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辣高绝的独门武功、天下无双的用毒之能、神乎其技的阵法机关,是九幽教素来最为白道武林忌惮的能耐。当年该教中土各分坛的机关阵法,曾是最难以突破的恐怖壁垒,不知葬送了多少白道的一流高手。白道中专擅奇门之学的奇阵门,也为之伤亡惨重。白道公认阵法机关造诣最高的两人——奇阵门主与莲花宫主的师弟慧海大师联手破该教最后一道混沌无极杀阵,也是九死一生,一个断去一腿,一个失了一臂。
而这瘴谷总坛,更是九幽教之根本所在。谷外护阵,只是其微不足道的一个设置。入谷便是百丈方圆鹅毛不能浮、沾身即腐骨的幽冥毒沼,往里更是天生地势奇特、路径如迷,再因势巧设了教中机关阵法的精华,虚实相生,阵中套阵,一草一木、一泥一石,莫不暗蕴杀机陷阱。当年与白道相争后吕独行于此道又有所悟,将曾在中土被破的一些阵法缺陷尽数弥补,又改进提升了不少机关。当年所用奇门之术中最具威力的混沌无极杀阵,在总坛只是谷中禁地外的最后一道屏障。禁地中的布置更玄妙莫测、夺造化之功,休说外人,便是教中除教主之外,也再无第二人能破解。
欲过谷外护阵,需激发三道内阵,逐一破解,必有响动;过百丈毒沼,唯有一条看守严密,常日收起、用时方放下连缀的悬空细索;机关阵法中向谷内延伸的每一步,都只有一处正确的落脚点,不少还随时辰而变动,且一旦有人入阵,纵然半步无差,阵法枢纽处也即会向守阵人示警。
这般不亚于天罗地网的防护,外人莫说是无声无息地潜入谷内深处,便能动静不小地有命闯入谷中,也是比六月飞雪更不可能之事。
然而在这除了浣音皇子主动送死到谷外护阵中別无异常的安宁之夜,总坛深处的禁地外围机关触发的突兀哨响,却惊呆了九幽教众!
谁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深入至禁地?!
经教主改进,几已无懈可击的混沌无极阵法竟也未能挡住来人?!
最不可思议的是,禁地外围机关发动,居然也未曾困住或伤到来人!!
声起,一道轻悄如无形夜风,却明显比疾风更速的模糊身影已飘离至机关的杀伤范围外,瞬息隐入进出禁地的必经之路——混沌无极杀阵中。
守护禁地外围的吕独行同门师弟、九幽教的理事长老秦中流反应迅捷,全力追赶入阵,然而身法之速显然逊上一筹。混沌无极杀阵的守阵人——右护法吴德授顾不得讶异来人经此阵入禁地之时阵法怎会毫无反应,闻异声当即启动操纵阵法突变的机括,接着飞掠到另一头阵法出口处堵截。他所在的枢纽处紧邻阵法中段,比那潜入者靠近出口近一半,启动机括也费不了半瞬,却只堪堪比那人早一步抵出口。吴德明之妻沈凤英与他同守该阵,因功力稍逊,还落后那人半步才至。
阵法变化,本就时刻变动的生死之门、落脚点的计算之法,阵内机关的应对之法都相应大变,这人竟能几乎不受影响地飞速出阵!吴德授心中更惊,却无暇多思,急施平生绝技。夜幕下一道如菩提般静美的剑影铺展圣光,剑花从其中飘坠,如天花降世、又似菩提叶落,一花一叶涵尽世界,潜入者的进退之路皆被那看似始终不带半分凌厉,却内蕴锐不可当降魔神力的剑气封住,周身数处大穴眼看便要为剑华重创,避无可避。
“亏你还有脸用!”那人却是含怒冷叱一声,竟未停下前行之步,只身形斜偏半尺,手中剑从容不迫地走了个弧形,一股与吴德授相似,却更纯净、更淳厚、更慈悲神圣的剑意荡开,那菩提圣光、那花叶世界、那可摧万物的剑气、那攻向要穴的剑花竟就此消融在他那看似随意一划的弧形剑圈中,其人飘然从吴德明身侧掠过。
“明镜非台!”后面赶至的沈凤英见此招惊呼出口,神色大变,立时收回了正欲递出与丈夫前后夹击的剑招。
“你,你是……”她激动地开口,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凤英!”剑招被破的那刻吴德明不敢置信地怔愣了下,但很快回过神,厉声喝断她,眼底闪过狠厉,剑华再起,洁心剑如飞龙翔游,毕生修为凝聚的剑气直追那人后心而去。但那人身法疾如流星,他这剑招竟是追之不及,仅少许剑气勉强及其身,反被他借力使力,如东风吹送柳絮般将他身形推送得更快。
秦中流比那人晚了两三步出阵,未及出手,却也望见两人过招情形与沈凤英的异常反应,蹙了蹙眉,若有所思地扫了吴德授夫妇一眼,继续往前追去。吴德授也欲紧追而去,却被沈凤英死死拉住:“二师兄,咱们再没良心,也不能再对同门动手了!”
