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吉灵儿,我也无心在这繁华的京城闲逛,打算这就起程前往大洪山,但丁哥儿却依依不舍,他说他还从来没有到过这么大的城市,软磨硬泡着要再呆上一天,我只得随他了。
也就在这一天,我等到了三老的到来。我想,也许是我和丁哥儿太有特征了,那三个老头子只要一打听就能找到我们,想甩也甩不脱了。
还是如同以往一样,他们只在我们身后十数丈远处尾随着,仿佛并不认识我们,可是我只要背声口诀,他们便会趋之若骛,轮流跑上前来与我抬扛,直到相信我的口诀确实不错,便又气恼地落到了后面。
一个身披黑袍,鹤发童颜,面色红润,脸上带着一股骄蛮之气的老头子从我们身边大咧咧地走过,我拉着丁哥儿闪到了一边。在他的身后,还尾随着十多个青衣短打扮的人,一看便知是他的弟子。从那一个个面带着杀气,捋胳挽袖的模样,可以看出来,这群武林人士正被前者带领着,要到哪里去兴师问罪呢。
“哈哈,这不是周心远那个该死的吗?”我的身后马上传来了老东西调笑的声音,我不由得一愣,拉了拉丁哥儿,他莫明其妙地回过头,我向他呶呶嘴,一齐望去,只听老犟筋在明知故问着:“他不是崆峒山派的掌门人吗?”“嗯!”老糊涂点了点头道:“正是那个败在我们手下的人,看他多神气呀!”
那一群人站住了,前面带队的老头子转身看了看三老,脸上的肌肉微微地颤动了一下,恨恨地道:“三个老不死的,今日爷爷没空同你们戏耍,等来日定与你们决一雌雄。”说着一挥手臂,招呼着身后道:“我们走!”
“他在说什么?”老东西问。“他在威胁咱们。”老犟筋说。“他是想开溜。”老糊涂最后答。“让他再逃吗?”老东西又问。“不能!”老犟筋又说。“要逃可以,等答出咱们的问题。”老糊涂最后又答。
周心远气得红脸发紫,还是强忍着要走过去,可是刚挪了两步,三老便飞似地跳到了他的前面,拦住了去路。
“咱们有条规矩。”老东西道:“要么你输,要么你胜。”老犟筋接道:“只不许逃,可是他逃了。”老糊涂最后道:“所以今日要整死他。”
“好!今日爷爷就陪你们一遭。”周心远怒不可遏地从身后的弟子手上抓过一把剑,那剑又宽又厚又长,倒象是一把刀。只听他抽出了剑,厉声喝道:“有本事你们就一个个地来。”
“咱们没本事。”老东西说道。“所以咱们一块儿上。”老犟筋跟着道。“这是咱们的规矩。”老糊涂笑呵呵地说。
“师父!我们先去结果他们。”周心远身后的一名弟子喊道。
“不行,你们只有白白送死。”周心远告诫着,但为时已晚,那名弟子已仗剑闯了上去,只见老糊涂一挥手,那名弟子的剑还未攻到,已经四肢舒展地被打了回来,幸有几个人把他接住,一口血仍“噗”地喷出。
“好个没用的周心远。”老东西嘲笑着。“怕死还要把徒弟搭连。”老犟筋阴恻恻地道。最后又是老糊涂笑着结尾:“不如撞死在咱们跟前。”只激得周心远哇哇大叫,宝剑一挥,已纵了上去,不由分说,剑光已起,剑气暴涨,直奔三老杀来。那三老依然调笑着说道:“好厉害烈风火里剑。”“怎比我破天三圣拳?”“定叫他骨断筋还连。”话音一落,三人已经一字排开,周心远剑光一罩,四个人便淹没在了拳影剑光之中。
丁哥儿张大了嘴巴,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精彩的打斗场面,我也瞪大了眼睛,努力捕捉着四个人往来的步伐和招式。他们都比黑魔霍山翁慢了些,我可以看得清他们的身影。周心远众多的弟子已经围成了一个圈,将四个人圈在了其中,但谁也不知道如何去帮忙,他们根本就看不清谁是谁。
霍然间,我见到四个人象陀螺一样分开,三老呈三面已经将周心远围在了当中。“破天三圣拳!”不知他们中谁高喊了一声,就见每个人一前一后各发出拳来,白、红、蓝三道足球般大小的拳影直扑正中的周心远,在这三拳之后又跟着三拳,仿佛陨石飞逝一样得快。与此同时,周心远也大喝了一声:“烈风怒火!”那剑横着转动开来,只见金光闪闪,火焰翻腾,仿佛一个小太阳在当中燃烧,又蓦然暴破,烈焰象火山爆发一样喷涌而出,四面射去。
