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素衣大惊,急急掩进山石之后,屏息不动。
过不多时,便听得脚步声匆匆而至,纷纷杳杳,连绵不绝,似有大批人马赶了过来,经过于素衣隐身的山石,未做滞留,也未有丝毫的搜索,急急向后山走去。
于素衣见不是来捉拿自己的,心中略微定了定,好奇之心立刻占了上风,便从石后悄悄探出头来张望,只见这些人三五成群,衣衫不整,有的口中还打着哈欠,显然是白天光明顶上聚集的群雄,在睡梦中被那两声信号弹惊醒,故急急爬了起来循声探个究竟。
于素衣遂也混入人群,一同赶往后山。
转得一弯,便已到了后山。此际天空的焰火早已湮灭,但后山所见之处火把通明,人影瞳瞳,倒似比白天更热闹了几番。加上有人源源不断赶来,聚集人群不断扩大,相互询问探询之声也嗡嗡作响,而最里面似有兵器相击之声。
于素衣等人想挤进去看个究竟,同时也有人正从里面往外挤出来,两下相撞,结果是进进不得,退退不得,于素衣心下着急,扯着一人打听:“这位兄台,敢问里面出了什么事了?”
那个汉子打量了一下于素衣,道:“小兄弟还不知道么?里面打得正凶呢。”
于素衣茫然摇头。
这名汉子接着道:“有人去抢人来着。”
“抢人?抢谁?”于素衣忽然明白过来,“你是说师——李易风?”
“是啊,估摸着有人寻思,明日再怎么着,好事也轮不着自己,索性先下手为强了,”这个汉子语带一丝幸灾乐祸,“未曾想峨嵋派人把守得紧,刚一动手便被人发觉,呵呵,偷鸡不成蚀把米……正被人围攻呢。这些人现在面皮也撕破了,正拼着命呢,刀枪不长眼睛,不小心擦伤碰伤只能算自个倒霉,小兄弟还是别往里挤了。”
“哦,原来如此,”于素衣心想,原来有这打算的不止自己一个。这些家伙冒冒失失,贻误了时机,今夜想要将师叔神不知鬼不觉的救出,看来希望已然渺茫,心中不觉暗恼。但是事关师叔的安危,自也不能坐视不管,遂跟那个汉子道了声谢,更往人群之中挤去。
好不容易挤到里面,于素衣定神一看,暗自心惊,只见山壁之前的一块空地之上十几人打得正欢。仔细看去,一个手持判官笔的中年文士,一个手轮两把宣花板斧的彪形汉子,一个头发花白的猥琐老头,还有一个大腹便便的富贾,仔细一看,竟然便是山西五虎断魂刀的王老爷子。
别看王老爷子长得富富态态,身形却颇为矫健,在三名峨嵋弟子的围攻下,居然丝毫不落下风,刀刀断魂,虎虎生风,在周围火把的照映下,似在周身舞起了一团光影,三名峨嵋弟子无法近身上前。
而那名中年文士,于素衣只看了几招,便知是判官笔中的好手,速度够快,下手够狠,但是总觉得不够精妙,不够有效。她不知道,自从修习了方勉之相赠的“梦蝶点穴手”后,自身的修为与眼界不觉已有大幅提高。
于素衣也不及细看场上几人如何一一应敌,快速扫视全场,赫然发现师父、玄净大师、修松道长几人正稳稳当当立于一旁,并无上前帮忙之意,似成竹在胸,于素衣心中陡然一拎。
再向场后看去,只见后山山壁之上,怪石嶙峋之间,似乎有个黑黝黝的山洞,山洞门口有数名手持长剑的峨嵋弟子把守,于素衣心中了然,这个山洞,必是囚禁师叔之所!
