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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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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白朴来到一处僻静的所在,他转过脸来,面色激动,双手紧紧扶住了我的双肩,嘴唇哆嗦着,目光里满是慈爱,似乎还有晶莹的闪亮,好象要有许多的话说出来。

“白前辈!”我忙提醒地叫道:“不知有何事见教?”

他这才如梦方醒地放下了手,却故意转过身去,不让我再看到他的表情。良久,才装出平静的语调问道:“老夫想知道你的剑从何处得来?”

我迟疑了一下,觉得没必要瞒他,便如实相告:“这是我在南阳买的。”

“你可知道此剑的名称?”

“名叫飞龙。”我道。

“飞龙?”他应该早就猜到,但听我说出来,还是微微一怔,道:“这可是剑师庄之宝,非比其它。”

“我知道。”我告诉他:“听那位商人说,这是一年前妙手神偷一枝梅从剑师庄偷来当与他的。”

“原来如此。”白朴点了点头,长出了口气道:“如果你说得是真,那便是好,你可知道,剑师庄被人血洗,这起血案搅得江湖上沸沸扬扬,没有人会放过凶手的。”

“你是怀疑我吗?”我问道:“那不是七杀门做的吗?”

白朴回过头来,眼睛里根本没有怀疑,反而是信任。他缓缓解释着:“如今,江湖人人知晓绿林帮主与七杀门有过关联,其中还有些人认为少侠是七杀门的人。而少侠又有一把谁都想要的匕首,那剑师庄的人便是死于匕首之下。”

“不!我的匕首被人偷去了。”我叫了起来。

他也是一愣,急忙问道:“怎么丢的?”

我摇了摇头,只能告诉他道:“那是在鹦鹉山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丢了。”

“柳梦海?”他不由得说出了声来。

我想告诉他那匕首已找回了,又怕他问起如何找到。我不能出卖独孤庆,他间我的朋友,也极可能是剑师庄的凶手。他身上的伤从何而来?我不明白,只有遇上他时,再去问个明白了。

“还有别的事吗?”我问白朴。

他摇了摇头,又象想起了什么似的告诉我:“老夫相信你与此案无关,只是你用的是飞龙剑,可要谨慎一些,只怕别人误会。”我点头称是,这也是灵儿提醒过我的,但这个和我无亲无故的七星盟使为什么也会这样好心呢?我不由得想起了独孤庆提到的皇甫非凡的故事,难道我真象他吗?“还有。”白朴又道:“剑师庄血案是在五月二十九,六月初二你在大洪山召开响马会,但前几天你却不在山上。”

“五月二十九?”我默默念着,完全明白他的用意,他是在向我透露作案时间,只要我有证据证明我那天不在现场就可以了。我当即道:“那日我在往大洪山的路上,和少华山、北邙山的寨主们在一起。对了,王不安和梅娘也可以证明。”

“那样就好。”他全部相信了。

“我也想问你一件事。”我想着心事,不由得说道。

“何事?”他问,似乎猜出我的思想,如此关切,如此痛爱,仿佛我就是他的爱徒一般。

我迟疑着,很想问一问关于皇甫非凡的事,或者更明确地问一问他知不知道秋月浑的身世。我的感觉隐隐告诉我,这个老人知道秋月浑的一切,但嗫嚅了半天,最后还是说道:“算了,也没有什么。”我忽然想起我是个生命不多的人,何必再为那件纠缠不清的问题浪费时光呢?

