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已是东方泛白。
于素衣随着李易风草草地吃了些干粮,匆忙上路。
上马的时候,于素衣忸怩了一阵,终究还是不好意思要求坐在前面,怏怏地跟着李易风,坐在了他的身后。
两人策马狂奔,日行夜止,风餐露宿,就这样行得两天,眼见脚下之路愈见平坦,人烟也愈见稠密,人的口音也与四川当地口音有很大不同。想是离峨眉越来越远了。
到得一个小镇子上,李易风寻到一个马市,要将那匹枣红马卖了。
于素衣好生不舍,但李易风说这匹枣红马虽然没有那匹浑身雪白的马奇骏,但也是千里挑一,走在人群中好生扎眼,容易露了形迹。想想也有一定道理,所以也只有暗祝这匹马今后能找个识货的好人家,不去做什么耕田磨豆的活。
卖马之后,两人雇车而行。三餐寻茶楼酒馆打尖,夜晚找客栈驿站投宿,生活也规律了不少。
这天到得江西境内,天色已晚,两人赶紧找地方投宿。
刚进门,客栈老板已笑迎上前:“客官,可是前来住店?”
李易风点点头,店老板问道:“两位是夫妻,还是……”
李易风一挑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店老板陪笑道:“客官,没别的意思。这个小镇人口不多,寻常住店的客人也是很少,所以整个镇上统共就只有这一个客栈,几间客房。但因明天庙会,一下子住进不少生意人,所以现在只剩下一间客房,如果你们是夫妻,或是兄妹什么的……”
“我们是——”
李易风的话还没说完,于素衣忙截口道:“我们正是兄妹。老板,麻烦给我们开房。”
进得房间,待得客栈老板加床倒水离去后,李易风道:“素衣,其实你可以跟老板照实说的。”
“那怎么说?”
“照直说叔侄即可。”
“叔叔与侄女同住一屋?好象也不大合适吧?”
“你是我从小带到大的,有什么不合适?况且我们江湖中人,也没那么多讲究。”
“那你是不是要向他解释我们的出身,我们的关系?如果那样,你说会不会引起更多的关注?”
“恩,这倒也是。”李易风点点头,“只是你说我们是兄妹,岂不是……”
“岂不是沾了你的便宜?”于素衣笑道。
“哈哈。”李易风笑而不答,摆明了是默认。
“如果不想引人注意,又能住上店,只有承认夫妻、兄妹,还有父女关系。你想选择哪一样呢?当然了,我是不介意叫你一声爹,只是你看上去那么年轻,说出去有谁相信啊。况且你到现在还是独身一人,突然有了我这么大的一个闺女,岂不是坏了你的名声?”
“这丫头!”李易风摇头叹道,“随你去吧,反正也只是权宜之计。”
“是啊,不过既然要装,就要装得象一点,在客栈里,我就不能叫你师叔了,你看……”于素衣思索了一下,捏起嗓子,嗲嗲地拉长音调,叫了一声,“风哥——”
李易风一阵哆嗦,“冷,好冷!”
于素衣笑得跌倒在自己的床上,双脚向上叉仰乱蹬,一副顽童模样。
“师叔,店老板说明天这里有庙会哎,我们是不是也见识一下?”闹了一会儿,于素衣问道。
“这……明天这里会有很多人,恐怕不太好吧。”李易风沉吟道。
“人多怕什么,人多了才好混杂其中啊,你想一粒秕子放在手上十分明显,但是放在米缸里呢?师叔,我还从来没有逛过什么庙会呢,明天我们看看就走,如何?”
“恩,这里已到江西境内,看看就看看吧,”李易风见于素衣又要振臂欢呼,忙止住她,“看看是可以,但是必须改换样子才比较稳妥。”
“改换样子?”于素衣奇道。
“对,化个妆,这样才不容易让别人认出来。”
“化妆可以,但别把我改成白发老婆婆的模样,”想到自己正当韶华,却要假作一个齿摇嘴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于素衣老大不乐意。抬眼见李易风正皱眉叹气,忙改口道,“装作老婆婆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师叔你也要扮成白发老公公,那才公平。”
李易风闷咳几声,挥手道:“明天再说,早点睡了吧。”
到得第二天早上,于素衣听得门响,忙睁眼看去,只见李易风臂下夹着一个包袱走了进来。
“师叔,你起得好早。”于素衣揉揉眼睛,看向李易风,不觉笑了起来,“师叔,你刚下过地?”
只见李易风一身粗布衣衫,袖子卷得老高,脚上一双芒鞋,脚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一副刚下过地的农民模样。
“有什么好笑的?”李易风一瞪眼,“快点起床,否则误了庙会我可不管。呶,这是给你的。”说完将手中包袱扔在于素衣的床上,转身推门而出。
于素衣边叹气边伸手去捞那个包袱:“哎,师叔太没想象力,他将自己扮成一个庄稼汉,想来我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翩翩美公子,轻摇罗扇,回眸顾盼,倾倒美女一大片的美梦破灭了。
解开包袱一看,果然如此,一身粗布衣衫,土黄土黄的,做工极差。于素衣七手八脚的套在身上,对着客房梳妆镜转了一个圈,恰似一只土鸡开屏!
于素衣学李易风将袖子卷起,刚要出门找她师叔,李易风已推门进来,见着李易风的打扮,先是一愣,继而放声大笑:“不错,不错,挺象那么回事!”
