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素衣一手拎着斧头,一手提着砍柴刀,嘴里含着糖葫芦,眼睛还得紧盯着人群中穿行的李易风,生怕走失了,心中直犯疑:究竟哪里出了岔子?好端端的庙会,结果竟然变成做苦力。
于素衣紧走两步,赶上李易风,赶紧将手中的刀斧交给他,才腾出手从嘴里取出糖葫芦来,由于含得太久,连嘴巴都麻木了。
于素衣活动活动嘴巴,趁机低声抱怨道:“师叔,你这是做什么?累死我了。”
李易风看看手中的刀斧,又看看于素衣,咳嗽一声,板起脸来:“这些东西应该由叔叔拿吗?在家时你爹是怎么教导你的?尊敬长辈知道不知道?”
“我爹说了,出门在外,自然应该听叔叔的话,”于素衣嘟起嘴,转动着眼珠大声说道,“当然喽,叔叔肯定也会爱护我,不让我受一点点苦的,不然回去怎么向我爹交代呢?叔叔你说是吧?”
“得,说不过你。”李易风笑。
说实话,小镇太小,也就南北东西两条街,一会儿功夫就跑了个遍。庙会上卖的东西也大多是些农家用的简陋物事,不多一会儿,于素衣便兴趣缺缺。
这就是传说中的庙会?怎么一点热闹好玩的东西也没有?师姐们说的舞龙灯、踩高跷、耍花灯,都上哪里去了?
于素衣不知道她所听说的那些娱乐项目大多是在过年过节,或是一些比较大一点的镇子上赶庙会时才会出现,这里穷乡僻壤,没有这些也是很正常的。
刚想提议回客栈,忽然传来了“当——当——”的锣声,于素衣一个激灵,全身兴奋细胞开始调动起来,伸手去扯李易风的衣袖,直往锣声响出而去。
人潮开始躁动起来,也都向镇北的地方涌动,于素衣仗着身子骨灵活,在人群中窜来窜去。李易风则就惨了,一面被于素衣扯着不得自由,一面还得顾着手中的刀斧不要蹭着别人,狼狈不堪。
不一会儿功夫,两人就已经深入人群之中,找定位置站下。于素衣抬眼看去,只见前面一块空地上,有一对父女模样的男女,老汉正敲着手中的铜锣召集人群,而女儿模样的人正低头摆弄着手中的一柄红绸钢刀,两人身后立着一根旗杆,上绣“比武招亲”四个大字的锦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师叔,比武招亲哎!”于素衣总算感到不虚此行,扯扯李易风的袖子,兴奋地说道。
“是叔叔,不是师叔。”李易风小声更正道。
“明白了,叔叔!”于素衣大声回道。
这边老汉敲了一阵锣,见得围观的人来得差不多了,于是放下铜锣,走到场子中央,向众人团团作了一个四方揖:“小老儿姓郑,乃山东人氏,家中也曾开得一个武馆,小女自幼初通武艺。这次小老儿特携小女不远万里来到宝地,寻我那结义兄长,并帮小女与指腹为婚的兄长之子完婚。哪知到得此地一打听,我那老友已于前年去世,而他的儿子也流浪他方,不知所踪,成亲之事是不须谈了。只是小女已过嫁龄,未得良缘,当真急煞老汉。小女又不愿回去,所以今天斗胆比武招亲,凡年在三十岁以下,尚未娶亲,能胜得小女一拳一脚的,在下即将小女许配于他。”说完又是一揖。
人群中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的慨叹老汉时运不济,有的同情女儿命运多蹇。于素衣朝那女子看去,只见她穿一身白底蓝花的粗布衣服,二十来岁年纪,亭亭玉立,虽面有风尘之色,但相貌姣好,不由生了一丝悯惜之意。
围观人群虽多,但真正上前比武的人,却是一个也无。说来也不奇怪,这种小地方,民众大多以农耕为生,既无时间,又无闲钱让自己的子弟去习什么武。所以一时起了冷场。
于素衣眼见老汉引颈盼望,却无一人出场,心中顿时一热,什么也顾不得了,当即分开人群,走上前去。
老汉心喜,忙上前抱拳:“这位小哥有礼了。”
于素衣也学江湖中人抱了抱拳:“老人家,今日有缘,得见令千金英姿飒爽,真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姑娘。在下原籍蜀中人氏,家中薄有几亩粗田,吃穿度日尚且不愁。在下上有爹娘、叔叔,叔叔年方三十有四,虽然超过三十,但超过不多,为人忠厚老实,体贴热心,勤劳肯干……”
老汉听得云里雾里,好不容易瞅了个她停顿换气的机会,忙插口问道:“敢问小哥,你这是为谁招亲?”
“我叔叔啊。”于素衣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
众人绝倒。
老汉欲言又止,斟酌了半天方道:“敢问令叔今天到场了没有?”
“呶——”于素衣用手一指,在场的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向李易风投射过来,“就在那儿。”
“既然如此,那就请令叔上来与我们见一面如何?”老汉说道。
众目睽睽之下,又见老汉说得客气,李易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好发作。这时前面的人群已经自动自发的让出一条道来,等着这位由侄子代为求婚的叔父上前亮相。
众人见得李易风一副老实巴交的农夫模样,不免有点失望,待见得他手中握有刀斧,又是一阵欣喜,但盼得一场英雄侠女喜相逢的场面出现。
老汉迎上前:“这位好汉,小老儿这厢有礼了。”
李易风还礼:“老人家你好。”
“这位好汉,刚才令侄介绍你还未曾娶妻,如若不嫌,是否愿意跟小女比上一比?”
