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素衣半张着嘴,愣在当地,半晌,方不确定地问道:“什么?”
中原骑士脸现不耐,眸子中的怒意如波涛汹涌:“我是说,你们怎么能这般对他!”
这回,于素衣听得个清清楚楚,怒极,反笑:“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对他?杀了他,还是剐了他?”
中原骑士被这出乎常理的应答明显怔住了:“呃——”
李易风出来打圆场:“贵友受伤,兄台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过小侄也是一番好意。”
中原骑士不予理睬,只是冷哼一声:“你们可知他是谁?”
如果只是针对自己,于素衣倒也能够忍耐,现见他对师叔如此无礼,于素衣的火一下子窜了上来:“他是谁?一个死人,或者快要死的人罢了。”
“你!”中原骑士怒目圆睁,“如果他死了,你们的日子都不好过。”
“我们好怕哦!”于素衣双手抚心,双目微闭,作出一副惊骇的模样,“不过我想,最不好过的应该是你吧?”见中原骑士的注意力全部被自己吸引过来,于素衣方悠然接道,“这家伙躺在地上,生死未卜,他的朋友却在一旁袖手旁观,忙着跟别人闲扯。”
中原骑士惊呼一声,随即转身奔去观察地上那人的情形。于素衣在旁笑得打跌。
李易风微微蹙眉,随即走到那人身边,察看那人的伤势。
当于素衣跟上去时,只见那人面若金纸,双目紧闭,身上好长的一道伤口,从肩胛直到腰际,鲜血已经洇红了整个上半身,触目惊心。
中原骑士已将那人从地上扶着坐起。只是那人好若无骨,软塌塌地倚在中原骑士的身上,怎么也坐立不住。中原骑士只得轻轻将此人身体翻转,背向自己,双掌向前抵向后心,缓缓将自己的真气输送过去。
半晌,中原骑士的额头已微微见汗,前面那人却依然毫无起色,软趴趴的勉强坐着,于素衣怀疑,若是中原骑士一缩手,那人立马就会倒下去。
于素衣见状,忍不住出声道:“你别忙乎了,他已经死了。”
中原骑士充耳不闻,继续施力。
于素衣待要再说,李易风捏了捏她的手,然后蹲下身子,运指如风,封住伤口的七处穴道,接着从怀中拿出一盒药膏,抹在伤患之处。
中原骑士眼见李易风上前点穴、抹药,嘴唇动了一动,最终没有吱声。
又过得一会,未见任何动静,这回连中原骑士都不觉有些沮丧,双手微微一抖,倚在他手上的身子顿时如软泥般斜斜瘫了下去。中原骑士双手扶着那人身躯,慢慢地将他放平。
于素衣本想质问他自己为何也将此人放在地上,但见他的神情悲伤沮丧,心有不忍,刻薄的话竟说不出口,而“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便”等客套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李易风也静静地站立一旁。
又过得一会,中原骑士慢慢的站起身来,一双利眼直扫向于素衣两人。
尽管自己这边人数占有优势,但是那中原骑士浑身浴血,气势逼人,一双毫无表情的利眼,还是让于素衣不觉打了个寒战,呐呐道:“嗯,看来那人没救了。”
说甫说出口,便觉后悔,忙接着道:“我们看得出,你已经尽力了,尽力了,尽力就好……”
瞧中原骑士一径盯着自己,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于素衣无理由地愈发慌了神:“你同伴死了,你不会真想拿我们开刀泄愤吧?我们可是没有恶意的。你瞧,虽然我踢了他一脚,但也是为了救他的命,否则他早就被那些人马给踩成肉酱了,况且我师——四叔还帮他疗伤,只是他的伤势太重,就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措手无策,你若为此怪罪我们,可就不太近情理了……”若不是李易风拉她,她还要一个劲地说下去。
“你可知他是谁?”中原骑士终于开了口。
于素衣不是笨人,听这人的口气,以及对待死者的尊敬态度,可以猜测到死者身份较为尊贵,但一个已死之人,与己又有何干?遂笑道:“他是谁?大将军?大元帅?”
