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此际,早已看不见雁门关的城墙,以及突厥大营的身影。茫茫大草原上,无遮无拦,骄阳倾泻直下,晃得人心慌慌的,无法直视。
没膝的草都开始干了,被炙烤地打了卷儿,在烈日下闪着惨淡的白光。人一踩上去,就发出“嚓嚓”的清脆断裂声。
“素衣,我这次去又没什么危险,你偏要跟着做什么?”李易风转头看看浑身包裹得象只粽子的于素衣,哑然失笑,“你瞧瞧你,这不是自找苦吃么?”
“哼哼,”于素衣从鼻孔里喘出两口粗气来,“师叔,我们早已说好到哪里都得同出同进,你怎么能够抛下我不管呢?若你听从太子的吩咐,带一个小分队出来,我还稍微能放下一点心来,可是……”
“此事关重大,万不可露出行迹,人多扎眼,反而容易坏事,”李易风道,“况且此去木扎河的上游,虽路途遥远,却没有什么风险,去那么多人作什么?”
“所以啊,只要有我和师叔两人,就已经够啦。”于素衣笑道。
李易风深知她的执拗性子,只得摇摇头,不再多言。
就这般,两人依据当地人采绘的地形图,远远绕过突厥大营,顺着木扎河逆流而上,行至突厥大营约有两日行程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于素衣伸手掬水,一股沁凉之意涌上心头,连日酷热带来的浮躁慢慢消失不见。于素衣大喜,扯下包裹脸部的面巾,连连泼水到脸上,边泼边回头招呼李易风:“师叔,你快来看看,这里的水好清好凉!”
李易风不禁莞尔,翻身下马,也用水净了净面,水囊中装满水。环顾四周,山石嶙峋,一股湍急水流自一块大石处转出,趋于平稳,清凌见底,四周树木枝叶虽然不似南方那般肥厚,却也能提供一些避暑的阴凉。
李易风见于素衣玩得兴起,大有挽衣挽袖下河摸鱼之势,赶紧出声阻拦:“素衣,这里的水很阴,小心着凉。”
“不怕的。”于素衣漫应道,“师叔你瞧,水里有鱼哎,民生问题有着落了。”
“你是属猫的啊,怎么见了鱼就走不动道?”李易风笑道,“咱们还是赶紧办正事要紧。”
于素衣这才住手,过来帮忙,与李易风齐心协力,在河流的下端堪堪扎起栅栏。
看着稀疏木桩组成的栅栏,于素衣奇道:“师叔,这个栅栏扎得这么稀,水照样流出去,又有什么用呢?”
李易风不理,从马背行李中取出一只密封包裹,打得开来,一股刺鼻味道迎面冲来,正是一只早已死去多时的羊羔。于素衣赶紧向后逸出三尺,用手掩鼻,惊呼道:“这……这……”
李易风不理睬她,径自将羊羔尸体抛进河中,随着水流向下,到得栅栏处,便被挡在了那里,不再继续漂流。就这般,一只,两只,三只羊羔尸体,被抛进了河里,汇集在了栏杆之处。
于素衣这才明白建造栅栏的目的,只是……“师叔,我知道这个羊羔是为了污染水源用的,那你为什么不让它们随着水流而下?这样作用不是更明显一些吗?”
“这不是一般的羊羔,是经过我特殊处理的,放入水中,水即被污浊,人喝后上吐下泻,浑身虚脱,酸软无力,效用极大。但若任它漂流下去,只恐突厥军营中的大夫看到后会生疑心,是以用栅栏挡着,将其隔离在水源之处。”李易风解释道。
“师叔所言极是,只是,”于素衣蹙眉,“这样一来,这些水我们不是也不能喝了吗?还有这些鱼……”
“是啊,”李易风点头,“所以,我已经将水囊中装满水了,这些水,如果节约一些,应该够我们喝两日的。”
“你是说,两天过后这些水就能喝了?”于素衣睁大眼。
“哪有这么好的事?我的意思是这段时间足够我们向前寻找新鲜的、没有污染的水源,”李易风坦白道,“两三天后这个水质会有一定程度的好转,不过我们行李中还有几只备用的,这样一来,这场水患可以持续五六天吧,这些时间应该够他们动作的了。”
“啊?!”于素衣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是夜,于素衣横卧碧水潭边,一边听潭水潺潺,一边就着水囊,啃着干巴巴的馍,唉声叹气。
李易风明悉她的心情,故意逗她开心:“素衣,想不想看个西洋景?”
“啊?是什么?”于素衣立刻来了劲。
李易风从行李中翻检了一会,取出一个细细长长的圆筒,置于空地之上,又取出火石火布来,打火,然后飞快地退至一边。只见火信闪烁,不多久,一道火焰从圆筒中喷射而出,直上云霄,在仰望不可视及的天际,蓦的炸开,如雷声轰然,隐隐有回音。
于素衣吓了一跳,急问师叔:“这动静这么大,会不会被突厥兵发觉?”
