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该有千言万语,可是坐下望着对方却一字也说不出口。
光是望着就足够了。
我和沈浣就这么独独坐着望了对方一宿。
似乎这么望着,就可以把这几年的分别落下的思念,全数补回来。
天将微白时候,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后就是手指扣在门上的轻微的“嗒嗒”声。
我习惯性地抓起青痕,欲起身。
沈浣一伸手按下我,面无表情地低声道,“什么?”
“吹雪大人,馆主有请呢。”一个尖细的声音。吐字沉重,貌似是不会武功之人。
“知道了。片刻就去。”
我听着来人的脚步远去,我稍稍松口气,望向弟弟。
这所馆的来历,还是诡异。小心还是为好。
但是弟弟这奇怪的名号,我扬了扬眉。
不过,吹雪,好熟悉的名号。
“袖洒银霜,桑吹雪。”
沈浣细长的眼睛映着晨曦微微亮着。
“为什么不。。。”
我还没说完,沈浣轻扬嘴角,苦笑,“姐你觉得我们沈姓现在还能出现么?何况我沈浣两字。。。”
我微谔,脑中却已细细转了一圈,心下微微泛酸。
伸手回握弟弟放在我肩上微凉的手,冰凉的触感如此真实。
突然地,想到了刚刚一直疑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事。
手指微力,刚才的眉间眼角的和暖一扫而空。
“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件事?为什么你会在这儿?为什么莫子荏没有为难于你,反而会好心到带我来见你?”
沈浣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口传来一如既往阴冷的声音。
“那件事是我告诉他的。”
手伸剑出。
敞开的门前,缠着微弱黑气的青痕稳准地停在那个身着淡青色锦衣的人颈项上,莹莹地吐着邪气。
玉一般的颈项,有淡淡青色的脉络映在皮肤下。
我直视莫子荏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冷的可怕。
手不听使唤地一颤,剑刃微微一侧,白色的颈项上便慢慢滑下一行细细的血。
“姐!”
沈浣惊叫,试图伸手拉下我举剑的手。
莫子荏反而不动,只是兀自微微皱了皱眉,斜睨了一眼青痕,任血痕流下脖颈。
我看着那道血痕缓缓滑入他滚着银边的领口,青痕身上的黑气贪婪地伸着舌头,心底微微有些气恼。
为什么这个人就在别人要杀他时都这么漫不经心。
“姐!”
沈浣再度叫道,声音中有了一丝担忧。
叹了口气,望向那个年轻却不似记忆里想过千万遍熟悉的脸,移开了剑,还鞘。
“大哥你还没跟我姐说么?”沈浣靠向莫子荏,从怀里抽了块丝巾递过去。
“还没。”莫子荏终于转开了盯在我身上的视线,对沈浣闷闷地回答。
“天啊。你就那么想被我姐用剑逼在颈上么?”沈浣咧了咧嘴。
“你最好不要让锋儿等很久,他会发飚。”莫子荏冷笑一声。
“啊,去了去了。真烦人。”沈浣嘟哝了一声,转向我这边来。
我微微后退了一步。
不知道弟弟和莫子荏为什么在一起,虽然这个我面对的是我弟弟,虽然我相信他,但我还是习惯性的离开而站在我的安全尺度内。
沈浣看到我这个反应,漆色的眸子里突然淌露出刺痛和伤心。他回头,认真地对莫子荏说,“大哥,求你等下马上给我姐解释清楚。”
“。。。知道了。”
弟弟转回身,刚刚眼里沉浸的东西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认真。
“姐,等下大哥会把一切都解释给你听。”看到我眼里的疑虑,他顿了一下,“你选择要相信他,可以么?”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越过沈浣的肩望向那个面庞藏匿在黑暗里的人。
沈浣也再没说什么,反手塞给我一个小巧的瓷瓶。
“姐,这里有一个药丸,你别问是什么,吃下去就可以了。”
我低头盯着那个作工异常精致的瓷瓶,呼吸突然有些沉重。
这都是什么。
沈浣扳过我低下的脸,逼着我看他。他的眸子漆黑,却清澈澄亮。“姐,相信我,可以么?”
