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人赶到的时候,却发现冯承天正躺在昨天吹曲的那块大岩石上,呼呼大睡。
于素衣看看冯承天不甚雅观的睡姿,又看看周围厚达尺许的积雪,皱了皱鼻,“就这样睡了?”
“那还怎样?”方勉之忍住笑道。
“你不是说他酒量极好么?”于素衣问道。
“也许是……”方勉之沉吟半晌,方才说道,“也许心情不好吧。”
“恩,心情不好自然容易喝醉,只是这天寒地冻的,”于素衣点点头,旋即向方勉之伸出手,“拿来——”
方勉之咬牙、蹙眉,深呼吸三次,方才平稳出声:“没想到我的狐裘大衣,竟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于素衣朝方勉之灿然一笑:“俗话说雪中送炭,胜过锦上添花,你这件大衣,值了!”
“值,当然值!”语毕,方勉之转身欲走。
“哎——哎——”于素衣见状忙道,“你干吗去?”
“回去——”方勉之也不回头,径自行路。
“那么他怎么办?”眼见方勉之愈行愈远,于素衣大急,“还有我。”
“放心!他死不了。”方勉之嗤笑了一声,“至于你,腿长在你自己身上,问我做甚?”
于素衣看看毛茸茸裘皮大衣覆盖下呼呼睡得正香的冯承天,又看看渐行渐远的方勉之,盘桓了一番,随即撒腿去追方勉之:“老方,等等我!”
方勉之闻声脚步未停,只是走势缓了下来。
待得于素衣追上方勉之,两人并肩而行。
过了一会,方勉之问道:“怎么?不想待在那里?”
于素衣皱皱鼻子:“你都走了,我还待在那里作甚?再说了,待在冰天雪地里,傻看着人家呼呼大睡,好无聊!”
方勉之不觉笑出声来。
“当然了,几个朋友围坐一起,烤点鹿肉,喝点小酒,赏赏雪景,就另当别论了。”于素衣笑道。
方勉之扭头看了看于素衣的脸庞,似笑非笑。
于素衣已经猜出他肯要要指出她不会喝酒一事,赶紧打岔道:“老方,你说怪不怪?”
“恩?”方勉之扬起右眉。
“这两天,我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恩。”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于素衣的故作玄虚没有收到任何效果,不禁有点火大。
“我在洗耳恭听。”方勉之简单说道。
“这个冯承天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你跟他共事,可得小心了。”
“冯大哥自然不是简单人物,否则怎么做得了任行教的护教左使呢?”方勉之不以为然。
“我不是说他武功超绝,而是说他的精神有问题。”
“恩?!”虽然还是简单的一个“恩”字,但分量却重了不少。
于素衣见自己说的话总算起到了效果,轻吁一口气,“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有些人会以两种面貌出现,平素里性格温和,待人有礼,有一天大家却惊讶的发现:他竟然是个凶手,突然凶性大发残忍的杀害了自己的亲人朋友。”
“这我倒是听说过,”方勉之点头,“有的想是患了失心疯,也有人性格内向,不善言辞,突然行凶是内心积怨太深突然爆发的缘故,但这跟冯大哥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说他也是这种人?”
“非也!”于素衣摇头,方勉之刚松了一口气,却不曾想被下面的惊人之语吓了一跳,“他不是双面人,而是多面人,危险系数高出十倍!”
“怎么讲?”方勉之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过来了。
“难道你没有发现:你这位冯大哥,一时高洁雅致,一时温文有礼,一时语带殷勤,一时沧桑落墨,一时又显得放荡不羁?但凡常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表露出这么多种特质?”于素衣扒着手指细细评点。
“这就是你对冯大哥的评价?”方勉之问道。
“也不能说是评价,只是一点疑惑罢了,”于素衣沉吟道,“就算人的经历不同,有的比较丰富一点,这么多种特质也不可能同时并存,况且变化之快,令人叹止。”
“不知道冯大哥听了,会是什么观感。”方勉之喃喃道。
“你不会告诉他吧?”于素衣的心拎了起来,“老方,你可不能不够哥们,将这些话捅漏出去。”
“哈哈,我自然不会,不然气坏了他的鼻子可怎么办?”方勉之虽然承诺,但脸上显露的神色表情却是另一回事。
“我可是帮你哎!”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说。”方勉之忍着笑。
“不仅不能说,而且要多加小心。别看他现在跟你客客气气的,万一哪一天突然对你下手,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哈哈哈!”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雪地里又传来了河东狮吼。
“知道了,哈哈哈!”
接着便是两人的追逐战。
直到客栈门口,方勉之方才端正颜色,说道:“素衣,女孩子可能心眼比较细,对我来说,冯大哥只有两种面孔。”
“什么?”于素衣歪头问道。
“对男人的,以及对女人的。”说罢,领头进入客栈大门。
“对男人的,以及对女人的,”于素衣低头喃喃自语,“哎!你这是什么意思?”抬首却只瞥到方勉之的白色衣角在拐弯处一闪,已不见踪影。
于素衣重复两遍,仍不得要领,忽又想起一事:“他说女孩子心眼比较细,是不是变着法子说我心眼小?这个老方!!”
