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我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些吃喝。
我今天就要让那个女人原形毕露。总不能养个莫家的虎患在身边。至少要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已经起了。正在靠着窗梳头。
见我进来,连忙放下梳子,“姑娘。”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
我盯着她的脸,扬着嘴角。
很好,脸上完全没了昨日没落的表情。
我转身掩了门,把部分念气集中在右手指上。
“吃些东西吧。”
我“嗑”地把东西刚在桌上,对着她微微笑。
她头发微微散落,却更显得她柔美动人。真想不到,莫子荏真忍心把这样标志的人儿赶出来。
我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挽住她的黑发。“我帮你梳吧。你清淡吃点。然后。。嗯。。”
刻意停了停,盯着她的反应。
站在她身后,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默然,似乎都没听到我的话。
很好,演技不错。
我心下暗道。
我慢慢地为她梳好头发,然后撂袍坐在她对面。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我问,伸手够了一个瓷杯。
她熟捻地端起茶壶倒了水给我,然后用清亮的眸子盯着我。还是无言。
要不是听过她说话,我都要怀疑她是哑巴了。
我无奈地抿了口茶水,撇了撇眉。
一缕日光从窗格里渗入,映在我的额头上,有些灼热的感觉。
突然觉得对面背对着我的女子笑了,微微的,只是扬了扬嘴角,但是诡异之极。
一种细小却怪异酸麻的感觉从脚底爬上来。
心惊,微微动了动脚,发现已经麻木了。
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蔓延上来,感觉到背上贴着皮肤的青痕冰凉的触感。
怎会?我保持表情,“嗑”地放下茶杯,心下却转地飞快。
怎会?我是试了毒才拿进来的,一直灼灼地盯着提防着,没看到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姑娘?”对面的女子轻轻的唤,“还添水么?”
只见她右手执壶耳,左手拇指和食指却轻轻捏着壶嘴,虎口却紧紧地扣着长长的壶嘴。
手脚冰凉。心下明了。
她的左手虎口处夹着一片薄薄的丝瓜瓤,不消说,在我进来前,她一定在上面浸了迷药。然后在倒茶的时候微微挤压,药液就顺着壶嘴流入我的杯中。
很好。我心想,嘴角冷冷地笑。我还是太不小心了。下一步,该是那个人进来了吧。
我转头,心里恨恨。
门开了,那个人一身青衣青靴,步无生风地踏进来。
原来对面的女子悄声退出,留给我一个淡淡微笑。
“。。。很好,莫子荏,这个套设的真好。够心机够精巧。”我哑声说,微笑着。
“。。。过奖。”莫子荏面无表情,站在门口冷冷看着我。好像怕我一抽身就用青痕给他一剑似的。
也是,再给我个一分钟,我就会用念气逼退那些在我体内肆虐的毒气了。然后再砍他一剑也不是什么难事。
突然,那个立在门口的青色人影欺身过来,伸出两指用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搭在我右侧颈项上。
冰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让我突然有些胆寒,于是侧眼望了过去。
心惊。他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了温暖的笑容。给我了一种这是莫子苒的错觉。
“我带你去见个人。”
心下无意识地要躲,怎奈何身体一点都动不了,只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力尖锐地扎入侧颈。
在我体内气力尽时消退之际,我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日前那场比赛,是他故意放了我的。。。。。。他的念力不比我的差。。。。。
意识一点都没有消退,只是动不了。
任莫子荏摆布。
奇怪的很,我也不想动,心下有种感觉,他要带我去见的人,一定是我想见的人。
但,会是谁?。。。。。。
竟不知怎么的,已经到了晚上。
在那个罩在头上的黑色斗篷被拉下来之前,我就有种奇怪的感觉。
路途熟悉的惊人,一路上来那个青色滚金的鞋跟的主人一声不响,只是手紧紧地攒着我的手腕,骨节分明。
“。。。到了。。”拉下我的头罩,莫子荏在黑暗中透过昏暗的烛光盯着我的眼睛,轻轻地说,“不要妄想逃跑,你逃不出去。”
声音很轻,却准确地钻进我的耳朵。
他转身就出去了。
我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关上的门后,快速起身,推开我左手的窗向外望去。
果然。是天下第一馆。
我吸了口气,运了运体内的气,很顺畅。
轻轻念了口诀,伸了两指在左眼一划。然后睁眼,果然,这间馆被施了法。果然。。
莫子荏并没有威胁我,确实是设了天罗地网,谅我施尽浑身法术,我也逃不过施了这个宏大法术的这个人的手掌心。
突然,一股凉意从心里涌现上来。
能把念力运用得如此这般完美无瑕的人,这家馆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收了左眼里的气,心里异常平静。
莫子荏带我来,要见的人,到底是谁。。。
突然身后微微“嗒”的一声。很细小。很微弱。
咒语在唇边无声滑过,一甩右手,黑色的念气飞过去。
“当”的一声。是念力撞在冷刃上的声音。
我随即转身。
看到一个拿着软剑横在耳边,年龄不过十八的少年。
一身夜行服。面目清秀。
眼睛却黠长。黑的浸人。
我心念微微一动,指尖力量聚集暂缓,便错过了再次攻击的上好机会。
而少年则不会放过,他俯身一跃,收剑入腰,而右手则灵活地搭向我的左肩。
心惊。猜不透为什么他一瞬就看透了我的弱点所在。
五年前在舅舅家我的左肩因为干重活脱臼受过伤,动作会微微滞后。
来不及细想,念气分散在右掌,向那少年伸出的手腕捉去,要逼开他袭来的右手。
少年旋身后跃,手掌随之上移,拇指和中食指成爪状掐住我的喉咙。
又毒又辣的招数。丝毫不留给人余地回旋。
“还不住手。”
很模糊的声音在耳边低喝。
通过越来越紧的手指侵入过来的细小念气瞬间使我放弃了要使用念力斩断其手的想法。
垂下失力的左手,青痕还来不及出鞘,“哐”地掉在地下。苦笑。
“莫子荏让你杀了我?他为什么不自己动手。玩弄猎物么?”