李易风笑道:“要的就是这动静。不过你放心,我们跟突厥军营离得还很远呢,传到他们那里也就没有多大音响了。”
“师叔,你是想用这个传送信号吧?”于素衣问道。
李易风一怔,继而笑道,“我倒是忘了,这种东西你以前就曾见过,只不过现在用的这个威力更大一些,传送得更远一些罢了。”
于素衣问道:“想必他们都看见了,是不是马上就好动手了?”语音微颤,激动期盼之情溢于言表。
“恩,他们应该可以开始准备了,散布流言,准备火药,安排突袭,等等。但要真正动手,还得再等两天,”李易风解释道,“距离那些受污染的水流到军营附近,突厥军马喝水中毒症发,还需一些时日,只有等他们军力消亡大半,流言四起,用火才有奇效。”
“如此一来,如果我们现在就回去,是不是正好赶得上?”于素衣跃跃欲试。
“你也想去一试身手?恐怕来不及了。雁门关在这,突厥军营在这,而我们,在这,”李易风随手找了根树枝在地上画起草图,“突厥军营在我们的中间。我们回去,如若要直着穿行,势必与那些突厥军马正面相撞,十几万的军队,即使战斗力减弱,要对付我们两个,也是易如反掌,好似大象碾死蚂蚁一般容易;如若绕道行走,按原路返回,恐怕等我们回去,仗也已经打完了。”李易风顿了顿,“况且,为了确保突厥军马战斗力大减,我们还得看守在这里,过个两天再放些死去的羊羔到水了才行。”
“哦。”于素衣听说如此,登时意兴阑珊。又想起那几只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密制包裹,里面存放的东西,不禁恶心连连,忙招呼师叔将那玩意放得越远越好。
第二日,天气阴沉,云层低布,好似一场风暴即将席卷而来。于素衣心中不禁暗暗发愁:如若老天爷这时候下起雨来,自己的这个水火之计,岂不是只能实施一半了?
果不其然,第三日下午,酝酿了很久的风暴终于来临,脱落的白杨树叶在上旋的狂风中簌簌作响,漫天乱闪的蓝色闪电明亮耀眼,透过于素衣紧闭的眼皮直刺她的眼睛,还未等她有所反应,一个巨大的爆炸声在耳际响起,潭畔一棵干枯的杨树应声而倒。刹那间,顺着一道火苗,所有东西都似乎烧着了。
李易风急扯于素衣,两人急急跳入潭水之中,浸湿全身,方敢露出一个头来探望四周。
那些腐朽之物的组织中,水分基本已被蒸发殆尽,四处蔓生的草非常低,干得象纸,大地就象给天空一种挑战性的答复,那棵大树的顶端吐出长长的火焰,与此同时,它周围的圆木与树桩也烧了起来。围绕这个中心,一圈大火向外席卷而去,一圈一圈地扩展着,扩展着。大火乘风,比任何长眼生翅的东西都要快。于素衣听到那两匹战马在嘶鸣,这叫声使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可怜的畜生被栓在那里,活生生地被烧死,正盘算着哪条路离她的马最近时,热浪直逼而来,又一棵烧着的大树正直直向着潭水倒了下来。
于素衣与李易风急急相让,粗直的树干“砰——”地一声倒进水里,掀起一片水花,随即“刺溜溜”的在水面上腾起团团热汽。
于素衣耳畔听到马匹的声声悲鸣,狂暴,心急如焚,身子欲动,却被李易风死死的按住。她扭曲着,摆动着,欲挣脱这种束缚,直至精疲力竭。
待她神智缓缓舒醒过来的时候,人还在水中,在李易风的臂弯之中。水暖洋洋的,犹如母亲的怀抱,直叫人沉睡。
远处,弥漫着团团青铜色的浓烟,它的上缘,被扯成了横向的烟带。烟幕下面,隐隐透着火光。
在李易风的协助下,于素衣浑身湿漉漉的上了岸。潭水四周的树木早已烧毁殆尽,只剩下漆黑光秃的树干七倒八歪,说不出的凄凉悲怆。
于素衣呆呆地看着远方的烟雾与火光,半晌,回过头来:“师叔。”声音暗哑,轻不可闻。
李易风握一握于素衣的手:“素衣。”
只简单的两声称谓,千言万语都已涵盖其中。
没有人再提马的事情。
半晌,于素衣开了口:“师叔,你说情况会怎样?”
“看样子,火势会继续蔓延下去,”李易风慢慢道,“不需要放火了,老天爷已经替我们放了。”
“那么,我们会赢了?”
“恩,应该会赢。”
“太好了,我们赢了。”
“是啊,我们赢了。”
嘴上说着,两人的脸上却无半分喜色。
为了追求金钱、财富、地位,多少人营营役役,穷尽一生。但在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手笔下,人类的任何动作,任何企图,都显得那么的渺小与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