“同门?你我皆为九幽教属下,你可别弄错了!”吴德授一下没挣脱,怒道。
“养育授业之大恩,你果真能忘得一干二净吗?!若非尽得本门真传,如何能将那招使得那般精妙,轻易破去你的菩提无树?多半便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师兄,你我不仁不义,愧对师门,纵不能维护,至少也不要去追杀吧!”沈凤英目中含泪,乞求地望着他。
“真是疯了!”吴德授气急败坏地一掌重击在她臂上,迫她放手,恐刚才的话落入他人耳中生了是非,忙不迭地扬声道,“良禽择木,我与莲花宫早已不相干。教主厚待于我,委我重任,身为本教护法,自当全力擒拿来犯之余孽!你好自为之,休犯糊涂!”言毕拂袖而去。沈凤英无奈,顾不得处理臂伤,即勉力跟了过去,暗忖唯相机行事,若那人入了险境,不管如何也要拼死相护。
九幽教总坛各处要害与机关阵法的枢纽,均有人专司其职。此番虽是破天荒头一遭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深入总坛,却是惊而不乱,追击的、拦截的,各尽其力。那潜入者将吴德授等甩在身后未行多远,前路便又有人相阻,却是九幽护教长老幽冥五魔中的两位:四魔迟鸣、五魔迟昊。幽冥五魔当年为吕独行收服时,五人联手,与他们师兄弟二人激战了两日两夜,一招惜败,才归入九幽麾下。两人看那潜入者虽黑巾蒙面难辨雌雄,但显然是个后生晚辈,自重身份,只先由五魔出手,四魔在一旁掠阵。
迟昊的兵刃是特制的流星毒火双锤,链与锤均由玄铁糅合五金之精打造,比寻常的流星锤沉了一倍多,链身更长,锤体却反比常见者更小巧,不仅锤的表面满布淬了剧毒的寸长玄铁尖刺,且还内设机括可喷发毒火。他见那人行来的身法极速,阴恻恻地咧了咧嘴,雄厚内劲贯注锤身,沉重的双锤偏生灵巧如飞燕般疾向那人迎过去,一击头面,一攻下盘。
后有追兵,人本飞掠向前,双锤又从前方极速来袭,便如同自己飞奔着往锤上撞去一般,两者速度叠加,难容人反应闪避。而且迟昊看准了他飞掠中一口真气将换未换,身正近地但仍悬空时出手,断了他足尖点地借力的后路。不管他是硬接还是勉力闪避,迟昊这一招中暗藏的多种变化都保管他吃不了兜着走。
间不容发之际,双锤将及未及,那人身形竟忽地凭空拔高数尺,本攻头面之锤堪堪从他足底空过。迟昊吃了一惊,本以为他左右闪避或还有一线可能,向上避让耗力费时,便是真气充足也断来不及,何况无力可借时。眼睁睁见那人竟变不可能为现实,迟昊心知不仅他的轻功造诣出乎自己所料,适才那一口气将尽欲待借力的状况怕也是假象诱敌。
因所料未及,老辣如迟昊这变招也稍慢了半瞬。而这半瞬之差,那人便已占去先机,足尖在连缀着锤体,因去势未收犹绷紧的玄铁链上一点,不偏不倚点在迟昊变招的一处关键着力点上,使得其正沿链收放的内力一滞,对兵刃的操控又一缓,他却顺势借力,身剑合一,犹如射日神箭,倏忽便将及迟昊之身。
