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晴朗的上午。秦纵走入一条热闹的街道。他喜欢走在热闹中的那种感觉。
一个荆钗布衣的年青妇人领着一个约有七八岁的男孩在闲逛。男孩趁着妇人在一个布摊子前拿着一块花布在自己身上比量时,偷偷地向街的这边跑来。因为那儿有一个卖着各种好看玩具的摊子。
那男孩由于跑得太急,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人群中立刻有人伸出手将他扶起,为他拍去身上的尘土。看到这一情景,秦纵的心里有一种非常温暖舒服的感觉,他甚至觉得如果扶起那男孩的人是自己,这种美好的感受会更加强烈。
男孩来到了玩具摊子前,立刻被五花八门的玩具所吸引,他伸手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最后将一个琉璃兔拿起来,爱不释手地玩弄着。
那玩具摊的摊主马上凑上来,满脸堆笑地道:“小家伙,这玩具好玩吧,快让你家大人来买呀!”
男孩摇了摇头。也许他知道自己家里很穷,母亲没钱给他买这种东西,他把琉璃兔又放回摊子上,但仍恋恋不舍地看着,不肯走开。
秦纵远远看到这一情景,立刻大步走到玩具摊子前,问男孩:“你属兔吗?”
男孩点了点头。
秦纵将琉璃兔拿到他的面前:“喜欢吗?”
男孩又点了点头。
秦纵将那琉璃兔买下,递给他:“送给你。”那男孩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瞪大了双眼看着秦纵。秦纵抓起他的手,将琉璃兔放在他的手上,笑着道:“这是叔叔送给你的,不要钱。”那男孩看着手中的玩具,紧闭的嘴角终于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便在此时,街面上突然发生了一阵骚乱。
一个骑马而行的官差,走到一卖茶水的摊子前,吆喝着卖水老汉给他来碗茶水。头带草帽的老汉倒了一碗茶水递了过来,那官差坐在马上伸手接过,正要喝时,眼神一瞥,看到了那老汉草帽下的面孔,脱口惊呼:“暗器之王!”“咣”地一声,茶碗失手坠地,摔得碎裂。
老汉冷冷地道:“官爷,你认错人了吧!”又去倒了一碗茶水,递了过来。那官差哪里敢喝,从怀中胡乱摸出几文铜钱,往地上一扔,纵马便走。
但是官差的这一声惊呼,却早把附近人们的目光吸引过来。那妇人这时也发现孩子不见了,慌忙喊道:“柱儿,你在哪里?”
那男孩听到了母亲的呼唤,转身便向街对面母亲那边跑去。而偏在此时,那个受了惊吓的官差正骑马驰来,眼见奔马便要撞在男孩的身上。
街上所有的人都被这惊心动魄的景象给惊呆了,有人惊呼,有人闭上了双眼不敢再看。马上的官差这时也发现了街心的那个男孩,他疾忙勒缰停马,但为时已晚,奔马高高扬起的前蹄直向男孩的头顶踏落。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机,一个人影从人群中一掠而出,伸臂揽住男孩的身子,然后就地一滚。马蹄踏落,男孩早已被救了出去,救他的人自然是秦纵。
然而就在秦纵伸臂抱住男孩的同时,那男孩忽然就势张嘴向他的手臂咬去。如果这时有人能看到那男孩张开的嘴,便会发现那张小嘴之中竟露出了两排尖利、闪着蓝黑光芒的牙齿。那决不是人的牙齿,那是假牙,淬了毒的假牙,能致人于死地的假牙。
这一咬太突然了,谁能料到一个被刚刚救起的孩子却要杀死他的救命恩人,谁又能料到这孩子的杀人方式竟是这样的奇特与狠毒。秦纵搂男孩时,手臂就正好放在他的面胸前,男孩顺势咬去,动作非常隐蔽。秦纵的目光被他脑袋所挡,根本看不到他这异常的举动。
看来秦纵这次是死定了。
可是当那男孩一口咬下,却发现自己咬中的并不是软软的肌肤,而是一件硬物——刀背。