心底柔软露出来呈在脸上,化成微笑。
“很多年前已经为你死了一回了,再为你死一次我也甘愿。”我低喃。
沈浣就这么望着,忽然伸臂环我,轻轻在我耳边叫了声“清儿”。
本来沈浣的声音就婉转的好听,而这声“清儿”偏又像是在蜜糖里润了很久日子,却又谨慎的超乎异常。
顿时心底暖极,五味杂陈。水汽氤氲在眼眶里,却生生不愿出来沾湿他的衣襟。
“老三走了。”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却慵懒的紧,像极了莫子荏的态度。
“二哥。”沈浣转头,看向来人。
而我却心肝俱裂。
他侧在身旁的右腕上缠着的白纱布如此刺目,隐隐透着殷红的血迹。
我不敢对视他的眼睛,只是一味的低着头,盯着他绣着团金貔貅的白色锦衣的下摆。
“已经走了。”
莫子苒停了许久低声说。声音很疲惫。
“坐吧。”
身后传来莫子荏淡薄的声音。
我呐呐地转身,望向抱着剑稳坐如山的他。
脖子上的伤痕犹在。突兀的昭示着我刚才的无礼。
表情冷淡的,却清晰的很。
多少年前,我把弟弟交给他时,他就是此时的表情。
突然的,我觉得我好像误解了他什么似的。
“愿意相信我么。”
用简单陈述的口气,却问着问题。
我缄默,望进他的眼睛。
甘愿被我用剑指着的人,现在却问我愿意相信他么。
好可笑的问题。
见我不回答,他径自伸手倒了两杯龙井,轻轻地推过来一杯,“喝了。”
语气丝毫没有和缓的余地。
莫家的作派。
我在心底挣扎了一番,还是抬手倒出瓷瓶中的药丸。
暗红色的药丸在我手里打转。
我抬头飞快地望了对面的人一眼,“呼”地吞了下去,然后有些赌气地望过去。
对面的人唇边似乎露出了不为人知的微笑。
“说吧。我在听。”
对他的这种微笑我总是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对面的人却浑然不觉,不缓不急地把玩着手里的紫砂杯,想着如何开口。
“你手里的这把剑,叫青痕。”
还是陈述的口气。
“当然,我想你知道这把剑的来历。不然我就不会看见剑上缠绕的黑气。”
我哼然。
“好吧。我看我还是从头讲这个故事。”他倾身向前,窗前的晨曦洒在他的右臂上和右颊上,氤氲出莫名的诡异。
“传说自战国出,天下有三把好剑。干将,莫邪,鱼肠。一把天剑惩凶于无形,一把地剑刈恶于无声,一把妖剑轼鬼于无遁。得其中一把即得半边天下。我想你师傅应该给你说过。”
莫子荏微笑,似乎嫌晨曦过于刺眼,一挥手,百叶窗落下。屋里瞬时暗然。
我不搭腔,也不想管他怎么知道我师傅的。我只想安静听下去。
而他似乎也满意我认真听故事的态度,继续微笑。
“而传说毕竟是传说,得剑者得天下也不能盖棺定论。但是剑确实是好剑。而且更重要的是,天下的好剑,不仅仅只有三把而已。我查了很多古老文献,原来一起并称天下好剑的,还有一把。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被掩盖了锋芒藏起来了。”
“而那把剑,就叫做青痕。”
我有点胆寒,轻探手,握着剑柄。
“别急,后面还有。”对面的人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森然道,扫过来的目光竟让我生生按下了要打断他的话的念头。
“我现在没有证据给你看,因为唯一记载青痕是天下之剑的书,是由你父亲收藏的。而我,却是在一个恰好的时机看到了而已。”
我的心突然开始狂跳,手心微汗,按奈不住的激动。
“我当时就在想,为什么天下之剑会从四把突然降到三把,而却没有引人疑虑。后来我翻阅其他各朝格代编排的传记,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记得我在你父亲那儿看那本书时,看到了当时作者的名字,虽然模糊的只有一个字,我却知道了这之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子荏缓了一下,继续。
“在记载青痕的那本书的次页上,有一个小小的古体的‘水’拓印在左角。由于书很旧,而当时又没有太看清,我便一直以为那是水字,没有在意。而却在六年前,终于在一本很偏的野史上看到了沈太川这三个字。我想,那是你曾祖父的名字吧。”
我努力回忆着,却始终想不出在那里听过这个名字。
“想不起来也不怪,毕竟不是你记忆中该有的事。而事实是,我看到的那个水,并不是水,而应该是沈太川的川。”
