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在火中,又似在冰窖,忽热忽冷。恍惚看见了爹爹,又仿佛三哥在旁,却看不真切。忽而,起雾了,爹爹和三哥逐渐模糊,竟至不见。云紫烟心中一急,欲寻他们,却迷失在雾中,辨不清方向,她无助地大哭起来。正哭得酣畅淋漓,身体却似乎被人猛力地晃着,有人在旁急促地喊着:“紫烟!紫烟!”是三哥!费力地睁开眼睛,眼前现出一张模糊的脸 “三哥!”云紫烟情不自禁,挣扎着便欲起身,方觉浑身无力,酸楚难当。
萧逸坐在床前,俯着身子,神情焦急,见云紫烟醒转过来,喜形于色,激动道:“紫烟,你醒了?”复轻扶住她双肩,柔声道:“你身体还未复原,且先勿动弹。怎么哭得如此伤心?”眼中满是关切。云紫烟想起了刚才的梦境,呜咽道:“我看见爹爹了,还有三哥你。你们不要我了,把我一个人扔下……”萧逸心中怜惜,道:“傻丫头,只是梦而已。我不是在这里么?”
云紫烟意识渐渐清醒,想起那日自己明明受了伤,却怎么会在这里?萧逸似乎读懂了她的神情,解释道:“那晚我正陪母亲,忽有人飞镖传书,称你在巷中遇伏。好在我们及时赶到。”说着伸手从桌上端过一碗药,扶着她的头,喂她喝下。
云紫烟不料自己竟还活着,心中的喜悦难以形容。又见萧逸如此关心自己,那种情意不言自明,更觉欢喜。她贪婪地吸一口气,明眸转动,只见窗棂间漏过的缕缕阳光,那么绚烂,那么温暖,四月的空气中带了些阳光的味道、泥土的芬芳,一切都生机勃勃。生命是如此美好,连口中苦涩的药味,也变得甘甜无比了。
静养了半月,云紫烟总算渐渐复原。这日,云紫烟在屋中颇嫌无聊,吩咐丫鬟搬了张香妃榻在花园水榭中,熏上些许安息香,斜卧榻上,面对着春波碧水,合眼假寐。徐徐清风吹过,撩起几缕青丝,这样的惬意,似许久未曾有过。蓦的一个声音在近处响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云紫烟不用瞧便知是谁,微笑道:“今日不用出去么?”萧逸凭栏坐下,也笑道:“不用了。”原来这半月,萧逸每天除了陪伴云紫烟,大半时间均与林青沅等人在外查访。
萧逸瞧着云紫烟,从袖中取出一管玉箫轻抚着,笑道:“难得你如此享受,不若三哥吹上一曲,为你助兴?”云紫烟轻摇罗扇,慵懒答道:“难得三哥如此好兴致,紫烟怎忍心拂了?只是这半月来三哥每日里早出晚归,今日却这么悠闲,想必是得了什么消息。既如此,何不与紫烟一起分享?”萧逸闻言,哑然失笑,摇头道:“你这丫头,依旧如此牙尖嘴利,看来已是痊愈了。罢了,你既已猜出,我也不隐瞒。那日将你救下,父亲延请京中名医替你看治,得知你中的毒乃是西域所特有。”
他顿了顿,啜了两口茶,接着道,“我与林姑娘以此为线索,查到半月前,有一队西域商人曾在京中逗留。我们又细加查访,发现他们暗地里送了一批货物至大将军府。巧得很,那日袭击你的人,在大将军府附近没了踪影。”云紫烟蓦地睁开双眼,坐起身来,吃惊道:“难道,竟是大将军所为?!”