于素衣在人群之中慢慢挪动,向山洞方向靠拢。一边挪动,一边留意场上的动向。
果然未过多久,场上形势陡变,峨嵋弟子手势一变,手中剑式轻轻刺出,威力却突然增大了一倍有余,场上众人皆惊呼出声,于素衣却是识得,峨嵋弟子们所使的正是“落英剑法”。
落英剑法乃闲庭师太从缤纷落花之中领悟而出,蕴涵秋季生命逐渐凋零之无限凄美与肃杀之意,招式虽美,威力却极大,王老爷子一个不小心,肩上竟然被刺了一剑,鲜血直流,手中刀法也有点凌乱。
场上有人识得这个剑法,眼见单单一个落英剑法,便有如此威力,对了然师太所讲的“双剑合一,天下无敌”更是确信无疑,艳羡之意更胜。只是心中暗暗掂量:自己比起场上这四个人来如何,抢夺剑谱有无必胜把握?是以蠢蠢欲动,隐而不发。
又一会,手持宣花板斧的汉子大叫一声,随着板斧哐啷落地,左手臂软绵绵的挂在了肩胛骨上。这个汉子倒也硬气,没有求饶,而是轮起右手板斧拼命向对手砍去,势若疯虎。只可惜单手未敌两人,过不多久,被一名峨嵋大弟子刺中腿上穴道,整个人瘫软了下去,另一弟子一剑穿喉,轻轻松松取了他的性命。尸首随即被拖了下去。三名峨嵋弟子横剑立于洞前,一动不动,仿佛什么事也未发生过。武功倒在其次,下手之毒辣,场面之有序,令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心惊胆战。
于素衣更是如入冰窖,手足麻木,思绪凝滞,久久无法动弹。
就在众人屏息凝气之际,鸦雀无声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一阵笑声:“所谓正派人士,原来就是这个作派,嘿嘿,嘿嘿——”
笑声恻恻,若有似无,令人闻之不觉汗毛乱竖。
众人循声急急转头,就见在他们身后,一个黑色身影飘然端坐树木之巅,随着山风飘来荡去,说不出的诡异无常。
了然师太朗声问道:“敢问阁下何人?”
“在下房仁岑。”
此话一出,场上嗡嗡作响。于素衣茫然不知,悄问身侧之人:“房仁岑为何人?”倒引得身畔之人侧目而视,半晌方道:“小兄弟不知道?”
于素衣心中恼然,脸上赔笑:“小弟孤陋寡闻,还请兄台指点。”
那人道:“这个房仁岑,便是任行教黑冰堂堂主,一身武功自是了得,而他最擅长的则是轻功,应该可以排名天下前三位吧。”
“只是前三位?大哥的意思是还有人超过他喽?”
那人沉吟道,“我说前三是保守说法,若说短途奔行,这个房仁岑说自己天下第二,肯定没有人敢说天下第一,但轻功与耐力、内力、状态等诸多因素相关,若要长途跋涉,就很难说了,不过他肯定是不弱了。”
“哦。”于素衣点头,“多谢兄台,兄弟我今日真是大长见识。”
且不说于素衣与别人的交谈,房仁岑身份一报,自是全场震动,立即就有人说道:“师太,据我了解,我们这次聚会,好象未曾邀请任行教的人参加吧?”
了然师太还未回答,房仁岑即笑道:“据我了解,峨眉派好象也未邀请长江帮吧?”
此人正是长江帮的帮主钱水清,这个帮规模较小,且都是在长江之上讨生活,水性极好,平素里就靠打劫水上船只过活,也就是个水耗子,名声不是很好,在江湖中也排不上什么名号。被房仁岑一抢白,钱水清闹了个大红脸,强自说道:“我们这次是白道聚会,我自然应该参加了,但房堂主过来好象不大合适吧?”
“哈哈,钱兄跟我们是半斤八两,如果峨眉连你都邀请了,我们自然也应该前来共商大计,不管怎么着,我们也是当事人之一,如果缺席,于礼数也是不合。”
群雄默然,心中暗想:我们聚在一起,正是商议如何消灭魔道,匡扶正义,没想到消息竟然传得这么快,人家已经找上门来了。
房仁岑不再与众人纠缠,朗声叫道:“死老火,就算你是属乌龟的,也该到了吧?”
还未等众人反应,一个粗豪的声音在人群另一端响起:“奶奶个老黑,鬼叫个啥?俺们早就到了,就你瞎白乎。”
众人一惊,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圆圆胖胖的东西,正立于一块山石之上摇来晃去,倒象个不倒翁。还未等于素衣揣摩,人群之中见识广博者已失声呼道:“赤火堂洪英!”
洪英哈哈一笑,向房仁岑问道:“老黑,都准备好了没?”
“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慢吞吞地爬过来呢。”房仁岑笑道。
“他奶奶的,既然如此,开工——”
还未等众人明白,洪英右手一挥,从所立山石背后涌出十来个汉子,身上捂得个严严实实,只露出口鼻,身后皆背着重重行囊,手持筒状物事,向人群中冲去。众人自是不会让他们向前,这些人不知做了什么动作,筒中突然窜出腾腾火苗,直有一丈多远,群雄闪避不及,有几人被火苗烧到,立时皮焦肉绽,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洪英哈哈大笑:“他奶奶的,若是有人想尝尝霹雳火味道的,尽管上前。”
群雄中有人反应极快,马上道:“不用紧张,这些人武功不行,咱们只要避其锋芒,缴了他们手中兵器即可。”
立时便有几人欺身上前,欲用空手夺白刃的招式缴械,这些汉子有的反应慢一些,便被夺去了手中火筒,有些动作快,先下手为强,又有几人被烧得皮开肉绽,叫声不绝。
这边大伙集中精力对付霹雳火,那边人群骚动起来,众人惊呼:“暗器,有暗器!”原来黑冰堂的人擅长暗器,这一使将出来,众人就吃了大亏。你想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本就无腾挪闪身空间,又加上未加防范,是以扫中面积极大,场上立时“哎哟”、“妈呀”、“扑通”之声不绝,余下众人纷纷向四处逃逸。
房仁岑嘿嘿冷笑:“死老火,究竟是谁本事大,现在瞧出来了吧?”
