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素衣也曾经历过几次生死,自认堪破得已颇为透彻,但原先那几次都有个渐进的过程,且觉得必死无疑,在无法可想的情况下,不得不大度豁达一些。
而这次却截然不同,于素衣一门心思想着救人大业,一点这方面的思想准备也没有,。正在她被华山派三人说得越来越心惊肉跳之际,章蕴之的铁藜子已破空而来。于素衣直觉性的闪身躲避,可未曾想此际她不是在平地,而是在一棵伸向悬崖外侧的歪脖老槐树上,结果铁藜子是躲过去了,人却如棒槌般直直坠落下去。
于素衣只觉耳际生风,心中除了下意识地念叨“我要死了”、“我就死了”,根本无暇思及其他。
在飞速下落过程中,于素衣就如同一个溺水的婴儿般,四肢横挠乱抓,哪怕是抓到一根稻草也好。
就这样乱抓乱挠之下,好巧不巧,竟然真让她抓到一根树枝,可惜的是下坠的速度太快,冲劲太大,柔弱的树枝哪经得起如此冲击,“喀嚓——”连同树干齐根而断。于素衣手持树枝,继续往下坠落,只是下落的力道稍微缓了一缓。
于素衣心中一喜,只盼得再多来几次这样的遭遇,顺势消掉一些下降的力道,断手断脚势不可免,但终究能保全一条性命。性命保住了,才有顾及其他的可能。
只是世间哪有那么的巧事,能碰上一次已是万幸了,怎么可能接二连三?在飞落过程中于素衣倒也依稀看到一些树木的影子,要么离自己太远,要么太过细小柔弱,根本连抓住的可能性都没有。于素衣也心灰意冷起来,索性不再伸手企图去够什么东西,只是静静的等待生命最后一刻的终结。
命运真是件很奇妙的事,你不想出事时它偏偏出事,你想求生,偏偏就求生无门,等到你真的放弃了,它却又悄悄地为你开启了一扇窗户。
话说于素衣已放弃求生努力,身子直往下坠之际,忽然隐隐约约见着身下有一团阴影,若在此之前,她必定会大喜若狂,伸出手足去够,哪怕只抓到一点半点,可现在她只是静静的看着,静静的从树枝缝隙中穿过,继续往下坠落。
然后她感觉自己的身子突然一紧,紧接着听到布帛撕裂的声音,尖利而刺耳,同时伴随着树枝的断裂声,再接下来,一丛茂盛的枝叶劈头盖脸朝于素衣的脸上砸了过来,身子的下坠趋势竟硬生生的停滞了!
于素衣一呆,左右张望,只是自己被葱茏的树叶覆盖着,什么也看不到。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来拨开枝叶,四处观望,才发现峭壁上斜斜伸出一棵老榆树,似有上百年的历史,躯干遒劲,枝叶茂密,其中一枝树干已耷拉下来,想是被于素衣急速下坠的身子给折断了的,正好砸在于素衣的脸上。
自己身无半处着落,那么究竟是怎么停下来的?
于素衣转过头去一看,才发现竟然救自己一命的竟是自己的衣带,挂在树干之上,随着自己身形的转动,更是颤颤巍巍,摇摇晃晃。
于素衣赶紧定一定神,稳住身形,心中暗自庆幸:幸好自己穿的是粗布衣服,结实坚韧,如若是什么丝啊绸啊的,还不早就被扯破满天飘了?饶是如此,也已被扯裂了半截,还有继续撕裂的危险。
于素衣不知的是,坠落时间越长,下降速度越快,冲劲也越来越大,也亏得她在下落过程中没有用手去够,去撑,否则纵使不会摔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胳膊却必是报废无疑。
正是于素衣这一念间的无为救了她一命,接着衣带被树枝挂住,树枝的剧烈摇晃、衣带的撕裂,慢慢缓解了她下坠的势头。
性命虽然暂时无虞,可这般挂在树上却是狼狈无比,整个人无着无落,稍微动一动,便听得布帛刺耳的撕裂声,并伴随着岩石间沙土的簌簌坠落,这般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又该如何是好?