萧逸望向深邃的湖水,沉声道:“我也不信会是大将军,但他肯定脱不了干系。据顾叔说,父亲隐约察觉大将军与西域有勾结,只是还未有确凿证据……”云紫烟仍不敢相信,起身激动道:“可是,大将军是何许人?!若无他,咱们的边疆怎能如此安定?!”萧逸转身轻扶住她的双肩,道:“话虽如此,然而父亲并无理由骗我。我们总得去查探个清楚。”是啊,三哥又怎会骗我呢?云紫烟抬头,恰对上萧逸的双眸,是那样清澈,那样情真意切,让她猝不及防,就深陷了进去,再也无法自拔。
一声咳嗽将两人惊醒,林青沅身着男装从旁边闪出,愠道:“让你叫云姐姐,怎的要这么多时间?!”萧逸窘然,对云紫烟道:“适才忘了,这几日我与林姑娘在大将军府附近流连,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云紫烟奇道:“什么人?”林青沅亲热地挽过她,神秘道:“云姐姐,你啊,跟我们一起去就知晓了。”
与林青沅一般换上男装,云紫烟随二人在一座挂有“醉云楼”匾额的楼前驻足。楼前站着几个妖冶狐媚的女子,挥着红红绿绿的帕子,嗲声招呼着来来往往的人。云紫烟疑惑问道:“三哥,这是什么地方?”林青沅噗哧笑道:“云姐姐,哦不,云兄弟,这就是传说中的青楼!怎样,还没来过吧?”云紫烟倒吸一口冷气,不自觉便要逃,却被林青沅一把搂住。
三人进了醉云楼,浓妆艳抹的鸨母扭动腰肢迎上前来,甩着帕子腻声道:“哎哟,三位公子,来会哪个相好啊?若没有,妈妈我给你们各挑一个?”也不等他们答应,便叫道:“姑娘们,接客啦!”一忽儿,七八个女子呼啦啦围上来,不安分地拉扯着三人,媚声道:“好俊的公子,让奴家来伺候你……”萧逸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忙将云紫烟塞到自己身后,冷下脸道:“我们来找水姑娘。”林青沅眼见着萧、云二人的窘相,好笑道:“妈妈,我这两位朋友可是初次见识这种场面,您别把他们吓坏了。这几位姐姐们果然水灵,只是,今儿我们可是奔着水姑娘来的。”
那老鸨听得林青沅如此说,一拍巴掌道:“哎哟,各位公子真是捧场,只是要见我们家的水姑娘,可有预约么?”林青沅哈哈笑道:“你家的水姑娘好大架子!”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帖子,在她面前晃道,“这是水姑娘给我们萧兄弟的帖子!”那老鸨接过帖子细看,陪着笑道:“哎哟,原来是萧公子,楼上请!”
一翠衣小婢将三人带至房中,道:“请诸位在此喝茶,我家姑娘稍候便来。”躬身离去。云紫烟见这小婢衣着朴素,并无多少修饰,却难掩其艳丽姿态,且态度不卑不亢,并不似楼下那些女子般下作,心中赞叹道:“在这污秽之地尚能如此,却是难为她了。”又不免期待:“小婢尚且如此风采,主人必定不凡。但不知是何等样人呢。”浅饮了杯茶,四处打量这屋子,但见收拾得清新素雅,不似青楼女子的住处,倒像名门闺秀的卧房。
片刻,只闻得一阵幽香传来,一绿衣丽人悄然而至,万福道:“奴家水柔裳,让三位久等了。”这声音,恰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闻之浑身说不尽的舒坦。萧逸见她双十年华,妖而不冶,媚而不俗,不觉立起,惊叹道:“刚才见那小婢,已叹为天人,如今再见姑娘,始知她原不及姑娘十之一二!”水柔裳嫣然一笑道:“承蒙公子谬奖!公子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两位姑娘一个如空谷幽兰,恬静端庄,一个似骄阳杜鹃,热情姣俏,才真真是天人呢!”
萧逸闻言,知已被她看破,索性大方承认,遂笑道:“姑娘好眼力!不知姑娘约在下来,有何见教?”水柔裳娇笑道:“奴家并无他事,只是听其他客人谈论京中人物,提起公子时总是满口的称赞,故此仰慕,盼着一睹公子的风采。冒昧之处,请公子海涵。”萧逸不妨她说出此等话,心中只盼云紫烟莫要生气才好。岂料云紫烟见水柔裳这等人才,早已添了一层赏识,见她也称赞萧逸好,心中满是欢喜。倒是林清沅暗自不高兴,心中别扭。
水柔裳轻移莲步,至窗下古琴前坐下,葱葱玉指抚上,轻抹慢挑,一缕琴音缓缓淌出,如淙淙流水,舒缓轻快。众人正自陶醉,却听琴声突然转急,仿若千军万马在厮杀,又或刀光剑影,争斗不休。再仔细听,铁马金戈,隐有警告之意。林青沅尚不觉,萧逸与云紫烟却暗自心惊,面面相觑。
直坐到日头西斜,萧逸三人方才告辞。出了门,林青沅哼了一声道:“昨日还是大将军府的幕中之宾,今日却又这般勾搭萧大哥!”萧逸摇头无奈道:“我们正琢磨她是何等样人,她却先一步约见我们,又以琴曲警告。这位水姑娘,见识恐非常人,却不知究竟是敌是友!”这厢,水柔裳笑吟吟目送他们远去,返屋坐下,收了笑脸,缓缓道:“是她么?”一中年美妇不知从何处转出,坐至她对面,吃了口茶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