“他奶奶的,输赢未定,你熊笑个屁?!”洪英大怒,就象一个巨大的车轮,从山石之上滚了下来,又滚得两圈,已来到群雄面前,边滚边已出手,众人还未反应,已被他夺回火筒,塞回那些汉子手里,嘴里还骂骂咧咧:“他奶奶的,你们这些龟孙子争点气,不信老子回去好好收拾你们。”
场上众人见状纷纷闪避,敌我形势登时大变。
其实若说到真的单打独斗,或是群殴,这些人远不是群雄的对手,但他们采用了排兵布阵的方式,手段又是极其诡异,倒让群雄一下子阵脚大乱。
这些人如若无人之境,冲到山洞之前,一个峨眉弟子想要上前阻挡,不小心被霹雳火掸到,半头秀发立即哧哧作响,烧成灰碳,这名弟子惊叫一声,连手中青霜剑镗啷落地也未顾得上检,就仓皇逃走了。
一个汉子伸手去推洞门前的栅栏,推得两推,却纹丝不动。洪英不耐,转身从地上拣起一把不知道是谁落下的宽脊大刀,狠狠向栅栏之上的锁链砍去,火花四溅,锁链却是丝毫无损。
“他奶奶的,”洪英心头火起,又用力砍了两刀,仍无动静,转声看向房仁岑,“老房,你有什么高招?”
房仁岑飘飘忽忽从众人头顶掠过,来到洞前,张望了一下,笑道:“栅栏厉害,咱们就将它整个撞开,你说好不好?”
“他奶奶的,怎么个撞法?”
“你忘了我们还带了哪些人来?”语毕,双手合起,轻轻拍了三掌。
十名汉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每五名抬着一根巨木,群雄早已忘了他们的立场与职责,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向场内走去,到得山洞前十米,这些人停了下来,接着一声招呼,五人抬着巨木,齐向洞门冲去,巨木撞在栅栏之上,响声震天。
玄净大师大急,侧头转向了然师太:“师太,这,这可如何是好?”
了然师太微微一笑:“大师请放心,此门乃用千年玄铁制成,且已嵌入山壁甚深,是撞不开的。”
果然,两颗巨木轮流撞了好久,虽然声势巨大,栅栏却纹丝不动。
洪英大喝一声:“下去——”这些汉子随即退在一旁,“他奶奶的老尼姑,你究竟用了什么妖术?”
了然师太也不生气,笑得一笑:“诸位想要开得这门,唯有一法,那就是——用我手中的钥匙。”
“那就拿来——”洪英向前窜行两步,大手伸来。
了然师太不慌不忙,从背后拔出宝剑:“洪堂主若要拿去也容易,只要过了我手中之剑。”
“还有我的大慈大悲掌。”少林玄京大师补充道。
“那老道就排第三吧。”武当修松道长笑道。
“我排第四……”
如此一来,场上形势立变,本来稳占上风的任行教,一下子却被逼得要与群雄展开车轮大战。
洪英大喝:“好,他奶奶的,咱们就手下见真章。”说毕,一双肉掌,竟向了然师太直劈而去。了然师太也不惊慌,一剑平平刺来,竟是落英剑法第一式穿花拂柳,威力却较峨眉弟子大大增强。
房仁岑急叫:“死老火,快回来!你忘了教主吩咐不成?”洪英却是不理,避开剑锋,与了然师太缠斗在了一起。其他人等细看了然师太剑法,目眩神迷,向往之心更盛。
房仁岑见洪英无必胜把握,旁边还有群雄虎视眈眈,心中大急,忽然大喝一声:“好啊,你们都想抢剑谱不是?今天我将之毁了,看你们还抢个什么劲?”
说罢,从身边一个汉子手中夺过霹雳火筒,手势一动,火苗直直穿过栅栏向山洞里面窜去。
这一来,全场怔住,众人立马想到:大伙的目的是为了剑谱,而不是谁取胜,如果任行教的人将这个李易风烧死,大伙还斗个什么劲呢?
而此时,任行教的人离山洞最近,手里还拿着霹雳火筒,要想上前制止,已是不及,只有在心中暗暗懊悔,却拿不出任何行之有效的方法。而另一种念头也在心中滋生:毁了就毁了吧,反正我拿不到,索性一拍两散,大伙都拿不到。
全场之中,唯有一人,撕心裂肺,肝肠欲断,嘶声喝道:“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