空气中微微散发着清淡的檀香味。
身后的人只是不吭声。
我听到他夜行服摩擦的细碎声音。然后感觉他的冰凉的左手搭上了我的脖颈。
突然左后肩猛的一凉。
他扯开了我的衣服!
我大惊大怒,也不管自己的喉咙尚在他手里,强行转身,留下喉咙上的三道血痕,抬起右手回身一掌横扫过去。
“扑”的一声闷响。正中他侧腰。
少年退了两步,“唔”地闷哼了一声。漆色眸子却依然望着我,很复杂的眼神。
这么轻易得手我很奇怪。因为刚刚他的反应和念气都不弱。
兀自流血的脖颈火辣辣的疼。
我用指尖占了占,舌尖吮了上去。
甜丝丝的血腥。
“你到底是谁。为何如此冒犯我。”
我冷冷地问,左手护着裸露的左后肩。
立在那里的少年眼光闪了闪,喉结滚动了几下,像在极力吞咽刚刚因我一掌而上涌的血气—我刚刚的一掌,合着五成的念力。
但他终于还是控制不住,“扑”一声吐了口血出来。
再抬起头来,犹含着血丝的嘴角一挑,眼眸发亮。
“姐。。。姐!”
一反刚才模糊的声音。这是清清楚楚的,含着微弱的稚气的嗓音。
我拧紧了眉,太阳穴微弱地跳动着。
那么相似的声音,像从灵魂深处传来的一样。
“姐。。。”
迈迈。。。浣儿。。。我的弟弟。。。
手脚不可自制地抖动着,颤抖着嘴唇,那年那个俯在地上眉眼绝望的少年的形象,契合般的映在现在对面的那个少年身上。
“迈迈?。。。”我轻轻地叫,喉咙嘶哑着。
左后肩的那个微微凸起印记随着血液的流动突然间在左手下“突突”的微弱跳动着。
那是当年我们姐弟俩人在那场浩劫中逃出来后所作的约定。
还记得当时惊魂未定坐在马车里的弟弟抱着我大哭,然后恶狠狠地一口咬在我左后肩上,说要是以后走散了就靠这个相认。无论如何都不再相信外貌相似的人。
弟弟那天经过的,我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我无法原谅当时我为什么会松开他的手。而在那么动荡的时间,我是他的唯一保护。
我红着眼角,看着弟弟手腕上血淋淋的齿痕,和之下隐隐约约白森森的骨头。肩后的疼痛比起心底的撕痛来说,很轻。
一直以后,那个印记没有消失过。因为我总是暗暗地用指甲一层一层地加深痕迹,直到它不再退色。
我无法原谅自己的疏忽,和那想到失去弟弟一瞬间心底不可遏止的绞痛。
对面的少年不动声色,只是缓缓扯开了左袖,露出了白皙的手腕。
在屋里昏黄的灯光下,我还是清楚看到了那道颜色暗红却令人心惊的齿痕。
“姐。我是迈迈。你的浣儿。”
少年的漆色眼睛亮的有些灼人。
那一瞬间,内心弥漫的不知是欣慰还是悲伤。只是四肢忽然松懈疲软,一瞬间力气四去。而歪坐下去的瞬间双手却依旧倔强地伸了出去。
“沈浣。”
随之侵袭而来的是弥漫在室内的淡淡的檀香,和逝去的母亲一般的熟悉的乳香。
我闭上眼睛,感受沈浣清瘦的骨骼硌在我身上的疼痛感,和突出的锁骨蹭过受伤的脖颈时的刺痛。
近乎有些残暴的拥抱。
却如此贪恋着温暖的怀抱。
在没有人可以信任的时候。
沈浣温凉的手指顺着我的发线游走,慢慢滑向耳后,停滞。不敢再往下走。下面就是他刚刚留下的血淋淋的指痕。
“。。痛不痛。。”耳边是痛楚的声音。
我缓缓拉开他,睁眼望进他含着深深懊悔的眸子。
“傻孩子。”我微笑,伸手抚向他英气挺拔的五官。
他长大了。眉眼越来越像记忆力逐渐模糊的父亲。
“怎么可能不痛。痛得很呢。”
沈浣笑了,透过我手指缝后他的眼睛里含着的明媚,像厚厚云层里不小心泻下的一米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