“那是,那要看是谁,”于素衣一经夸奖,骄傲劲又上来了,“虽然衣服改了,精气神都还在着呢。再怎么看,也是活脱脱一个乔装打扮的盖世豪侠,”
“豪侠不象,倒是挺象土财主家栓门扇火的小厮,”见于素衣就要挑眉发作,李易风忙忍住笑道,“恩,英雄莫问出处,小厮也可以成为一代奇侠的。你看你装什么象什么,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百变书生的亲传弟子呢。”
于素衣听后大喜,也没细想李易风的话破绽百出(既然装什么象什么,还能让别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么?),急忙问道:“百变书生?很有名么?”
“这是自然,这位百变书生是江湖中的传奇人物,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有人说他是个童子,有人说他是个丫鬟,还有人说他是个和尚、村妇、书生、侠客、老媪等等,众说纷纭。”
“这还用猜?他是个书生呗。”于素衣撇嘴道。
“何以见得?”李易风问道。
“他的名字都叫做百变书生了,不是书生是什么?”于素衣瞪大眼睛看着李易风,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
“真聪明!”李易风忍俊不禁,“这个百变书生的绰号不是他自己叫的,而是别人起的。最初叫他这个名字的人见到的是他的书生容貌,印象深刻,而这人在江湖上也非常有名,所以大家都这么叫开来了。”
“哇——真是厉害!”于素衣心驰神往,“如果哪一天能教我碰到他就好了。”
“碰到他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这倒也是,如果能够被我认出来,他的易容术岂不是落了下乘?”于素衣一想也对,“如果是这样,我又何必要去结识他?”
“不管你有没有机会结识他,现在咱们得好好拾掇拾掇,”李易风忍住笑道,“否则让人家一眼就看出破绽来,也太不成话。”
“我已经改装好了呀。”于素衣伸展双手,在李易风面前转了一个圈。
“这叫好了?”李易风指指她的袖管,“你瞧过哪个小厮有这么白嫩的手臂?”又伸手去拽她的头发,“你看过哪个小厮顶着一头乱发?”
“哎哟,这倒是忘了”于素衣一吐舌头。“师叔,你的手臂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黑的?”
李易风不理她,从身边拿出一个纸包摊开,抓了一撮,径自往于易衣的脸上、手上抹去,接着又快手快脚地帮于素衣挽了两个羊角髻。
这回于素衣再站到镜子前,镜子中一个灰头土脸的一个烧火小厮与她对视。
于素衣哈哈大笑:“师叔,真有你的,这样走到街上,任谁也不会认出我来。”
“恩,记住:不要笑得太过。你笑起来牙太白,眼睛太亮,这样不行。恩,现在这样好了,就这样。”李易风仔细端详。
于素衣细瞅镜中那个不苟言笑的陌生面孔,心中蓦的一阵惊慌,转过头来看向李易风:“师叔,我这样走到街上,万一冲散了怎么办?万一哪天我们走丢了,师叔,你还能认出我吗?”
你还能认出这个从小缠着你又哭又闹,撒娇胡闹的小素衣吗?还是仅仅是个陌生人?
“哈哈,这倒确实有点困难,”李易风逗她,见她脸色有异,忙改口道,“不过你放心吧,师叔认人不是用眼睛,而是靠鼻子闻的。”
“靠鼻子闻?”于素衣的心悄然放了回去,遂展颜笑道,“那不成狗了嘛。”
现在,这叔侄俩(按李易风的说法),或者说是兄弟俩(按于素衣的说法)正徜徉在这个小镇的街道上。
说徜徉,一般是在空旷地带,可是于素衣觉得今天这里人山人海,既然是海,用徜徉这个词应该不会错。
如此一来,自己和师叔就是两条自由自在遨游的小鱼了。
于素衣喜欢这种比喻。
一手抓着糖葫芦,一手紧拽师叔衣角的于素衣,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自在与快乐。
可惜,有句老话说得好: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于素衣的自在与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
农夫模样的李易风在一个卖农具铁器的摊子前停了下来,然后开始认真翻检那些锹铲斧锄。
“师——叔叔,你要这些作什么?”于素衣大为不解。
“这些东西农忙时都会用到,难得逛庙会,当然要检趁手的买一些回去了。”李易风一边翻看一边答道。
“这位大叔说的是,我们连记铁匠铺的铁器是出了名的,这里十村八店用的都是我们连记铁匠铺的铁器。而且庙会期间,我们还打折,保管您满意。”摊子老板忙接口道。
“啊?”于素衣瞠目结舌。农忙?
正想着,李易风已经挑好了一柄斧头,一把砍柴刀,付了银钱。
于素衣手中忽然一沉,原来是老板已快手快脚将斧头与刀的锋口用纸包好,交到于素衣的怀里,差点掉下去砸了自己的脚:“小哥,拿好。”
于素衣一边嘟嘟囔囔的跟老板道谢,一边暗自唠叨:
师叔入戏也太深了吧?
即使想装得象一点,也不必真刀实枪的去买这些累赘东西吧。你看那些唱戏的,演武将也不过拿根马鞭意思意思,有谁真的牵匹高头大马上台来着?
难不成,师叔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这里隐居,做个山野村夫?
于素衣刚想问个究竟,却见师叔,已经背着手,朝下一个竹器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