男孩一惊,弃了琉璃兔,左手握着的一把毒砂便要向后掷出,同时右手推秦纵的右臂,双足向后反踢,身体便可借势挣脱秦纵的控制。这本是事先演练好的连贯动作,一击过后,趁着对方还未反应过来,迅速逃脱;与此同时,街面上会有人向秦纵发射暗器来接应他。
可是他的毒砂还未发出,蓦地觉得左肘一麻,手臂顿时酸麻,不能动弹;同时右腕已被秦纵的右手拿住,反臂一扭,整个身体立刻失去控制,那踢出的双脚自然也毫无作用。
这些事说起来麻烦,但在当时却是在极短时间内发生的事。人们只看到有人从街旁窜出,抱起男孩在地上一滚,再起来时,那男孩已被反剪着右臂,一把雪亮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持刀的人正是救他的人。
在短暂的掌声和喝采之后,人们又都被眼前的情景给惊呆了,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妇人早已冲了过来,但见到架在孩子脖子上的刀时,只好停下,惊慌地道:“你……别……别伤孩子。”
那个官差也已从马上一跃而下,紧盯着秦纵道:“你想干什么?”他的双手负在背后。可站在他身后的人却惊奇地看到:他的左右手各扣着三把飞刀。
秦纵冷冷地对着那官差道:“你若不想让你的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最好还是老实点。”
官差被镇住了,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秦纵冲着那卖茶水老汉道:“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阁下便是王苍岭王老前辈,这位官差打扮的老兄便是你的儿子,他身边的妇人自然是你的儿媳,而这个孩子却是你的孙子。你们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暗器之王’一家四口。”
卖茶老汉叹了口气,点头道:“你说得不错。”
——“暗器之王”并不是指某一件暗器,也不是指某一个人,而是指一家人。这一家人之所以被称作“王”,是因为除了那妇人,他们都姓王。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原来这四个人竟是一家的,却为什么在街面上装作不认识?那作父亲的为什么要骑马撞儿子?那个年青俊秀的男子为什么已经救了那男孩,又拿刀来挟持他?人们互相猜测,一时间议论纷纷。
秦纵道:“素闻暗器之王一家人攻敌拒敌都是齐进齐退,你们虽以使用暗器而名震江湖,却不是因为你们制作的暗器如何厉害,而是你们在对付敌人时所使用的计谋手段的高超和打造相应暗器的巧妙而闻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的确是一场构思奇妙,生动逼真的表演,而最后一击的暗器竟是孩子口中的假牙,更是令人匪夷所思,防不胜防。
他又道:“但我不明白,你们怎么知道我一定能去救那孩子呢?”
那老者王苍岭依然坐在茶摊子后面。他喟然道:“在那种情况下,一个有本事、有机会能救出孩子的人,十有八九不会袖手旁观的。”
秦纵道:“你们的这条暗杀计谋虽说高明,却未免太卑鄙。”
王苍岭道:“我们早就听说你的本事很高,想了许多暗杀你的对策,最后还是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唉!虽说手段不太光彩,但总觉得成功的把握却更大些。没想到……”他看着秦纵道:“我们与秦公子素未谋面,我不明白,我们的行动到底在哪一步出了差错,让秦公子看出破绽?”他觉得秦纵若不是事先看出他们行动的破绽而有了防备,他是绝对不可能躲过那男孩出奇不意的一“咬”,
秦纵道:“你们表演非常地精彩,根本就没有破绽。我之所以能发现你孙子那一咬,完全是这个东西帮了我的忙。”他说着朝地上的琉璃兔一指。
王苍岭等三人同时一怔。壮汉开口问道:“那只不过是一个玩具,它能帮你什么忙?”
