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呢?”
当于素衣回过神来,却发现那尊“天神”已来到自己的身边,正目光凛凛地看着她。
于素衣赶紧收回思绪,漫指前方,笑道:“沙场秋点兵,恐怕就是这种情景吧?”
松原不搭她的这个茬,继续问道:“有什么事吗?”
于素衣见他对自己的搭讪示好不理不睬,且眸中不耐之色甚浓,心中不禁涌上一阵恼意,脸色便也冷了下来,淡淡道:“监军让我到处看看。”边说边思忖道:太子有叫我出来转转的暗示,应该不算说谎吧?
松原听说是太子的指示,脸色随即和缓下来:“监军有什么交代吗?”
于素衣一面腹诽松原的狗腿,一面懒懒笑道:“特别的交代倒是没有,但若是有什么异常情况,我们做下属的,自当及时向他汇报,松副将,你说是吗?”
松原嗯了一声,再也没有下文。
于素衣本也不想与他多起争端,见他不语,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在昏黄暮霭之中,两人默然不语,站在校军场畔,向场上看去。
松原原本的位置,已被一名军官接替,正领着士兵继续认真演练。随着一招一式的戳刺撩拨,士兵们口中发出“嗨——哈——”之声,颇具气势。而身畔松原微微汗味随风掠过,令于素衣感受到一股从未领略过的阳刚气息。峨嵋山上的那些姐妹们如果知道她现在整日价跟这些男人为伍,不知会是什么表情?惊讶?艳羡?还是不屑?想到此,于素衣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笑声刚歇,于素衣已敏锐地感觉到松原的视线又落到自己身上,心想糟糕,自己的怪异举动落在这人的眼里,又不知遭遇什么看法,赶紧扯开话题:“你让他们练什么呐?”
松原未发一语,抬起下巴指指场中。
“有用吗?”
松原一怔,仔细看了看于素衣,半晌方道:“你有什么高见?”
于素衣本只想引开此人的注意力,没想到他竟当了真,一时倒也怔了,脑子里快速翻转对应之策。松原倒也不急急追问,只是看着于素衣的眸子里的淡薄嘲讽之色渐渐浮现。
于素衣忍住气,低声道:“松副将,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偏见?”
松原呆得一呆,道:“偏见?”
“是啊,否则你为什么老是针对我,处处与我针锋相对?”
“我没有。”非常简洁的回答。
“你有。”于素衣坚持道。
“我对你没有偏见,”松原一字一顿道,“有的只是意见。”
“你对我有意见?”这回轮到于素衣吃惊了,“我得罪你了吗?”
“如果说是偏见,那么就是我的过错,但是我是不会错的。”松原道。
“你是不会错的?”于素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
于素衣终于相信,这个人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她强忍住气,问道:“恕我耳拙,能劳驾你具体说说吗?”
“因为你是个女的。”
“女的?”于素衣忍不住提高音量,忽然觉得不妥,赶紧又压低声音,“我是男是女,又碍着你什么事了?“
松原见状笑了起来,“不碍我的事,只是你不该到这里来。”
“这里是哪里?军营,还是这个校军场?”
松原微微蹙眉,“战争是男人的事情。”
于素衣微微一愣,这个人说的话怎么跟师叔如出一辙?师叔说话,自己总归会听上一听,但是这个男人是谁?他又凭什么在这里大放厥词?于素衣不由怒火勃发:“我该不该在哪里,似乎还轮不到尊驾评判。你也应该知道,我进军营,是经过太子首肯的。”言下之意,你莫不是连太子也不放在眼里?
“如果你选择你跟你叔父一起在军营中行医,或是只是做个亲兵,可能比较好。” 松原考虑措词许久,方接着道:“战争,远比你想像得残酷。”
“你是说死亡、鲜血、杀戮?”于素衣遥想起自己这一年来的经历,不觉慨然一笑,漫不经心的表情不由令松原睁大了双眼,“我见过的确不多,但是如果没有人愿意牺牲自己,又怎么会换来后方的安宁稳定?如果你说都是男人的事情,那么你是小瞧我们女人了。”
松原不答,径自盯着于素衣。
于素衣用手一指校军场上的士兵:“这些士兵的武功较你如何?”
松原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没有吭声。
“假使他们的武功与你相仿,用来对付突厥,松副将是否有必胜的把握?”