我只眨了一下眼睛,那短暂的炫晕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的却是一个静止的画面:三老一个比一个地与周心远比拼上了内力。
这是场看似平静,但却真正凶险百倍的较量,四个人的脸上都渗出了汗珠。周心远成尤为难受,他毕竟只有一个人,而这种比拼,没有结果是不能罢休的,谁也无法保证一方撤力不伤害到自己,只有努力加强力量将对手击倒方可无虞。周心远的一帮弟子先是一惊,接着便大喜过望,挥剑直奔三老斩来,哪知还未到身前,却又如同被什么推了一下,弹了出来。原来这四人比拼之时,那内力便在四周渲泻,象是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无形屏障,除非内功高强,足可穿破这道屏障的人方可近身。
我看着看着,只觉得心跳加快,手脚紧张,既不希望三老伤着周心远,也不希望周心远伤着三老。我却无能为力,我根本没有如此高深的功夫,能一拳分开四个人的决斗。若要分开他们,除非自己的功力远远高于四人,最少要与四人功力之和对等。眼看着周心远往后退了一步、两步,我知道他支持不住了,再撑上片刻必定深受重创。
就在此时,忽听得“无量天尊!”有人清朗地颂了一声,一条灰色的人影飘然而至,未等人们细看,那人已经到了近前,手中拂尘一甩,搭上了四人的对掌,四个人“啊!”了一声,同时向后倒去。周心远连退数步,坐在了地上;而三老一时忙乱,摔在了一起。
我定睛望去,原来是一个清矍的老道士,此人仙风道骨,须发皆白,面目安祥,身材高瘦,头戴草冠,足穿洒鞋,身披灰布道袍,一双袖口又宽又大,直拖到地上。他手握拂尘,带着微笑,摇了摇头,缓声劝着:“莫为虚名,莫为好勇,人生一世,和气众生。”
三老首先站了起来,老东西惊讶地问道:“你是什么人?”那老道打了个稽首,缓声答道:“贫道无极子刘海蟾。”三个老头子一愣,我也怔住了,早就听说终南山派刘海蟾的名字,今日在此见到,却原来是这般模样。他的武功果然了得,一人拨倒四人,虽有些取巧,终究是有些实力的,并非常人可以办到的。
周心远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双愤怒的眼睛威逼着刘海蟾,竟毫无感激之意。他悻悻地说道:“刘老道,我正要找你算账,你却先跑了出来。”
“不知周掌门有何见教?”刘海蟾不慌不忙地问。
“你莫在我有面前装傻卖痴,你的宝贝徒弟做的好事,你还要护短吗?”周心远道。
刘海蟾被问得莫明其妙,不解地问:“还请周掌门说个明白。”
周心远看着刘海蟾,冷笑一声,道:“你的弟子项冲前几时却了一趟崆峒山,你可知晓?”
“贫道的弟子项冲早已出师遨游江湖去了,贫道近一年未见过他,怎么知道他到了哪里?”刘海蟾平和地告诉他。
周心远点了点头,语气低了许多。接着道:“我崆峒山派有三宝:火里剑,龙虎拳,凤凰翎羽骇神仙。凤凰翎乃先师祖成名的暗器,虽然搁置了近百年,至今我崆峒无人能用,但毕竟为崆峒镇山之宝,而令徒却将其盗去,可谓该死之极。”
“呀!”刘海蟾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了想,极为慎重地思索着:“项冲为人虽心浮气躁,但却还算正直,为人也光明磊落,怎会做出此等事来?周掌门可有真凭实据,说是项冲所为?”
“我便知道你要如此说。”周心远讪讪地道:“项冲却崆峒便为了凤凰翎,他曾要求我将此宝拿与他看,说什么那本是他家祖传之物,当今天下除了他之外,只怕无人能用。当然,他被我断然拒绝我,但这之后他便不辞而别,与此同时,凤凰翎也不翼而飞,除了他,还会有何人呢?”
“嗯!”刘海蟾点了点头,道:“此事关系重大,事关武林安危,绝非儿戏之言。”
“刘道长也知其中厉害。”周心远揶喻地道。
刘海蟾一手捋着胡须,微微想了想,道:“凤凰翎,麒麟角,武林劫,洪水涛;七星灭,破七宝,禹王一出天下了。这首童谣流传至今已有百余年,稍微年长一些的人都记得。”
“哼!若不是这首童谣,我崆峒山派为天下武林人士所迫,不得不收起了凤凰翎,只怕崆峒山派也早已所向披靡了。”周心远傲气十足地道:“如今凤凰翎一失,不但崆峒派,便是你终南派也难脱干系!”