“一切突然就明了了。据文书记载,沈家二子太川好文识武,多博学,位至太宰。所以他有足够的力量去篡改史书,掩埋青痕的锋芒,从而把这把剑传下来给沈家后人。而他的儿子,也就是你的祖父,还有你的父亲,虽然貌似都是做官不大,却都仗控着文史记载这样的位子。所以,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你背后的这把剑,确实是从史上传下的青痕。”
很冷清很平淡的声音,像讲述一件很普通的事。但对于我来说却心脉不平,呼吸急促。
“当我明白过来时,我才意识到,当初并不是我发现的这本书。当时这本书只是光明正大地摊在你父亲的桌上,我随手拿来看而已。而当时此书中已夹着一页纸,上面写着‘借阅片刻,受益匪浅’八个字。所以,发现着另有其人,而这样的话,那就意味着。。。”
“。。意味着我家灭门的事,很可能是那个人干的。。。”我轻轻地续道。
莫子荏赞许地笑。
我也笑,却冷冷地问,“那么你怎么证明你不是那个人,这最后一段不是你捏造出来唬我的。”
莫子荏不怒更笑,“果然。。。要是你轻易信了,我反要奇怪了。等我说下去,你就明白了。”
我收色,静听。
“于是我当时央了父亲,带了弟弟苒儿和一些暗影,便飞奔向沈府去了,却没想还是迟了一步。于是我遣开了暗影寻找生还者,苒儿则混在人群中打探消息。”
莫子荏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
“也许是你父亲在相邻间品行口碑真的不错,所以有很多人都冲入火场救人。但是救出来的人,不是低级的下人,就是已经断了气的尸体,真正的沈家人,一个都没救出。”
“我渐渐觉得有些不妙,因为我发现那些冲入火场的人身上的衣料虽然样式款色不同,但都独独在右颈口绣了条细小的金龙,左颈口绣了个‘亦’字。而这些疑惑得到肯定是因为苒儿告诉我他从另外的那些救火的乡亲口里无意得知,这些人从没有在这个县里出现过。”
听到这儿时,我冷汗从额角渗出来,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恐怖惊慌的夜晚。那场大火。。。烧得恐怖且蹊跷。。。
“。。。于是我当下便隐身进入火场,往你父亲书房奔去。但是当我赶到那儿时,你母亲已经身亡了。。。而你父亲,在她身旁,却也是奄奄一息。。”
我的心揪着,疼得要命,“。。。这些,你,都跟我弟弟说过了么?”
莫子荏看了我一眼,漠然地点点头,惨然一笑,“。。你父亲看到我时对我笑了,但是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一味地用眼睛盯着他的右手。我过去后才发现,你父亲血染的手里握的,是这个。”
他摊开手掌,掌心里赫然躺着半块润玉。
那玉清而亮,不薄却剔透度惊人,一丝玉絮都没有。边缘因为摩擦都圆润了。
我突然湿了眼睛,颤抖着手接过来。我很小的时候曾见过父亲把玩过,我问父亲要,父亲笑说等我成亲时才肯送我做嫁妆。
话犹在耳,人却已仙去。
手轻颤,握着青痕的剑柄提其上来。
那儿也系着半块润玉,材质一致,断痕一致。
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握紧了手,坚硬的玉硌的我掌心生疼。
一只冰凉的手覆上我的手,没有轻薄,只有关心。
我咬唇抬头,一双黑色水眸深沉平静。
“你接着说。”我吸了口气,没挣开他的淡淡的温暖。
“。。。我看着你父亲咽了气,阖上他的眼睛,转身向你和浣儿的屋子奔去。”
“但你还是迟了一步。”我轻轻地说。
莫子荏手紧了一下,嘴角微紧。“对,我还是迟了一步。有人先我一步带走了你们。”
“。。。谢谢你。”我突然道,嘴里有些干涩,缓缓抽回了我的手,“。。。为了我们,还有我父亲。”
“。。。我们俩家是世交。。。”莫子荏淡淡地说,放在桌上的手有些尴尬。
“。。。后来在火场没有找到符合你们姐弟俩的尸体,所以我知道,你们被人带走了。但至少还活着。这点对于我来说就足够了。
。。。我回家后父亲就把莫家交给了我。本来是要立刻着手寻找你们的,但是,”他顿了顿,曲了下手指,骨节有些森白。“朝廷上出了些问题,耽误了不少时间。所以再当我着手寻找当时你们留下的蛛丝马迹时,剩下的已经很少很少了。”
“但是,当我重新去沈府烧毁的废墟时,我还是轻易地发现了你父亲书房前的第二个阶梯的奇怪之处。它是空的。颜色模式都和其他的一样,就只是踩上去时声音有些不同而已。”
他又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瞬时煞白的脸色。
“。。。如此明显,于是我想,那个一直先于我行动的人,很可能也发现了这个地方。但是,他没有轻举妄动。为什么?”