“你的意思是——”松原眯起了双目。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带兵打仗讲究的是排兵布阵,讲究的是攻略兵法,不是逞匹夫之勇就行的。”
“这么说来,你倒是有克敌制胜的妙招了?”松原撇嘴问道。
“妙不妙的不敢说,我倒是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于素衣笑道。
“什么主意?”松原的眼中闪现出一丝兴趣。
“我干吗要告诉你?”于素衣掀眉笑道,接着转身而去。
松原看着于素衣渐渐远去的背影,怒火腾的窜起,却又无可奈何,想了又想,终于迈步跟上前去。
“素衣,你急急忙忙拉我来见太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易风看看扯着自己左手匆匆而行的于素衣,又偷眼瞧瞧跟在身后,满面阴霾,一声不吭的松原,一时摸不着头绪,低声问道。
“大事,大事!”于素衣倒是兴致冲冲,“而且这事还非你出马才行。”
“什么大事?”李易风的神经一下子被于素衣给拎了起来。
“去了你自然知道。”
“不会是你闯了祸,让我去收拾烂摊子吧?”李易风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只得从松原的脸色上胡乱猜测,笑道,“你可别指望我,要说能在太子面前说上话的,还要说松副将。”
这事若换了别人,再如何也会随声谦虚附和两句,松原却仍是一声不响,好似闻所未闻,李易风更觉事态严重,握着于素衣的那只手不觉加重了力道,“哎哟”一声,于素衣叫了起来,“叔叔,你干吗抓我呀?!”
李易风以目示意她稍安毋躁,一面开始寻思突围逃生之策。
于素衣一心想吊众人的胃口,哪里知道师叔的心思?三人两前一后进了太子的临时住所,适逢太子刚刚议事回来,见着这三人,不觉笑道:“今天来得可真齐啊,李大夫近来可好?”后面这话是招呼李易风的。
李易风忙向太子施礼:“多劳监军挂念,行义感激不尽。”
“不用客气,若不是李大夫妙手回春,我的伤势哪有这么快就恢复啊。”太子一本正经道。
“那是臣下的本分。”李易风与太子倒是一搭一档,配合得天衣无缝。
于素衣待两人客气完毕,朝太子一施眼色,太子会意,挥一挥手,身边侍候的人随即退了下去。
“好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太子瞅瞅天色,“说完吃饭,今天干坐了大半天,啥事没成,肚子却早已唱起了空城计。若不是我抗议,王老头还要继续讲下去呢。”
“监军没有跟王将军他们一起用餐?”于素衣讶异道。在她的印象中,太子一向平易近人。
“他们倒是乐意呢,”太子一皱鼻,“可是一想到跟他们用餐,就意味着在空谈中又耗去两个时辰,我的头就两个大了。所以我就胡乱找了个借口离席,明天再议。”
于素衣心想,你太子大人在场,那些将官们怎么敢擅自草草收场?自是挖空心思想出对策,即使没有对策,也要作出一副尽忠报国、忧国忧民的姿态来,谁也不敢露出半点懈怠之色。也亏得你老兄叫清场,否则他们哪场戏还不知道要演到什么时候。只是现在太子已说了肚子饿,对这些事没兴趣,自己又该如何启口?
于素衣心里没辙,眼睛便向李易风瞟去,偏偏李易风毫无反应,不觉心中大悔:悔不该为出风头,连师叔都瞒着,现在想要找个人商量都没有。
不曾想,就在这时,松原开了口:“主上,李素衣说她想到了一个克敌制胜的好法子,特过来禀报主上。”
话甫一出口,立即引来两人的侧目而视,一为太子,兴致盎然,一为李易风,双眉微蹙。还未等李易风婉言替素衣推脱,太子已一连声地催促于素衣:“有什么好法子,快快说来。”
此际的于素衣,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笑道:“我倒是想了一个法子,管用不管用,还很难说。”
“废话不用多说,有什么主意就说出来吧。”太子催道。松原自刚才说过那句话后,又一声不响,但眼中之意,甚为明显:你要找太子表功,现在也过来了,说吧。
于素衣忍住不去偷瞧李易风的神色,硬着头皮说道:“太子可知,我们中原兵马跟突厥相比,孰优孰劣?”