刘海蟾略一沉吟,向着周心远一拱手,道:“周掌门,不管是谁偷了凤凰翎,身为武林中人都有责任将其追回,贫道这就即刻回去通知门下,速召回项冲质问,早则十天半月,最迟三个月内,贫道亲带项冲与周掌门相见,你看如何?”
周心远沉了沉,点头道:“好,我信得过刘道长,就等候道长佳音。”说完,招呼着自己的门下,又汹汹地走了。
刘海蟾这才转身面对三老,那三老已经三角站开,将他围在了当中。只听老东西高声道:“你放走了周老头,今日你就别走。”老犟筋接着道:“不管你无极子,今日叫你无完尸。”只有老糊涂笑着道:“你敢与咱们作对,今日只有斗一斗了。”
刘海蟾并不着慌着忙,依然不失风雅地问三老的姓名。听完三老的自报之后,他皱了皱眉道:“贫道听说丛林三老一向喜欢研究学问,少有出来活动,今日却为何远行到京城呢?”
老东西说道:“读千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老犟筋道:“咱们要跟师父学算术。”刘海蟾一愣,不由得又问了一句:“你们的师父?”老糊涂解释道:“咱们和人打赌,咱们没有答出他的题就输了。”听了这些前言不答后语的话,刘海蟾点了点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老东西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狠狠地瞪了其它两个人一眼,似乎是在埋怨他们不该把这种丢脸的事说出来。当即,他招呼了一声,三个人六拳齐发向刘海蟾打来。
刘海蟾只轻轻一转,那三拳已然走空,三老都怔了一下,他们根本没有明白刘海蟾用得是什么身法。打了有几十招,三老同时后跃,老东西大喊道:“破天三圣拳!”三个人同时运气,这是第二次运用,我看得更清楚了。只见霍然间,三老的身体象是通了电的灯泡,同时发出光来,光影中出现了猿、熊、豹的模样,只一刹那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成了白、蓝、红三道交错的拳影,向中间的刘海蟾打去。
那刘海蟾早已成竹在胸,拂尘一展,搭在了肩上,两掌掌心相对,盘膝而坐,闭目默默运功,一道白色的罡气顷刻间罩住了身体,就在三老的三道拳影暴发的时刻,我看到日月在他身前身后旋转,倏忽间已变成了个硕大的八卦鱼悬在他的头顶。三老的拳风已到,那三道力贯万钧的拳打在了他的身体的三个方向,奇怪的是他连动都未动,那拳我象是打在了棉花上,没有个反应。正在我的目光一滞的时候,刘海蟾头顶的八卦鱼忽然就散成了轻烟,紧跟着三道重拳又从他的身上反弹出去,他的须发瞬间立斗起来,双目一睁,拂尘已经扫了出去,只听得“啊”“哎哟”“嘭!”三声响,再看三老已经先后倒在了地上,嘴角流着血,面色痛苦,原来他们被自己的拳打伤了,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我和丁哥儿都呆呆地站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这是一种什么武功?竟有如此大的威力,能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还不伤到自己。哦,这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这个刘海蟾果然名不虚传,看这情形,他的功夫只在黑魔之上,绝不在他之下。可以说,启今这止,这是我所见到的最厉害的人物了。
“无量天尊!”刘海蟾颂了一声道号,缓缓地走到了三老的面前,道:“破天三圣拳固然厉害,可是只注重了伤人,却没有想到会伤自己;也亏得三位铁布衫功炉火纯青,才未造成重伤。不过,你们的拳远非贫道的无极天罡对手,你们已经输了。”
“好,算你狠!”老东西挣扎着站起身,招呼着还躺在地上的二老:“咱们走。”
“慢!”刘海蟾忽然阻道。
“你要怎样?”老犟筋站起身来问道。
“贫道听说你们有这样的规矩,只要别人误入你们的三老丛林,你们必定要用问题难他,答不出者便杀之,可有此事?”
“有。难道你要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吗?”老糊涂的笑容凝固了。
“死的已死,活的活着,贫道并不想再多造冤孽。”刘海蟾私人答道。
“那你要如何对付咱们?”老东西沉着地问道。
“贫道也想与你们学一学。”刘海蟾笑着说:“贫道与你们打一个赌,由贫道出题,你们来答,答对了,就放你们走;答不对,你们却要听贫道发落。”
听说打赌,三老马上来了精神,听他说完又都恼了,只见老犟筋嚷道:“这不公平。”
“有何不公?”