莫子荏微微拉长了最后三个字的吐音,微微露出一丝戏谑的味道。
我后颈冷汗起了一层,极厌恶他这个样子,诡异之极,让我浑身不舒服。
“青痕嗜血。它被下了恶咒,除非执剑人为沈氏血脉,并且同时送上活祭的血,否则剑就算出鞘了也是把钝剑。”
我冷冷地答。
“。。。没错。这也是为什么他让你们在你们舅舅家呆了近一年才开始动手的原因。而且也为一直落后的我终于赢得了些时间,叫我最终找到了你们。沈清。沈浣。”
莫子荏认真的眼神直叫我心神一凛。猛然间我发现了一个事实。
“那么,这么说,当时你是知道我是谁的。。。”
那个庙里他和他弟弟莫子苒的出现,并不是巧合。
莫子荏眼睛突然有些躲闪,“。。对,我是可以带你走的,但是为了引出后面那个人,我不得不牺牲你。”
“对不起。”很轻的三个字,随着门缝涌进的细小的风飘过衣襟,钻进耳朵,心却痛的竭斯底里。
我是生生被人放弃的。。。
“。。。后来,为了说服浣儿去取青痕着实让我们费了番功夫,但是当我们到沈府废宅时,青痕已经被取走了。”
是我。
“沈家不会有另外的人。所以当时我们就推断,你还活着。虽然我们不知道你当时是如何从那种环境下逃生。。。”
莫子荏没有接着说,只是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盯着我。
我只是悲伤了一下下而已,毕竟已经过去了。我无法怪他。他毕竟还是救了我弟弟。
“那,到底杀了我们全家的是谁?”我淡淡地问,抚摸着青痕上的绿光,手下颤抖。“肯定不会是你们,到底是谁引我过去杀你们的?”
还是平淡冷静的声音。
“你还记得那个为你舍身喂剑的少年的名字么?”
一把利刃直插心脏。
一直不肯被我触及的问题被他生生摆上了席面。我恼怒地瞪过去,莫子荏只是平静地等待。那种眼光,坚持且隐忍,深沉地叫我看不清。
心里难受之极,“苏。。。也。。。”
苏十三。隐痛。
“你还记得当今圣上的名号么?”他依旧淡淡地问。
“庆隆皇帝?”我有些奇怪,同时又有些模糊的明白。
“庆隆皇帝本姓为苏,乳名轻衣。你应该知道吧。”莫子荏端起手前冷了的茶,苦苦地抿了一口。
那个领口绣着“亦”的神秘团体;沈家的惨死;和弟弟的死别;还有那个舍身为我祭剑的少年十三;一切涌上心头,一切清楚却又模糊。
面前的莫子荏眼睛忽明忽暗,让我感觉他有些深沉的可怕。
“。。。是皇帝本人?”我问。
莫子荏没有出声,平静地抬起眼来看了我一眼。
“是,他么?”我又问了一遍。
心有些颤抖,手脚冰凉。
手边的青痕上的缀玉,在眼睛里一晃一晃,耀眼的刺人。
苏轻衣,苏也。。。
“。。。我每次上朝会遥遥看到那个少年皇帝。样子很朦胧,不是没有找人扮装的可能。但是,”他顿了一下,皱着眉头,“那种逼人的气势,皇帝能有的蕴息,倒不似那么容易装得出来。”
一个朦胧的回答。
我哼了一声,知道他的话还没完。
“不过那个‘亦’,据我们了解,确是皇帝的直隶卫队。而皇帝本人,确也有人说通通灵之术。”
我忽地呼了口气出来,竟微微笑了出来。
之后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莫子荏果然精明。
给了我足够的时间考虑。
我直视着莫子荏的逆光的面庞,静静思量着他话里的虚实。
突然想起,自己并不曾与他深交。那段追杀他们的日子,匆忙到从没有认真看过他的眉眼。他一出现,便是痛下杀手。
而之前那段和他弟弟莫子苒相处的时间,在并不知道莫子苒身份的情况下,也就是这双一模一样眼睛,让自己沉浸在一种欲拔却无法脱身的境地。以至于到最后连出手都狠不下心。
对面的人,虽是拥有着和莫子苒完全不一样的样貌,却有着相似的,慵懒的容易吸引人的气息。微一颔首,或微一抬眉,都做的惊天动地,却又自然而然。