“这个,你们说呢?”太子反问道。
松原仍是不发一词,李易风只得道:“突厥人高马大,彪悍,孔武有力,擅长马战、游猎,而我们中原军士行事谨慎,守信,工于阵法,应该说各有所长吧。”
李易风的话,颇为牵强,明耳人均能听出话中有音,但这点底细又有谁敢说破?太子听后哈哈大笑,“李大夫真是客气了。”
于素衣却已无暇管得那么多了,接口道:“若在崎岖之地,中原的步兵大有施展空间,但在关外大漠草原之上,空旷无际,又有什么能够抵挡骑兵的侵袭?”
“是啊,关外马匹高大奇骏,臀力也远较中原马匹为好,昔传汉武帝重兵黔武,就为求得一匹大宛神驹,但是问题是即使求得这些骏马,到得中原,经过一两代的繁殖,就远不如前面的神骏了。现如今两国相争,关卡甚严,哪里会有什么好马流到关内来呢?”太子叹道。
“那么我想问一下松副将,我们的士兵是如何应对的?”于素衣问向松原。
松原略一思索,道:“因为突厥人高马大,我们的士兵很难与其抗衡,所以在防守方面花了一番力气,人人皆重兵盔甲,盾牌护身。”
于素衣拊掌笑道:“如此一来,我们的应对办法不是有了么?”
见三人不解,于素衣遂道:“所谓因果相承,突厥仗着骑兵动作奇快,所以行动起来一般多为兔起鹘落,风卷残云,所以在防守方面势必不会过于谨慎;而我军马弱人乏,所以只得在防守方面多加装备,以策安全,不是么?”
三人点头。
“但如此一来,我们势必处于只能守不能攻,被动挨打的局面。”于素衣继续道。
“素衣——”李易风欲出言阻止。
不等李易风说话,于素衣赶紧道:“对于突厥军来说,攻击的结果最差为不胜,不胜即为平,而汉军防守,最佳为不败,不败即为平,那么双方胜败几率又为几何?”
“那自然是突厥的胜算大了。”太子笑道,“李素衣,你是不是想劝大伙退兵还朝啊?”
“如果我这样提议,大伙会答应么?就算大伙答应,监军回去又如何向皇上交待?倘若我是这样的人,监军必会定我个蛊惑军心的罪名,砍下我的人头,挂在军旗上示众了。”于素衣笑道。
“那么你的意思是?”
“既然已是我们必败,突厥必胜的格局,那么我们为何还要这般固守下去?不若打乱棋局,重新部署,说不定还有一线胜算。”
“嗯,有道理,”太子思忖了一会道,“那你说说具体想法。”
于素衣见太子感兴趣了,不觉精神大振,接着道:“突厥骑兵仗着他的马匹奇骏,动作神速,所以装备精简;反过来也是这个道理,正他们装备精简,所以他们的马匹行动起来更为便利。这原本不错,但我们设想一下:若是他前面的优势没了,后面的会不会成了大大的劣势?”
“你是说——”太子与松原面面相觑,想说什么又怕说错。
“监军想想看,万一突厥骑兵的马匹出现一些问题,这些身无寸甲、手无长刃的突厥兵,会不会象木头桩子一般等着挨打?”于素衣笑道。
“但是这些马匹怎么会——”松原插话说到了一半,忽然会过意来,“你是说将他们的马——但是,这又如何能够做到?”说罢连连摇头。
“这就是我请我叔叔一起过来的原因,”于素衣瞧见太子忽然舒展的面容,知道他已了解自己的思路,不觉轻松起来,调侃松原道,“突厥鞑子不懂中原兵法情有可原,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松副将肯定是知道的吧?即便不知,也应听过说书先生的三国志吧?就算退一万步讲,凭松副将一身武艺,总该知道武林中有地堂拳这一门武功吧?”
未待松原应答,太子早已哈哈大笑起来:“好机巧的法子,好伶俐的嘴巴!李素衣,你给本宫好好说说,你是怎么想出这个法子来的?”
“万事万物皆可共通,男女之势如此,中原突厥也亦然,”于素衣的眼睛瞥向松原,似笑非笑,“说起来还真得谢谢松副将,是他让我了解了男女天生以来的力量对比,进而激发我另辟蹊径,从而绝处逢生。”
松原面孔一阵红一阵白,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哈哈,我用花香评女人,你以阴阳论战争,妙哉,妙哉!”太子拊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