白朴却有些失望,仿佛希望我问他些什么。

在少林寺的山门,一位知客僧带着白朴与刘海蟾先行入寺,却让我们在寺外等候,从他那敌视的目光里,我隐隐觉察到了不妙。白朴离开之时,友好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老夫可以去为你说说情。”望着他们进去,我心情杂乱,分不清是愁是忧,只是希望能够顺利了结此段恩怨。

丁哥儿忍耐不住,骂道:“这些个秃驴,不识好歹,我们进去。”就要硬闯,我赶紧拉住了他,生怕再惹下麻烦。

“小魔头,你还敢来这里?”一个年青的和尚断喝着从里面冲了出来,我一看,却也认得,正是那日随智圆的三个和尚中的慧能,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和尚,齐齐将我们围住。

“你要怎样?”我警惕地问道。

“我要为师叔报仇。”慧能说着挥掌向我打来,我一闪身,已抓住了他的手腕,只一扭一推,便把他甩了出去。还好,我未用力,他只不过是退了两步,并不难堪。他愣了一下,没有想到我会有如此手段。

丁哥儿勃然骂道:“你们这些臭和尚,讲不讲理?怎么随便打人?”三老只是不住地冷笑。我看了一下吉灵儿,她正满腹疑虑地看着我,我只能安慰她:“我会处理好的。”

“小魔头,别以为你武功高强我便怕你,今日就要与你拼个死活。”慧能说着又冲了上来。他身后的和尚们也摆好架式,准备下手。

我依然几招内便钳住了他的胳膊,任他如何使劲也抽身不得。这随随便便的显露,也震住了别的和尚,让他们自己估量是不是我的对手。

面对横眉怒目的慧能,我摇了摇头,松开了手,非常恳切地道:“你也知道,并不是我打伤的智圆大师。当然,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我这次来是诚心诚意向少林寺赔礼认错,并不想和你打。”

“我不管许多,你帮助少林叛徒,就是少林的敌人。”他高叫着。

“少跟他废话,我来给他个下马威。”丁哥儿叫道。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他瞪得莫明其妙,不敢再插言。

“既然你如此恨我,我就让你打上三掌,绝不还手。”我想了想提议道:“不管你我有多少恩怨,也不要去管后果会如何,我只希望这三掌能消了你的气,结了你的怨恨,如何?”

慧能怔住了,他身后的那些和尚也怔住了。

“少林寺一向通情达理,我想你不会回绝我的提议吧?”我平静地说。

“好!”慧能一口应承:“你站好了,看我的掌。”说着倒退了两步,默默地运起功来。

三老象局外人一样,漠不关心地看着我们的交易,只有丁哥儿和吉灵儿惴惴不安。“你行吗?”灵儿有些担心。“行!”我微笑着回答。从慧能方才的身手,我已经看出了他的功力,以我的天魔星功,他是无论如何也伤不到我的。当下,凝神静心,缓缓运动体内真气,霎间已充斥了全身。

“你接着。”慧能大喝一声,冲上来一掌拍在我的胸口,我只觉得被人撞了一下,丹田的气海微微晃了晃,连身形也未动。

“一掌。”丁哥儿在旁边喊道。

“好功夫。”所有的人,连慧能也不由得赞了一句,又紧退两步,第二掌已发了出来。

我感到有人狠狠地推了我一下,这回身体晃了晃,依然稳稳站立。

“两掌。”丁哥儿又喊了一句。

慧能愣愣地望着我,有些后悔了。他应该知道我有些功力,当初能接智圆大师三掌,来接他的三掌根本没有问题的。也许他还是没有想到我的功力会如此深厚,他这两掌凝集了他全身的力量,打在我的身上不起任何反应。他犹豫着,不知道剩下来的第三掌该不该发。这时,我听到有人在他身后低声唤着:“师兄,用大力金刚掌。”就见慧能点了点头,重新默默运气,我发现蓦然间,他的手掌似乎长大了几倍。我不由得暗暗稀奇,也多了几分小心。

慧能的双掌再次摆起,向我猛拍而来。

“住手!”那进去半天的知客僧终于在山门口出现,大喝了一声,但为时已晚,慧能的掌再次拍到我的胸口,只听得蓬然作响。我觉得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个闷棍,胸口一紧,丹田的气海就象要散去,真气在体内乱撞,我向后退了两步,强行将那气流理顺。