中原骑士摇摇头。
“如果不是,那又有什么好炫耀的?”于素衣撇嘴道,“况且,不管生前如何尊贵,死后都是白骨一堆,又有什么地位高下之分?难不成,他还想找人陪葬?”
“是啊,如果他死了,陪葬是少不了的。”中原骑士居然点头赞同。
“啊?!难道真要人陪葬?”这回轮到于素衣吃惊了,“你是疯了不成?”
“他是当今圣上的第一个儿子,东宫太子,未来的皇帝。他要有什么三长两短,这整块土地都要抖上三抖,更别提区区几条人命了。”中原骑士淡淡道。
“啊?!”于素衣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重新找回舌头,“那,那,这么重要的人物,你们不好生看着,却要让他送死?”
“说来话长,多说无益。”中原骑士不愿意多讲。
“当然要多讲,而且要讲得越多越好,”于素衣大大的摇头,“你死倒也罢了,谁让你不好好尽到自己的护卫之责,而我这么一个年轻美貌,前途无量之人,却要去陪一个冷冰冰的死人,真真是没天理了。若是这个死太子跟我有什么瓜葛倒也罢了,我见着他时他已经死了,还要拖上我一个垫背的,我怎么这么背啊?”于素衣越说越是气愤填膺。
“这世上冤死之人,又不止你一个。”
“你怎么这么说话啊?”于素衣瞪大双眼,“你别忘了,他死了,如果连我这素不相干之人都要拖过去垫背,你还逃得了干系吗?”
“自从我跟随他的那一天起,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看来真是死忠啊,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于素衣性子虽急,但头脑却是不差,“既然你的主子都已经死了,那你为什么还不赶快殉主?跟我说这么久,想必是想找人垫背,自己逍遥法外吧。”
“待我将这些事情了了之后,自然会去追随于他。”中原骑士依然一副古井不波的样子。
两人你来我往,争得不亦乐乎,李易风半天也插不上话。但他短短一句话,便使两人的斗嘴嘎然而止:“你们看,他还活着——”
随着李易风的示意,两人看到地上那具身躯微微起伏,那人的眼睛,竟然张开着!
中原骑士冷不丁撂下于素衣,一大步跨至那人身边,单膝跪下:“主上——”声音微微颤,显是激动之极。
地上那人没有声响。
“主上——”中原骑士又说了一句,语音中已带了一丝不确定。
“我很痛,但是活着,”那人语音低沉含糊,如不费力,根本很难听得清楚,“渴,水。”
于素衣尚处于懵懂状态,中原骑士却已然明白,他环顾四周,没有找到所需之物,也不做声,转身来那堆突厥尸首边取过一把弯刀,右手利落一挥,左手手臂上鲜血登时汩汩流出,紧接着将手臂按至地上那人的嘴边。动作之果决,对自己之残忍,令于素衣瞠目结舌。
地上那人突然呛出声来,脸庞也歪至一边,边咳边道:“拿开。”
于素衣从岩石之后取出自己所藏的一只水囊,走近前去,中原骑士一怔,伸手欲接,于素衣白了他一眼,左手托扶住太子的头部,使之上身微微抬起,右手微微倾斜水囊,送至太子嘴边。
太子抬眼,目光与于素衣撞个正着,这是一双多么纯净的眼眸,似乎未沾染上一丝尘俗之气,温柔而易碎,于素衣心中一颤,一股柔情似从心田荡漾开去。她朝着太子微微一笑,右手水囊轻轻一动,太子微微张开口,水囊中的水顺势流进口中。
中原骑士在旁目不转睛地一直看着,拳头捏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捏紧。
喝了几口水后,太子便闭上了嘴,于素衣遂将手中水囊扎紧,交至李易风手中,然后慢慢的扶着太子的身体,准备把他交给中原骑士来照应。太子却道:“别动。”
于素衣登时不敢乱动,半晌,见他仍是一动不动的直视天际,遂小心翼翼的问一句:“太子,你在做什么?”
“观星,闻香,识女人。”太子悠然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