张欣喜的脸。
“师傅,她醒了。”
三个冰冷的手指搭了上来,我恐慌地抽手,却被一道暗暗进涌的力量压下来。我扭头,对上一双空洞的双眼。
明明是个中年道姑的打扮,脸上的表情却冷淡地像快入土的人一样。难道这就是世外高人的表情?
“脉像和平常人无异。”
片刻后她放下手指,平视我道,“只怕是妖气已化在她体内了。”
我愣了一愣,突然意识到之前的情景,眼前分明的是白色的身影和探出的虚化的舌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师傅。。。”刚刚静立在床头的少年开口,一片急切声,“这,怎么可好?”
“。。。收了她。。”
我惶恐地瞪大了眼,想起她斩杀妖王的情景。不自觉地往床里缩了一缩,可畏地望着她。
原来还是难逃一劫。。。
床头的少年脸上流露不忍的神色,“师傅,您能不。。。”
“不许插嘴!”那道姑一声厉喝,劈手向我捉来。
我看着袭到眼前的苍白手指,心里恐慌不安,而身体却自动作了向伸过来的手做出要扼腕拧折的动作。
那么坚决和冷酷,不要说那立在床边的少年,连我自己都愣住了。
就那么一瞬,伸到眼前的白皙手腕却蛇似地又转了回去。
“。。看看,妖气果然不浅。”
道姑哼了一声,低头摸摸自己手腕,然后抬眼看我,“不收了怎么可好。”
只觉得身体的血液都冷了,刚刚伸出去的手开始麻木。
我着了慌,手脚冰凉,却只能瞪着眼前的人。
“啪”的一声,她的右手忽地按在我左肩上,我感到全身的血液开始往左肩涌去,神经像抽出来似地玩命地疼。
我却没有吱声,颤抖着,只是拿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逃不过终究逃不过。
“。。好眼光,我喜欢。。”她说这几句时我隐隐看到她后背有些白烟和微微扭曲的脸。
是在用功毁了我么?
突然她松了手,急急起身后退一步,扭头“哇”的一口鲜血吐在地下。再转过来时,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更是苍白如纸。
“我只能帮你压制它到三月以后。以后的造化,就得看你自己了。”她缓着气,一字一顿地说。
我惊异地抬眉,吸了口气,却发现刚刚刻意压制忽略的气流不顺现在没有了。我看向床头的薄镜,却见眉间一缕黑气渐渐散去。
我旋身,趴在床上,恭恭敬敬地对她俯首下去。
本是捡来的命,三个月,够我找到爹娘给我们留下的东西了。希望还能见到弟弟,最后一面。
道姑表情冷淡地受下我的一拜。而眼睛里的神情却已转了两三个来回。
“罢罢,这三个月间你还是跟着我吧,教你些控气之道,也好教你不要被体内妖气吞了去。你现下休息吧。”她站起身,旋身出门,动作快得像刚才好像没有损失气力一样。
“十三,还不快走。”
床头的少年听到唤音向前奔了两步,却笑着回望了我一眼,停步低低说道,“我等下就来,你先不要睡,给你送些吃的。还有,我叫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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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是跑不动了。
左手的血因为急奔无法凝结,一滴一滴地打在地上。
幸好是夜晚,路人不多。不然官府的人看到,我真的没有余下的精力来对付他们了。
我缓下脚步,喘气,却还是警惕地躲避着如蛇信子一样时不时从阴蔽的街角吐出的阴气。
不能被它们缠上了。虽然我可以用它们来疗内伤,但是现在体力太弱,很可能会有被反噬的危险。
我四顾,找到一个很隐蔽却能清楚看到四周的角落。
伸手,用指尖最后一点气力驱赶了瘴气,然后倚着青痕倒下来。
青痕上的邪气一点也没消。
我靠着墙哼了一声,手指从明亮得诡异的刀刃上划过。
足以证明我浪费了多少血。莫子荏,你真有面子。
由于失血过多,我现在感到四肢有些冰凉无力。
看着抱在怀里的青痕,想起了那个用自己鲜血替我开锋的少年。
我叫苏也。那个眼角溢出阳光的少年回头一眸,瞥若惊鸿。
苏也。
你若知道我现在的境地,还是会为我伤心流泪的吧。。。
对不起,师傅。。。对不起,苏也。。。
那个道姑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我的师傅。一跟就是三年。
在这三年中,我不仅学会了控制体内强烈的念气,也学会了熟练地运用它们。如顺水推舟一般。
但我还是知道,师傅从来都没喜欢过我体内的这些念气。所以,我从来都不在师傅面前显露水。而苏也,和我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体内的气却在逐渐反噬他的精神。
十三他,我救不了。我遥遥记得师傅在马车上注视着那个挥鞭吆喝的清俊背影时的喃喃自语。
而你,清儿,好自为之。还是如初见时那种眼神,五年后师傅在我们怀里咽气时捉着我的手腕,字字清晰地打在我心上。
只是那种眼神,却让我刻骨寒心。
好自为之。
师傅当时就看出我的极力躲藏掩埋的报复之心了吧。她当时就看出我这般狠毒的心肠,甘愿用对我好到上天入地的苏也的命,换一把残破的剑吧。
我睁眼,看了绿萤正逐渐淡下的青痕一眼,心里生出了些许愤恨,还夹杂着复杂的不舍。
我脱下外衣,把它包在剑上。
苏十三苏十三,我欠你的来世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