“三掌了。”丁哥儿欢呼着,跑到我的面前,又惊叫了起来:“哎呀,你的鼻子怎么又流血了?”灵儿也连忙扶住了我,扯下自己的袖口,为我擦着鼻血。我觉得浑身上下虚脱般地无力,就象是割了一天麦子似的又累又疲倦,真想倒在地上睡上一觉。我强打着精神,脸上装着微笑,极力作出无所谓的样子道:“没事,没事,可能是上了火。”

三老和那位知客僧看着我,皱起了眉头,知客僧回视了慧能一眼,慧能连忙低下了头。

“秋帮主好深厚的功力。”那知客客套地赞了一句,这才说道:“方才贫僧已禀明方丈,方丈有请帮主进去。”

“哦?”我一喜,他加了个“请”字,想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忙道:“有劳了。”就要跟着他进去,那知客却拦住了吉灵儿,非常严肃地道:“本寺的寺规,妇人女子只可在底下的大殿进香,不得入内。”

我愣了一下,只得对灵儿道:“你就留在这里等我。”

“你可要多加小心。”他不放心地叮咛着,我点了点头,让三老留下来陪着她,只带着丁哥儿进去。我不想让这里的人觉得我会带来麻烦,看到一个小魔头带着三个老魔头。

我们一走进寺去,山门便在身后关上了。丁哥儿神情紧张起来,紧紧拉住了我的手,似乎怕我会忽然飞走一样。看着他那肉乎乎、宽大厚实的下巴上沁满的汗水,我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他笑了笑,安慰道:“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

“我会怕吗?”他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才不呢,你看我什么时候怕过?”

我们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这知客僧回过头来,颂了句:“阿弥陀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道:“知帮主,里面就是会客堂,你的同行者已经在里面等着你了,你可以进去了。”

我诧异地看了看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里面是一处院落,院子开阔,但甬路两边却整齐地站着两排和尚,这些和尚个个身强体壮,手持齐眉长棍,峙立左右。我有些不解地回头看了看这知客,只听他说道:“这是十八罗汉阵,你若闯得过去,便过去,可以与方丈商谈;闯不过去就回去,等着我们找你。”

我蹙起了眉头,丁哥儿不知好歹地喊了起来:“你这个和尚将我们诓到这里来,原来已经埋伏下了人手。”

这知客僧冷哼一声,冷冷地道:“来去但凭两位自由。”说着也不等我们的回答,径直走了。

“既然我们来了,就一定要见方丈。”我高声答道,心下明白,虽然有这心,只怕没有这个力了。堵在我鼻孔里的布掉了下来,鼻血又滴滴流出来,我尽量仰起头,但这身体却越加得疲乏。

“我先来。”丁哥儿喊了一声,已经闯了进去。那整齐站列两排的和尚马上发动起来,阵形一变,将丁哥儿围在当中,十八条棍从各个方向,不同位置齐齐打来,任丁哥儿的逍遥步如何精妙,也不能躲开。两条棍同时打在他的腹部,将他打了回来,摔倒在我的身边。亏得这小子皮糙肉厚,竟没有受伤,爬起来不由得恼羞成怒,拔出佩剑,大叫着又冲了上去。丁哥儿的剑术这些日子可谓进步长足,长剑挥起竟也闯过了五六丈远。但少林的罗汉阵不仅变幻莫测,就是那组阵的每一个人武功也不弱,丁哥儿与之单打独斗尚不见得能赢,这十八个人又经过训练的,更是配合默契,他也只冲了几步,手脚稍一慢了,又被人用棍子打了出来,连剑也撒手而出。他依然不顾实力,还要硬闯,这回挨到了十几条大棍的敲击。我再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体,一股怒火油然而生,激得全身来了力气,抽手拔出了剑,一招彩云追月,将飞龙剑当成了西洋剑,弹射过去,只一旋,那些同时打向丁哥儿的十几条棍齐齐被削去了两寸的头。我伸手拉起丁哥儿,叫道:“我们一齐闯。”