秦纵道:“这个琉璃兔的肚子又大又圆又光滑,简直就是一面镜子,我便是从这面镜子里发现这孩子的举动。”
王苍岭等人恍然大悟:男孩在咬秦纵的胳臂时,手中依然拿着这个琉璃兔。秦纵虽然从男孩背后不能发现他的暗袭,却从他手里拿的琉璃兔如镜的肚子上看到了。秦纵为男孩买琉璃兔只是一种爱心的表现,但他的这种爱心却救了自己的性命,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王苍岭连连叹道:“天意,天意!”
那妇人看到儿子被对方挟持,一脸的关切和焦急:“你想把孩子怎样?”
秦纵道:“不怎么样,放了他。”说着右手一松,男孩立刻得到了自由,撒腿便向母亲奔去,跑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折身返回将那只琉璃兔拾起,抱在怀中,冲着秦纵一笑,又向母亲跑去。谁也没想到秦纵说放人便放人。王苍岭等人都是一怔。那妇人立即迎了上去,紧紧地抱住孩子,泪水已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王苍岭道:“你本可以用我们的孩子来要挟我们,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放了他?”
秦纵道:“孩子是无辜的,以他现在这个年龄,他绝对想不出这么诡诈阴狠的杀人手段,他只不过是受了大人的摆布而已,孩子无罪,其罪在大人。”他又道:“我劝你们以后在进行你们的暗杀时,不要把孩子加入其中,这对他的成长没有什么好处。”
妇人低下头,一脸的羞愧。壮汉则喃喃地道:“我们也不想让孩子来杀人,但是都说你的本事很高,我们也是情不得已……”
“别说了!”王苍岭低声喝止。他走过来,摘下草帽,对秦纵道:“我们今天暗杀你失败,你想把我们怎样?”
“不想怎样。我知道暗器之王一家人的名头在江湖上并不坏,你们与我无怨无仇,要杀我也一定是受了别人的指派,迫不得已。我真正要对付的人是要你们来杀我的人,而不是你们。”
王苍岭仰天叹了口气:“秦公子真是大仁大义,佩服!暗器之王一家人欠你一条命,咱们记下了,后会有期。”说罢施了一礼,戴上草帽,当先向街的另一头走去。壮汉立刻牵马跟在后面。那妇人施过一礼后,用感激的目光看了秦纵一眼,也领着孩子离去。
王苍岭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们,是谁要我们来杀你?”
秦纵没有回答,只是微笑。
王苍岭犹豫片刻,道:“这人是……”
“爹!”那壮汉冲着父亲喊道,截住了他的话头。王苍岭看了儿子一眼,又看了看偎在母亲怀中的孙儿,叹了口气,想说得话终于没能说出口,转身又向前走去。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朱迷儿、暗器之王这些人连他的名字都不敢吐露,似乎吐露了此人之名便有杀身之祸。这个想杀他的人到底有多大来头?
暗器之王一家四口已走出七八丈远,王苍岭忽然又停了下来。这一次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不再理会儿子阻止的目光,大声对秦纵道:“要杀你的人是大兴堡的司马奔。”说完偕家人一同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之中。
秦纵知道王苍水说出这个人的名字是冒着多大的风险。他用感激的目光送他们远去。
司马奔!秦纵听说过这名字。此人是大兴堡的堡主,也是中原一带最有钱的富豪。他的生意几乎遍布中原各大城市,有酒楼、赌场、当铺、绸缎行等。但此人也仅仅是一个生意人。
“我不认识他,与他也没有仇怨,他为什么要杀我呢?”秦纵感到迷惑不解。再说黑五杀人组、朱迷儿、暗器之王,这些武林中人为什么要听一个生意人的摆布。虽说他有钱,但秦纵敢定:这些人决不会为了钱来杀他。朱迷儿、暗器之王甚至连他的名字也不敢在秦纵面前透露,这司马奔真的有那么可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