随便用了些点心。填饱肚子后,于素衣回房去找洪雁飞,却不见她的踪影,想是出去赏雪去了。
于素衣又不想去找其他人聊天,百无聊赖之际,决定定下心来练习一下武功。想想真是惭愧,自从上次受伤以来,一直没有好好练过,有时甚至连早课都做得马虎了事。若是在峨眉山上,恐怕早就要挨师父训斥,甚至被罚面壁思过了。
背上青霜剑,外罩一件斗篷,于素衣就这样出了门。到得镇口,踌躇一番,决定还是西行,与这两日惯常行走方向正好相反。
雪已然不落,但天还是阴的,猎猎寒风吹过,将高处的雪粒扬起,细细的,在风中飘过,倒似为风划过了一道行走的痕迹,别有一番味道。
于素衣见得地上茫茫一片,一片足迹也无,一阵兴起,遂提气蹑步,运用师父教授的凌云步法在雪地上快步蹿行。走得半个时辰光景,停住脚步,回首看向雪地,只见厚达一尺的雪上,间或夹杂着约有半公分厚的淡淡足迹,从远至近,直至足下,而足下积雪,却已没过脚面,想是凝神停步的缘故。
于素衣见状一阵欣喜。峨眉山顶,冬日常有积雪覆盖,素衣经常跟师父师姐妹们一起踏雪而行,足迹深浅不一,与个人的内功修为有很大关系。峨眉派武功本以轻巧灵动见长,师父应若华身为一派之长,武功早已练得出神入化,光那套踏雪无痕的轻功,众弟子就难以望其项背。当然,这里说的踏雪无痕,也并非真的一点足迹也无,而是若有若无,似有似无。
而其他大弟子,如林晓筠等,留下的足迹就会稍微明显一点,再到于素衣等小弟子,就更输一筹了。今日她看到自己的足迹深浅竟然可以跟林师姐她们相仿,自然心情激动。想想自己这段时间也没认真练习,竟能有如此激进,应是那几日自己私自听到的师父传授的落英剑法的心法起了作用,竟能在不知不觉间武功大进,差不多达到了师姐们的水平。
但转念又一想,因缘际会,自己得知了峨眉派最高武功心法,没好好练,就能有如此进步。师姐们认真练习,不知道又会提升到什么程度,心中不禁一阵沮丧。暗下决心,今后一定要好好练习,决不能让她们给拉下太多。
其实由此可以看出,于素衣这人生性乐观,胸无大志,有如此奇遇,也没想到要如何出人头地,扬眉吐气,将林晓筠等过去对她极不好之人教训一番,让她们俯首称臣,而仅仅是不要拉下太多,不被欺负足矣。所以,决心是下了,动力却远远不够。
当然,这是题外话。但说于素衣踌躇满志地下了一番决心之后,仓啷一声,青霜宝剑出鞘,剑花一挽,一招穿花拂柳,疾刺出去,正是落英剑法中的第一招。
紧接着空谷花音、花前月下、春风似剪,一招接着一招,一直到梨花寒火最后一式,于素衣使得是行云流水,比之前又顺畅了一些。
三十六式堪堪使完,于素衣随手一剑,却发现正是穿花拂柳,心中不禁好笑:看来下次迎敌,再也不用象以前那样为选择哪一招而踌躇半天、痛失先机了。
于素衣决定先将剑式练熟,于是她练了一遍又一遍。却发现自己每一次使到最后一招梨花寒火后,紧接着的一招就是穿花拂柳。练了两遍后忽的又想起一个问题:现在是自己独自练习,真到了与人对敌之际,自己出什么招,总得根据对方的反应而来,如果对方想卸自己的右胳膊,我还是象现在这样不假思索的接上穿花拂柳,那不是将自己的胳膊白白送上门去?长这么大,光听过独臂神尼的名号,还没听过独臂女侠,自己又是峨眉派的,目前峨眉派老尼姑的位置还空缺着,这个预兆可不大好。
胡思乱想了一阵,于素衣随手一刺,竟仍是那招穿花拂柳,忙镇定心神,继续使下去,到了最后一招,这次于素衣有了思想准备,准备使一招落英缤纷,却发现手臂向前平伸,剑尖朝前,那一招往下挑刺的落英缤纷竟使不出去。饶是于素衣应变颇快,她手往回缩,手腕急翻,剑是刺了下去,却端的是别扭异常,全然没有了剑意中的平和自然。
于素衣从梨花寒火开始,改换其他剑式,改来改去,始终不太顺手。心中不禁焦躁起来,浊气上升,一剑飞出,郁结之气随着剑势急逝而出,仔细一看,仍是那招穿花拂柳。
于素衣一气之下,挥起剑来向空中直砍直刺,毫无章法,纯粹是为了泄气。这样挥舞了一阵,忽又笑了起来:哪有这样使剑的?这完全是刀法嘛。
既是如此,索性用来练习那套近乎刀法的衡山剑法。于素衣荡出一剑,正是衡山名技“平沙落雁”,可惜的是手势精确,声势不足,端的是江南清秀女子临窗绣花,全然没有一丝大漠荒野中骑马弯弓射雁的气势。
于素衣愣了一愣,又挥出一剑,正是一招“金蛤铁马”:仍是毫无气势,使到一半,已使不下去。
刚才乱砍乱舞大开大阂的气势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一开始正经练剑,就会出现如此状况?
难道,我真的与这套剑法无缘?就象我跟他,再怎么努力,也是徒然无望?
于素衣一用力,手中之剑如虹般疾刺下去,没入雪地,犹自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