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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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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也不知是天意如此,还是太子有意安排,或是松原从中作梗,于素衣与李易风的住处相隔甚远。

于素衣不知师叔作何想法,也不便多问,终日郁郁,甚为不乐。

果然,不出数日,有钦差大臣前来颁旨,李易风与于素衣均在嘉奖册封之中。

李易风被提升为副将。

于素衣则被提升为偏将。

众人纷纷来贺。于素衣对这劳什子官衔无甚兴趣,但也只得强打精神敷衍一下。

果然,未出太子所料,数日后又接圣旨,王将军继续留驻雁门,太子则克日班师回朝。

太子自是喜上眉梢,收拾收拾,率领两万军马即刻上路。

于素衣与李易风作为太子的亲随将领,自也奉命跟从。

一路南行,山水渐渐明媚,暖风愈发熏人,行人语调也是越来越轻柔酥软,于素衣百感交集,感慨万千,有再世为人的感觉。往昔江湖中的那些纷纷扰扰,恍若隔世,遥不可及。

是日,行至皖南境内,忽接皇上密旨,特命太子暂缓回朝,转至晋豫太行一带,剿灭作乱山贼。

俗话说圣命不可违,且据太子身边几位亲信将领分析,此乃圣上信任太子、进一步重用太子之举,是以皆欣欣然有喜色,随即开营拔寨,转道晋豫方向。

对于素衣来说,只要能与师叔一起,只要师叔高兴,到得哪里都是一般。况且自从当了偏将以后,于素衣也有了自己的亲兵,生活起居皆有人照应,日子自比峨嵋山上,以及塞外之时好了许多。

黄土漫漫,山道弯弯,林中鸟雀鸣啾,丛中鼠兔急窜,一路行来倒也不甚寂寞,野趣横生。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于素衣偏头看向李易风,“曹孟德之诗美则美哉,只是太悲。”

李易风尚未及答话,太子已在旁拍鞍笑道,“对极!此为曹孟德‘奉国威灵、仗钺征伐’,出兵进击上党,途经太行时所写的《苦寒行》一诗。曹孟德精通兵法,足智多谋,南征北战,毕生戎马,诗文雄浑厚重,冠盖一时,独步天下,只是苍凉悲怆得紧,我也不太喜欢。”

李易风笑而不语。

这两年来,太子远戍边关,身边皆是行伍之人,不通文理,更别提什么诗词歌赋了。现陡遇同道之人,自然精神大振,谈兴大发:“同为魏晋时期,同属建安七子,曹子建与其父截然不同,文风瑰丽恢弘,俊逸刚健,如‘丹唇外朗、皓齿白鲜、明眸善睐’,‘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近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后省去大量掉书袋言语)”

于素衣本想在心上人面前掉一下书袋,却偏偏碰上太子这么个不识趣的人,抢去师叔的话头,同时也抢去自己的风头,心中自是不爽,但囿于对方身份,只得“嗯嗯”,“啊啊”地胡乱应付。

百无聊赖之中,偷眼去瞧师叔,只见李易风眼眸低垂,似笑非笑,不觉心中大悔,方知与语也需同道中人,便如同观赏风景,风景好坏与心境起伏,皆与身畔之人息息相关。

且不谈于素衣心中如何作想,但在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太子,与昔日亲兵,如今的偏将李素衣,两人言笑宴宴,相谈甚欢,不知羡煞多少局外人。

于素衣听了半天,听得厌了,见师叔毫无援手之意,心情不觉大跌,忍不住截住太子的滔滔不绝:“我瞧这太行山山势雄伟,绵延不绝,树木丛生,山石嶙峋,是个藏身周旋的好去处,就如何擒拿山贼,太子殿下可是智珠在握?”

太子思绪被于素衣的飞来一语突然打断,不觉怔了一怔,半晌才回过意来,道:“这个……太行山中山贼虽然闹得厉害,但终究只是一群乌合之众,难成气候。”

但是这些天来,于素衣已然听闻这帮山贼久剿不灭,有越围剿越壮大之势,想必有其过人之处,刚想劝太子不可掉以轻心,还未张口,已有众人七嘴八舌地在太子面前逢迎称是,遂作罢不语。

但在次日夜间,太子的这支部队便遭遇了太行土匪的一次偷袭,士兵损伤倒也不算太重,只是个闹得个灰头土脸,气焰大消。

再次日,再遭袭,人心惶惶。

营地内关卡重重,军士们草木皆兵。

太子双眉紧锁,早已没有了前几日的跳脱不羁,整日价与众将领一起研究地形地貌,商议对策。

由于打小生活在山上,于素衣对山区的地形地势的了解,远较他人为多,深知这里地形险恶,那种平原大规模作战方式,在这里根本派不上用处,须以奇险取胜。

琢磨地图良久,于素衣沉吟道:“对方山贼仗着地形熟悉,一直对我方采取游击偷袭策略,我在明,敌在暗,是以对我军极为不利。”

此言一出,已有数名军官撇嘴嗤声,嘲讽意味甚为明显:这不是废话么?