“当心这小魔头的剑。”一个和尚高叫了一声,十八个和尚忽然都撤回了大棍,绕着我和丁哥儿转了起来。我只觉得头晕脑涨,手脚发软,但动作并没有停下来,依然努力地向前冲去,身到之处却见人影摇曳,棍影片片。我也顾不得许多,强撑着身体挥舞起那锋利异常的宝剑,宝剑到处,便被杀出一条空路,眼见着已到了甬道的尽头,却听到身后丁哥儿又“啊”地叫了一声,急回头看,他又被人打倒,几条大棍正夹起了他要甩将出去。“啊!”我也喊了起来,只稍一迟顿,身后正被一条大棍抽中,紧接着又是一棍狠狠地砸在我的后背。我只觉眼前黑了一下,身体飞了出去,那剑也随之脱手。我在半空中见到丁哥儿被抛起老高,他大叫着如断了翅膀的鹰一样摔落下来,底下是十几条被我削尖了的棍举起等候着。“不!”我大喊一声,猛然在空中扭转身形,在步跨在一根大棍上只一点,又腾空而起,接住了正落将下来的丁哥儿,再一送,单腿踏地,已将他重新推到了门外。那门“咣当”的一声被两个和尚关住,丁哥儿被关在了门外,而我却被围在了密密的棍网中。

根本不容我动作,那棍网竟分了三层,底下一层夹住了我的腿,中间一层夹住了我的手和腰,上面一层夹住了我的头,我间无丝毫还手之力。那三层棍齐齐用力,我只觉得整个身体仿佛被铁桶箍紧,面且越来越紧,越来越喘不出气。

丁哥儿在狠狠地敲着门,惊慌地喊叫着我的名字,我强自从嘴里发出声音,断断续续地告诉他:“去……找……灵儿……”那强烈的敲门声停止了,他或许听了我的话,搬救兵去了。

我越来越觉得死亡在临近,仿佛有一条蟒蛇正缠着我张牙吐芯地等待我死去。我的眼前越来越黑,那气也越喘越小,鼻子里的血却越滴越多。我想,这回是死定了,闭上眼睛,身体飘乎起来。啊,耳边传来了天籁的声音,是音乐?还是呼唤?我听不清楚。那声音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来生吧!等着来生吧!”这是一个多么凄楚的女子的声音,这声音我几乎常常听到,常常梦到。“不,我不能死,不能等来生。”我在用心呼喊:“你还没有完成你的任务,就这样死去吗?秋月浑,你不是懦夫!”一种求生的本能奔突而出,我的心在跳动,我的胸口在跳动,那里藏着一把坚不可摧,无坚不摧的穿心匕首,是秋月浑的精灵。

“给我力量吧,穿心匕首!”我呼喊着,身体松驰下来,一股强大得足可以压倒泰山的力量猛然砰发而出,我大喝一声,那些夹住我的大棍纷纷断裂,同时,我胸口的绿光一闪,那穿心匕首已经握在了我的手中,只在一刹那间挥出招去,仿佛一阵强大的龙卷风席卷整个地球。“九条飞龙!”我听到旁边有人在惊叫着,我也感到我的身体象是分出了许多瓣,也只是眨眼间,我已经站在了甬道的尽头,那匕首倏然还鞘。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三个目瞪口呆的人:一个是白朴,一个是刘海蟾,另一个是慈眉善目、银须飘洒的老和尚,他应该说是少林方丈智仁了。我仿佛是作梦一样站立着,鼻血依然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我回过去去,那十八个和尚都躺倒在地,每个人的身上都流着血,但依然挣扎着,那十八条大棍也成了木头段,只剩下了几根擀面杖长短的棍棒。

我的身体彻底地虚脱了,再也无法支持,腿一软,眼前又是一黑,瘫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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