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孤女，打小在峨嵋山上长大。
因为是孤女，所以没有人知道她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谁。
据峨嵋派掌门闲庭师太日后回忆，那一年冬天她下山追杀一名唤作“粉蝶子”的采花贼，整整追了三千多里地，总算取下他的首级。在回程途经沧州时，师太隐约听到一声婴儿的哭泣之声，循声而去，在郊外的一座破庙里，发现了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小脸已经冻得发青，哭声断断续续，就快不行了。那天漫天飞雪，大地苍茫，罕无人迹，师太悲悯之心顿起，将这个婴儿抱上了峨嵋，起名灵秀。
这个叫灵秀的孤女就这样在峨嵋山上，跟师父学艺，跟师姐妹们一起练功，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了。
山上日子甚为清苦，但是灵秀自小打山上长大，倒也不觉得难耐。只是其他弟子至少还有父母与兄弟姐妹来念想，而自己却是孤苦伶仃，连个姓都没有，故常常顾影自怜。师父是第一个发现自己，并将自己带上山来之人，在灵秀心目中，宛若亲生母亲一般。只是师父平素里待人甚为严苛，不苟言笑，又有那么多的师姐妹，就算对弟子们有所关爱，分到她头上也已是寥寥无几了。
所以灵秀就拼命的练功，拼命的练功，以期获得师父的注意。
灵秀做到了，在峨嵋的那帮同龄师姐妹中，灵秀的武功是出类拔萃的。师父对这个天资聪颖、武功进步很快的小弟子越来越另眼相看了，经常对其他弟子说：你们呐，要是有灵秀一半的出息就好了。
师姐妹们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有的撇撇嘴：有什么呀，不就是傻练么？
灵秀也不生气，师父就是她的天，其他人又算得了什么呢？师父的一句慰勉之语，足以让她心里回味好几天，甜滋滋的，莫要说吃苦了，就是让她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后来，她隐然成为年轻一代的代表。
再后来，师父当众立她为掌门弟子。
这就意味着：闲庭师太将峨嵋的未来交到了她的手里，只要她继续努力，不负众望。
这样的压力，对于一个年仅十七的女弟子来说，不可谓不重，但是灵秀不这样想，她需要这样的压力，她需要这样的器重，这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不可或失的精神支柱。
在她被立为掌门弟子的那天夜里，师父将她叫进峨嵋后首祠堂，对着列位祖师的灵牌一一磕头行礼。然后，交给了她一个重要任务。
一个关系峨嵋派生死存亡、后代基业发展的重要任务。
那就是：打入峨嵋宿敌——衡山派内部，不计任何代价，获取他们的武功机密。
“啊？！”于素衣惊呼出声。
“嗯？有什么问题么？”沉浸在往事中的老妇人被于素衣的这声惊呼打断，略略侧头，向于素衣方向问道。
“噢，嗯，”于素衣慌忙掩饰，“没什么，我是想，这样的任务，是不是太危险了点？”
“当然危险，峨嵋衡山素来势不两立，要想成功进入他们内部，还要获取他们的最高武功机密，谈何容易？”老妇人桀桀笑了起来，“不是危险万分的事情，凌云师太又怎么会独独选上我？”
“那么婆婆，你答应了么？”
“这是关系到峨嵋未来基业的大事，也是师父对我的厚望，我怎么可能不答应？”
闲庭师太之所以选择灵秀，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一来灵秀是下一辈人物中的佼佼者，天资聪颖，应变能力较强；二来她是个孤女，没有任何身世背景；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灵秀自小在峨嵋山上长大，峨嵋就是她的家，忠诚方面是绝对的。
至于她用了多少心机，想了多少办法，碰到多少运气，历尽多少辛苦，都不是这里所要讲的，最终灵秀如愿以偿，获得当时衡山派掌门于沧海的垂青，成为掌门夫人，并为于沧海生了一个女儿。
“婆婆，那么你女儿也姓于？”于素衣小心翼翼的求证。
“她爹姓于，她当然也姓于了，”老妇人不耐烦道，“小姑娘你别老打岔好不好？”
在获得于沧海的信任后，灵秀处心积虑，终于某日偷得衡山派落雁剑谱，然后抛夫弃女，回到峨嵋。
回到峨嵋后，自然获得闲庭师太的大加赞赏。但此事关系重大，峨嵋派除了几位“闲”字辈的几位师太有所耳闻外，其他人等一概不知，大家都只以为灵秀下山历练了几年。
又过得几年，凌云师太坐寂归天，在“闲”字辈师叔伯的支持下，掌门之位毫无异议地传到灵秀手中。自此，灵秀正式落发，法号定慧。
“你……你……你就是定慧师祖？！”于素衣虽然隐约猜到一些，但是当老妇人亲口说出来时，仍是大为惊讶。
“嗯，我就是定慧。”老妇人点头。
“定慧师祖不是早在十几年前就……就已……升天了么？”