“应该咱们答对了,你由咱们发落;咱们答错了,由你发落。”老糊涂说道。在这种时候,他们还要顾及脸面,这也是有志气的。
“哈哈!”刘海蟾大笑起来,想都未想,便道:“好,贫道答应。”他的慷慨仿佛必胜无疑。
“那么你就出题。”三人同时叫道。
“好!”刘海蟾应了一声,踱了两步问道:“早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到了晚上却要用三条腿走,这是什么?”
噢!多么有趣的问题呀!我不由得感叹起来。这是古希腊神话中斯芬克司出给每一个过路人的问题。丁哥儿曾经毫不思索地把三老比喻成了斯芬克司,而如今,这三个斯芬克司却要面对斯芬克司的谜题,这仿佛是一个讽刺。
三老绞尽脑汁地想着寺,每说出一样东西,刘海蟾都摇着头。我估计了一下,他们最少也说出了一百个答案,可是没有一个是正确的。
也许是刘海蟾问得太快了,也许是丁哥儿心不在焉,还在想着刚才他看到的那神奇的武功,他根本没听到刘海蟾问的是什么,不然他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喊出来。此刻他见三老抓耳挠腮,这才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只是不说,让他在旁边对我又跳又骂。我也在不停地犹豫着,知道这三个老头子一定答不出来的,不晓得刘海蟾会给他们一个什么样的惩罚。我对刘海蟾也只是听说,从不相识,更不知道他为人如何,不由得为三老担心起来,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承认我是师父。
三老终于没有答出来,就在老东西要承认失败的时候,我不由得脱口而出:“是人!”三老和刘海蟾都望着我,我慢慢地向他们走去,边走边解释着:“早晨好比是一个人的婴儿时期,中午好比是一个人的成年时期,晚上好比是一个人的垂暮时期。人在婴儿时期是手脚并用在地上爬的,所以是四条腿;成看后,手腿分开,站着走路,所以是两条腿;到了老年垂暮之时,不得不柱根拐棍,所以成了三条腿。”
刘海蟾惊讶地看着我,他刚才并没有留意我的存在。
“哈,对!”老东西大叫起来:“牛鼻子,这道题我们答出来了。”
“不!”我断然道:“答出题的是我不是你们,这位老道长可以按条件来,也可以不按条件来。如果老道长允许,我倒希望您能放了他们。”
“小伙子好聪明!”刘海蟾点了点头,不解地问我:“你又因何替他们说话?”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把我与三老的关系说出来的好,哪知丁哥儿却插了上来:“他呀,是这三个老头子的师父!”
“哦?”刘海蟾似乎有些吃惊,我赶忙将事情的原尾告诉他,他这才大笑起来,不由地赞道:“小小年纪,有如此伶俐的头脑,确也不多。”
我趁机回身道:“你们三个人还不快走!”
那三个老头子才如梦方醒,颠颠地溜了。
“对了,有件事我还要告诉前辈。”我想起了项冲,忙道:“刚才听你和周前辈说话,并不是我故意要听的。”
“就是这了这事吗?”刘海蟾微微笑道:“大街之上,又无背人之处,听到便听到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看来,这个老道人确实和蔼可亲,我不由得羡慕起项冲有个如此好的师父了。
“我要告诉你的并非这个。”我说:“我知道项冲的下落,昨日里,我还与他在一起喝酒呢。”
“哦?”刘海蟾更加仔细地打量起我来:“你和他很熟吗?”
我摇了摇头道:“不,我们也是昨日才认识的。”
“那他去了哪里?”
“他去了大洪山。”我告诉他。
“大洪山?”刘海蟾又是一愣:“他去那里作甚?”
“他是去追吉灵儿的。”提起吉灵儿,不知怎么的,我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溜溜的滋味,接着解释道:“他们是好朋友。”
“吉灵儿?”刘海蟾想了一下,问道:“可是吉金龙的女儿?”
“不知道,我不认识吉金龙是谁。”我老实地回答。
“糟糕!”刘海蟾一甩拂尘,对着我客气地道了声:“多谢!”便转身而去,等我再想喊他,他已不见了踪迹。
一种怅怅的感觉涌上心来,他竟然连我的姓名都没有问,唉!我这么一个小人物,怎么值得他那样的大人物多问呢?但大洪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吉灵儿、项冲、刘海蟾如此惊惶失措呢?
不行,我一定要去大洪山,马上动身。一旦决定,我便不再去管丁哥儿是否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