对面的人更甚,浑身盖人的气势却紧敛着,没有他弟弟一丝半点的张扬,小心却稳当地一步步迈来,拿捏谨慎,张好了套,引我当初自己闯入虎穴。
我悔,我恨。
悔自己的妇人之心,恨被人当玩具,却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为什么当初被人拿眼一望,就酸了手脚,狠心刺不下去。
现在,对面的那人眼睛依旧明亮,像他弟弟还有沈浣的一样清澈见底。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从莫家走出的人,都能在如此乱世拥有如此清亮的眼睛。像一潭永不浑浊的泉水。
在这个浊世,来蛊惑人。
心思只是一转,心下便一片慌乱。
复仇的对象突然间转了向,昔日的敌人如今成了故友。而十三呢,心底最深也是最痛的人,却摇身变成了欺骗之人。
蓦然中,我无法接受。却又冥冥地意识到,这却有极大可能是事实。
五年前的乱石滩,那少年温暖的怀抱,若是极大的谎言和欺骗。。。
少年的面容依稀,弯着的唇角,背对着一片明媚里,轻轻呓语,“我叫苏也。。。”
心下猛痛,血脉狂翻。终于“唔”的一声,腥甜从依旧微笑的口中窜出。
清楚看见对面的青年脸上狂乱一瞬,旋身飞扑,伸手点住我周身几处大穴,然后搭脉聆听。
有什么好听,只是动了心念一时没压住自毁的心念罢了。我苦笑。
好个极强的妖力。那个千年老妖的修炼,竟有了能探测主人心思的能力,极强也极难控制,不然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和尚,怎会有高于他弟弟纯念力多年修炼的结果呢?
当年莫子苒被我用青痕指着倚着墙斜立的嘲笑眼神,又重新回到脑海里。
那是种受了骗受了伤害的眼神,悲伤却不失凌厉,逼得我只能撤剑回身,不忍再看。
初遇时本是一个诡谲顽皮的孩子,再遇顽皮依旧,只是多了些隽秀,眼睛里只是玩笑和纯善,没有一星半点的猜忌。
当日那个硬跳到我马车里说是逃人追杀的借口,好笑得紧,却又让人好感倍增。
后来那个硬要跟着我缩在床角说他怕黑的理由,让我啼笑皆非,却又束手无策。
只是个孩子。一般岁数却幼稚的孩子。那夜我坐在凳上透过月色看着熟睡的他的脸庞轻轻地说。
那个时候是我太想弟弟了吧。把多年积攒的爱都给了他。疼他宠他惯他纵他,恨不得天下一切都给了他。就算是知道了他是莫家人后还是舍不得杀他。
倒是最后他的眼神,反让我觉得是我欠了他的一般。
撤剑回身。
是我一生做的最蠢的事,至少也要封了他穴道,不至于让他回手伤我如此。
“清儿。”
闻声,立在窗边的我斜斜地看了眼迈步进来的沈浣,又扭过头去。
外面夜景正好,只是看不清摇曳的,究竟有多少灯束。
“姐。”
良久,身后的人低低地唤了一声。
“。。。莫子荏走了多久了?”我转头,盯着他的眼,紧握左手。
那半块玉凉丝丝的,像血的温度。
“。。。大哥他走了很久了,姐。你已经在窗边站了大半天了,我唤你好几次都不理我。”他的音调到最后竟含了些微委屈,眼色沉沉的,近乎融进了漆黑的背景里。
“哦。”我张开手,下意识地想去触摸沈浣的眼睛,却终于还是停在了面前。张开的五指白皙的不自然,透着阴冷。
左肩的印记骤然刺痛。
我微曲了伸长的手指,轻咬着牙。
“先前那个瓷瓶里的,是压抑我妖性的药丸么?”
沈浣眉尖滑过一缕隐忍的痛,默默微点了下头。
我凝视着沈浣瞬也不瞬望着我的眉眼,忽地笑了。我伸长了手,揉乱他滑顺的黑发。“代姐谢谢你大哥。”
沈浣什么也没说,只是默然反手握住我在他发间抚弄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