好在迟昊一锤的变招虽有受阻,原攻下盘的另一锤却未受影响,无功即返,夭矫灵动如神龙回首,挟万钧之力击挡向来剑,不仅可轻松解己危,更与变招稍慢的那锤成前后夹击之势,不容那人再得安然。岂料那人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剑却只是虚招佯攻,蓦地凌空旋身侧退,剑势陡变,不攻人而转从侧翼以剑尖点刺回击之锤的链身,继而一绕一带,时机力道所击之点俱拿捏得恰到好处,竟生生令得那锤偏了走向,径直撞向自后呼应的一锤,链身也向那一半缠了上去。那锤前一瞬还刚被迟昊以内力启动了喷火机关,这下毒火全往自己锤上喷了。
迟昊在这双锤上毕竟浸淫了数十年,虽然陡生变故,也还是迅即又将兵刃完全掌控住,内息精准地操纵,闭了机关,解开了铁链的纠缠,避免了双锤的“自相残杀”。只是他自顾不暇的这须臾,已足够那人脱身前行。
一旁掠阵的四魔迟鸣万万想不到迟昊竟不过两招便失利,仓猝间只来得及向那人拍出一隔空掌。不过迟鸣练就一双刀枪不入的金刚毒掌,从来就是以肉掌克敌,虽然距离远了点,但七八分的威力还是能发挥出来。那人不闪不避,直接与他隔空对了一掌,借掌力反推行得更远,一下便入了下一个出谷必经的阵法中。
两个魔头脸色难看之极,也不与追过来的秦中流打招呼,全力施展身法,追向阵中。秦中流还是赶不上加入战圈便又见那人毫发无伤地闯了过去,面沉如水,袖中手指轻动,伴一声鬼笑般的怪响,几个绿幽幽的冥火字符窜上空中,谷内无论有无瘴气笼罩处均可清晰见到。这是九幽教中长老令的传讯之法,教中人自认得那字符代表了“联手”“断索”两词。
秦中流传令同时脚下未停,也很快入了阵中,却见迟鸣迟昊两人正忙于应付被触发的机关暗器。暗恼这两人败事有余,连过阵的步法竟都会踏错,却闻那两魔冲自己喊道:“阵法被改动了,用原来的步法都不行!”
等落在最后的沈凤英都赶到此阵时,秦中流几人还未破解完被动了手脚的阵法。总坛中凡能经行处皆唯一条道,且大多在阵法机关中,本为保障,结果现在无法绕过阵法而行,非破阵不可,心急火燎还要耽误时光,反变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待得众人破阵而出,原该五大冥使守护拦截处空无一人,直到入又一机关阵中,方见到了那垂头丧气的五人,正对着阵法苦思破解之法。“属下无能,那人一剑便冲破了我等五人的联防……”见几位长老都过来了,五人之首中冥使严方苦着脸带众人谢罪。
一式峨眉剑法的五峰竞秀,若是峨眉掌门使来,单打独斗他们也不会放在眼里,但到那人手中却大放异彩,如挟峨眉山势,又得山岚轻灵,一剑分取五人破绽,妙到毫巅,迫得他们不得不中途变招闪避,联手之阵势稍乱,那人已乘隙飞身而过。明明看着是矮胖臃肿的身材,偏生有那般绝顶轻功,五人越追被拉得越远,待入得阵中还被困住。
秦中流摆了摆手,无心于此时追究,强自静心凝神破阵。子丑二时教主需运功疗伤,三位护教长老为之护法,非万不得已皆不可惊动。越近谷口高手越少,竞雄在刑堂思过受罚出不来,剩下唯有萦雪和几个坛主勉强可敌。虽已下令断去唯一能渡百丈毒沼的铁索,也未必万无一失。教中现能动手的功夫最好的几人都被他用阵法机关拖住,再不尽快,真若被那人逃出谷去,岂非要成了本教的奇耻大辱!到时教主驾前,如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