李易风将刀斧放下,双手乱摇:“老人家,你莫听我侄儿胡言乱语,我是一个乡下人,半点武功也不会的。”
老汉眼光掠向李易风放在地上的刀斧,“这位好汉就不用过于谦虚了,小女擅长用刀,好汉是用刀,还是用斧头比较趁手?”
“都不趁手。”
“那你又为何买它?”于素衣插了一句话。
“是啊,既然不趁手,好汉又为何买它呢?”老汉点头问道。
“素衣,你还胡闹!”李易风朝于素衣狠狠瞪了一眼,然后诚恳地对老汉说道,“我委实不会武功,这些刀斧是买回去农忙时要用的。”
“那你不是戏弄我们父女么?”老汉见他说得诚恳,也就信了,但转念一想,却又一阵恼怒。
围观人群也失望之极,激愤不已。
于素衣在旁边捂着肚子暗自发笑,差点笑岔了气。
“都是鄙侄顽劣,对不起老人家和姑娘,这里我先赔个礼。素衣,快过来赔礼。”最后几个字,是李易风咬紧牙关,从牙缝中迸出来的。
于素衣吐吐舌头,乖巧地走过来,给老汉唱了个肥喏。
老汉仍是脸色不豫。
李易风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递给老汉:“老人家,实在是不好意思,大家出门在外都很不容易,这是我们叔侄的一点心意,劝当赔罪。”
老汉见他拿出钱来赔罪,又有点慌了,“不可,不可……”
“老人家你就收下吧,英雄女婿哪有那么容易找到的?在这之前到哪都要花钱。”于素衣从地上取过铜锣,反面朝上端着,倒成了一个圆形的浅盆,“这位郑老汉带着女儿流落至此,很不容易。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各位朋友,还请大家都帮衬一点,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说着,端着铜锣,走近众人。乡民也比较老实忠厚,见得他们父女俩窘状,纷纷掏出钱来,扔进铜锣之中。
老汉的比武招亲虽然显得虎头蛇尾,也没能招着乘龙快婿,但是没出一点力气,没露半点武功,就平白无故的得到了众人襄助。不禁心中感激,拉着女儿一个劲地拜谢大家。
趁着乱,李易风拾起刀斧,抓紧于素衣的手,将她拖出了人群。
于素衣还沉浸在自己的“壮举”中不能自拔,边走边埋怨道:“师叔,看不出你为人这么小气,明明兜里有上百两银子,为什么只给人家一串铜钱?”
“你闯祸了,你可知道?”李易风脚不停蹄,边走边沉声说道。
“闯祸?闯什么祸了?”于素衣大奇。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快走!”
直走得离镇十里地,李易风才放开于素衣,放缓脚步。
于素衣气喘吁吁,一肚子纳闷:“师叔,究竟是怎么回事?”
“素衣,你说,我们出门在外,为的是什么?”李易风问道。
“游山玩水?”于素衣笑答,见李易风脸色不豫,忙改口道,“恩,不对,是避祸。”
“既然是避祸,你怎么能抛头露面,还告诉别人我们来自蜀中?我们还要化装做甚,行迹全都败露了。”
“师叔,我是想为人要诚信,尤其是如果这个姑娘成了我的婶婶,怎么好欺骗人家呢?”于素衣辩道。
“谁的婶婶?谁要成亲了?”李易风脸色铁青。
“师叔如果不是想安定下来,隐居山林,又怎么会去买什么斧头、柴刀?”于素衣指指李易风手中的两样物件,“既然想安定下来,自然应该成个家了。这么好的姑娘,又到哪里去找?”说到后面,于素衣的声音越来越小。
“所以你就热心帮忙了?”
“是啊,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事小侄服其劳。”说起这些评书里的套话,于素衣溜得很。
“你——”李易风哭笑不得,“孔老夫子说得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什么女子与小人难养?我猜孔老夫子年轻时肯定被哪个年轻姑娘给蹬过,所以怀恨在心,说这种话来编排我们女子的不是。”
李易风无话可说,只有叹气。
见师叔叹气,于素衣方才慌了,忙拽住李易风的依袖撒娇:“师叔,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人家清清白白一女子,你戏弄她,又不给什么交代,以后她怎么做人呢?以后这样的玩笑少开为好。”
“恩。”于素衣低头认罪。
李易风见她不语,知她听进去了,伸手拉她的手:“走吧。”
“师叔,”又走了一会儿,于素衣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我还是搞不明白,你买那些刀啊,斧子啊什么的,究竟派什么用处?”
“我买这些是为了安家用,”李易风瞅见于素衣脸上皮皮的表情,瞪了她一眼,“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又是哪样?”于素衣小声嘀咕。
“我本来见这里民风淳朴,想在这附近找个僻静地方安定下来,但现在行迹已经败露,看来又得到别处去了。”
“师叔,我已经道过歉了。”于素衣低声说道。
“算了,你也是无心之过,刚才你帮了郑老汉与那姑娘,我心里也很是喜欢。”李易风温言道,“到得前面,我们寻找一个地方暂住下来。这段时间以来,我们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有些事,我总归要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