“哼！那个贱人巴不得我早点死掉，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到现在我也没有如她所愿，”老妇人狠狠说道，但到得后来，却带有一丝凄凉，“只不过现在，唉，生不如死啊。”
于素衣本想责问她如何忍心抛夫弃女，但见她如今这副惨象，犹豫半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执掌峨嵋后，我一面大力网罗挖掘人才，一面暗地潜心修习衡山剑法，可惜进展缓慢。我也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大业，也不急躁。一日也巧，我在山下碰到一个女娃，年纪跟我那女儿相仿，骨骼清奇，手足修长，是块练武的好材料，心中喜欢，就跟卖她的人贩子商量，将她买了回来，带上山来精心雕琢。据人贩子讲，这个女娃好像姓应，我见她年纪虽小，但长得眉目如画，言笑宴宴，给她起名应若华，取诗经中‘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意。”
“师父！”
“对，”老妇人桀桀而笑，“这就是我一手带大的弟子，我倾囊相授的弟子，也是致我于死地而后快的弟子。”
于素衣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先不讲这些。在我精心布局时，我遭遇了一个重大的挫折，那就是不管我怎么苦练衡山剑法，进展始终非常缓慢，更别提与本派落英剑法合二为一了，发挥出巨大威力了。一个门派的成名剑法，肯定已经过千锤百炼，如果说很难学成，要么是修习之人太过愚笨，要么是没有找到窍门。天下说我笨的人恐怕还没有几个，那么结论只有一点：我被于沧海那个老贼骗了，拿回来的剑谱是个假的！”
“不，不是假的——”于素衣直觉性的张口反对，她也遇到同样的状况，且不去判断于沧海对灵秀是否有夫妻之情，但她笃信：师叔决不会骗她。
“你一个小女娃懂得什么？”老妇人截口啐道，“我开始也不信，一味强加练习，到得后来气息岔位，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于素衣大惊。
“幸亏发现得及时，命是保住了，但是每到正午时分，若有万针攒心之痛，令人生不如死。我寻思半晌，解铃还需系铃人，唯有找到正宗的落雁剑法，方可解我困厄。此时于老贼已经过世，将衡山派掌门之位传给了他的大弟子，不足为惧。我虽然不能亲临督战，但应若华这贱人武功已略有小成，我又传了她峨嵋落英剑法，再加上几个师叔伯的襄助，相信定能扫平衡山，得胜而回。”
“婆婆，你的亲生女儿还在衡山，你考虑过了吗？”说到这里，于素衣已明了其中关节，涩声问道。
“亲生女儿又如何？我修书一封，让应若华转交与她，希望她能回到我的身边，可她怎么说？她说她母亲早已去世，她死也要死在衡山，跟她那个死鬼相公一起。”
“所以，你们就杀了她？”于素衣缓缓问道。
“既不认我，留她何用？听应若华那贱人回来汇报，衡山灭门之时，她自刎在她相公的尸首之前，也算是遂了她一桩心愿。”
听老妇人平静地叙述着前尘往事，于素衣浑身簌簌发抖，无边无际的寒冷将她淹没其中。
“衡山这一役我们虽大获全胜，但也是惨烈无比，”老妇人继续道，“几位闲字辈的师叔伯损失殆尽，年轻一辈中应若华那贱人俨然已成气候。虽然她没有帮我找回衡山剑法，但是我也没有责怪于她，在各种场合表明未来掌门之位非她莫属，她竟然——竟然仍沉不住气，向我发难，将我推入山崖。”
“啊？这又是为什么？”于素衣百思不得其解。
“还能为什么？她想早日夺得掌门之位，摆脱我的控制。怪都怪我瞎了眼，养虎为患，报应啊，报应！”老妇似笑似哭，鬼魅异常。
于素衣看着眼前这如疯似颠的老妇，心中感情复杂，仇恨与怜悯交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妇人笑了一阵，说道：“女娃，现在知道了你师父的真面目，你有何感受？”
于素衣仍是无语。
“不说也没关系，我知道你生性淳厚，”老妇人笑道，“但你要牢牢记住：对待恶人一定要用极恶手段，否则你会被人吃掉，连渣子都不剩下。”
“我……”
“你想出去吗？”
“想，我想出去，我要去救人。”
“嗤——就凭你现在的武功？！”
于素衣面红过耳，继而大声道：“就算拼了命，我也要试上一试！“
“勇气可嘉，做法愚蠢。”老妇人笑了一笑，“应若华那贱人阴险无比，狡诈过人，若没有筹码，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救人？只是逞匹夫之勇罢了。”
于素衣默然。
“嗯，你想得到，我偏偏不让你得到；你不想得到，我倒是要让你得到。小女娃，你听着，我给你两个筹码，至于能否逃脱生天，顺利救出人来，就看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