还有山谷间的寒风猎猎作响,刮擦着遍是伤痕(下坠过程中被枝叶刮擦所致)的脸庞,更是一阵阵的刺痛。时间一长,势必被来往的过堂风风干成一块美味的“人干”。
于素衣试探性的去够旁边的树枝,只是除了覆盖在身上的那束枝叶外,其他都离得较远,够也够不着。此时的于素衣,除了背后那根岌岌可危的衣带,没有一处着力,空有一身轻功无法施展。
没奈何,只得将一切希望放在背后那根衣带上。于素衣以极缓慢的速度拧过身子,伸手攥住衣带,慢慢慢慢的往上攀爬。一会功夫,已是大汗淋漓。当于素衣慢慢爬到衣带尽头之际,衣带也堪堪裂得差不多了,于素衣微一凝神,用力一扯,衣带应声而断,于素衣也已借着这股力道,腾身而起,扑向了老榆树的主干。
就当于素衣摸到老榆树那粗壮的树干,大松一口气时,逆转性的事情发生了:嶙峋岩石中本就根基不深的老榆树,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被连根拔起,随着于素衣一同堕入深渊——
多少年后,当于素衣回想起这段经历时,总是慨叹人生的生死变幻、波折无常,尽在这片刻间集中体现了。
每次在你感到绝望时,老天就会给你一点慰籍,鼓励你鼓足勇气,继续生活下去;
可是,当你感到高枕无忧、安全无虞之际,灭顶之灾往往会席卷而来,给你个措手不及。
但在当时,抱着粗树干的于素衣可没时间,也没心情去慨叹这个,甚至都没想起将手中的树干扔掉,就再一次直直下落了。
这次,可没花多少时间,就听得“扑通——”、“哧溜——”两声声响,山谷之中便悄无声息。
半个时辰之后,于素衣悠悠醒来,张开双目,惊异地发现自己深陷在一片泥泞汪洋之中,堪堪只露出一个头在外面,而那棵老榆树,正横在离自己头不远的地方。于素衣刚一动弹,身体就急急下陷,不觉大惊,赶紧凝神不动,污泥已没到了嘴边。
于素衣顺了一口气,忍住头痛欲裂的感觉,慢慢开始思考:这里,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沼泽之地?据峨嵋的师姐们说,蜀中多瘴气,多湿地,人或牲畜一旦陷入进去,越挣扎陷得越深,无一生还。
如果于素衣直接从悬崖上跌落进沼泽,早已遭受没顶之灾,决无生还余地。也亏得她事先在老榆树上挂了一挂,老榆树距离谷底不算太高,这样才不至当场丧命。只是落下来时脑袋被老榆树的树干磕了一下,昏迷到了现在。
弄通这个道理后,于素衣的心稍安了一些。可后面的问题接踵而至:被困在这个滑不溜秋,无从着力的沼泽地里,又该如何脱身?
谷底本就光线昏暗,随着时间的流失,天色渐暗,浑身湿透,裹在泥浆里的于素衣不觉感到一阵一阵的凉意。于素衣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身子不由自主又往下陷了一些。
怎么办?怎么办?于素衣忽又急得满头大汗。
面对那棵横躺的老榆树上,于素衣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她摒住呼吸,将头靠向老榆树,竟然被她挨着了。接着,头部着力,再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抓老榆树的树干,老榆树微微向下陷了一点,于素衣竟然没有继续深陷下去。抱着老榆树喘了一会粗气后,又将另一只手伸过去抱住老榆树,身子还是没有陷下去。
这下于素衣精神大振,腿部一个大动作,竟然骑在了榆树的树干之上。此时老榆树树干彻底陷入泥底,但一人一树的下沉趋势得到了稳定,就好似乘上了独木舟,免却了覆顶之虞。
接着于素衣从老榆树上扯下两根粗枝,绑在脚上,两根树枝枝叶茂盛,就好似两柄蒲扇一般。然后于素衣又扯下两根拿在手里,如此一来,就好像一匹钉了四个巨大马蹄的马儿,既可分散体重,又可移动身体,向山谷边缘匍匐前进。
就这样一柱香的功夫,于素衣忽觉手下(手脚并用,手当脚用)一硬,原来已到了陆地之上。于素衣大喜,赶紧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上得岸来,连树枝也来不及解开,于素衣即四肢无力,呈大字型摊在那里。
一线天幕静静地挂在于素衣的面前,上缀几颗稀疏的星子,闪烁着清冷的光芒,似乎距离于素衣有万里之遥,却又似乎近在咫尺。
在杳无人迹的山谷里,竟还是它,距离自己最近。
歇息片刻的于素衣,解开四肢捆绑的树枝,缓缓站起身来。
此刻谷底已是一片漆黑,如不尽快觅得一个栖息之地,恐怕不单有爬虫毒物的侵袭,光是谷底的寒意,也难以抵抗。于素衣在谷底摸索半天,最终在山壁上发现一个黑乎乎的洞穴,尚可容身。
于素衣大喜,正欲举步迈入。
就在这时,一阵寒风袭面,于素衣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