于素衣不理,继续道:“倘若这时我们过于谨慎,或过于散漫,均易引起对方的警惕,反对我们不利。”

“那还有什么有利于我军的?”同为偏将的梁大勇,忍不住出声问道。这个梁大勇,行伍出身,身经百战,积功至此,是以平素里就对轻巧获得偏将军衔的于素衣看不顺眼。

“就目前来说,没有。”于素衣答得倒也爽快。

众将官闻言皱眉,偷觑太子脸色,梁大勇更是扯开嗓子道:“没有?那我们是不是该他奶奶的回老家去了?”

于素衣也不理他,看向太子:“我们目前所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劣势转为优势,攻敌人个出其不意。”

“那又该如何去做?”太子没有一丝主意。

“李小将军的意思是以退为进,跟朝廷再多要点人马过来,山贼自然就吓得个魂飞魄散了。”梁大勇自认俏皮话说得很成功,哈哈大笑。

“容我再仔细考虑考虑。”于素衣道。

出得帐外,李易风低声对于素衣说:“素衣,这个梁大勇乃一介粗人,没有什么恶意,你不必介怀。”

于素衣恍若未闻,一声未响。李易风更为忧虑,抬高音量又说了一遍。

于素衣如大梦初醒,“啊?哦。师叔,我跟他们也一起生活了一年多,深知他们的脾气性格,又怎么会介意呢?”

“不介意就好,不介意就好。”李易风想问于素衣究竟有主意了没有,但见她心不在焉,神驰千里之外,叹口气,不再做声。

师叔一叹气,倒是将于素衣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忙问道:“师叔,你有什么心事吗?”

“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李易风欲言又止,“太子帐下军马过万,良将半百,都是身经百战之人,素衣你不必过于逞强,小心伤了自己。”

于素衣抬首看看四周,四下无人,夕阳照射在李易风的脸庞之上,眼角两丝细纹,与瞳孔深处的关切之意,清晰可见。心中柔情自然涌现。

于素衣霍然转身,来到山崖之畔。夕阳洒满全身,面前深邃山谷,被阴翳树丛遮蔽。飒爽秋风,盈满衣袖。深吸口气,于素衣幽幽道:“师叔,你还记得刚进军营的第一天,你对我所说的话么?”

李易风已立于于素衣的身后,见她发问,低声答道:“记得,当时我说:战场终究是男人待的地方,不知道将你拉进来,是对还是错。”

“是啊,不仅师叔说过,松原也说过,而且,他说得更加直截了当。”见李易风欲言又止,于素衣笑道,“师叔说我,我没有什么意见,我知道师叔是真的关心我,爱护我;而松原说我时,我倒真的有些想法,难道女人真的不如男人,就因为他们的性别不同?”

于素衣摇摇手,制止了李易风的话,接着道:“我从小就不是一个有着远大志向的人,只想着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就好了,这一点,师叔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于素衣的话,将李易风带回了那段漫长的峨嵋岁月,不禁涩然笑道:“是啊,你一直是那般的知足乐天,事事不上心,而我当时,愁的也是这一点。”

于素衣也知他说的是自己对武学的不上心,对为父母报仇的抵触,甚至离家出走等任意妄行之举,现在回想起来,确实过于稚嫩轻率,“师叔,我做了好些错事,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你不怪我么?”

李易风柔声道:“不吃点苦,不碰点壁,怎么长大呢?我们家的小素衣啊,就这般慢慢长大了。”

“在师叔的眼里,我真的长大了么?”于素衣慢慢回身看向李易风,“也许是长大了,只是,还未长大到能够放心放飞的地步吧?又或者,因为我是女人,女人天生是被照顾被宠爱的,所以,你会担心我在军营的处境,松原也会;又或者,因为我是个弱不禁风的男人,在梁大勇,或其他将领的眼里,所以他们觉得我只是个靠口舌之利,靠与太子关系爬上来的小男人。”

于素衣轻挥衣袖,挡住李易风的急急辩解,盔帽之下几缕细细的秀发,在耳畔随风飘动,映入李易风的眼里,飒爽英姿中竟带有几分说不出的妩媚,“是的,他们无意闲谈时被我听到了。我不怪他们,我只是觉得有些悲哀,大家对我的看法,早已因为我的性别、我的体格而早已注定。我,只是想要与你们大伙一起并肩作战,保卫河山,这个想法错了么?我,只是想与师叔你一起笑迎风雨,笑看人生,这个想法,就那么奢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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