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据载:太行绵延八百里,山高沟深,道路崎岖,峰峦叠嶂,地势险峻,自古就有‘太行天下脊’的说法。非久居太行之人,很难适应这里的地形地势,更别提如何排兵布阵,行军打仗了。此为地利之失也。”于素衣道。
有人点头。
“一般情况下,山贼扰民,一方百姓势必叫苦连天,怨声载道,对于朝廷派来围剿的官兵,则欢欣雀跃迎接之。但是不知各位有没有发觉,这次出兵至此,当地百姓大多冷淡疏离,并无分毫亲近喜悦之色。据悉,朝廷曾数度排兵追剿太行山贼,山贼有如神助,屡屡发动奇袭,导致朝廷军队损兵折将,无功而返。此为人和之失也。”
有人点头,有人面面相觑,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梁大勇是个典型的急性子,开口道:“李小将军就不用掉书文了,这不行,那不行,那李小将军的意思是不是说咱们这一仗就不用打啦?打了也必败无疑。”
吕文光一拍桌子:“他奶奶的,李小将军只是在分析战情,你叫个什么劲?有本事你也来发表点高见啊。至于这仗打还是不打,太子殿下还没发话呢,哪里就轮到你了?”
梁大勇悻悻地哼了一声,不再做声。
吕文光笑道:“李小将军,你请继续。”
于素衣心中如明镜似的,这个老吕虽然外表粗豪,却颇善于察言观色,这次出声相帮,一方面是瞧在师叔李易风昔日谦让功勋的份上,一方面也是瞧太子与自己走得颇近,有意拉拢。遂朝吕文光微笑点头:“多谢吕将军。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们如果连这点现实都面对不了,还谈什么克敌制胜,报效朝廷?”
克敌制胜与报效朝廷本是两码事,于素衣硬将这扯到了一起,有了这顶帽子,恁谁也不敢出声反对。
在旁听了半天未出声的太子忽然开了口:“李素衣,你说过了地利,又说了人和,下面是不是该讲讲天时啦?”
于素衣心想这个天时也够呛,现如今到处动荡不安,人心浮动,天子基业摇摇欲坠,但是说这话是要掉脑袋的,自然打死也不会说出来,于是笑道:“如今时值秋日,所谓春华秋实,倒是收获的好日子。”
梁大勇张了张嘴,本想说这个打仗跟收果子有什么相干,但看众人脸色,忍了忍,噤声不语。
太子不以为意,笑了笑:“那么你说说看,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胜负险中求,来人——”于素衣双手一拍,扬声说道。
掌声甫落,军营大门应声而开,一名军士在前引路,后面八个年轻汉子合抬一物,小心翼翼的穿门而进,穿过众人,将此物放置于军营中央。众军士躬身行礼后齐齐退出。
“这个东西是我让大伙连夜做出来的,有些简陋,各位凑合一下。”于素衣笑道。
众将领纷纷上前,俯身细瞧,只见一块门板之上,用赭石、泥土、草木为材料,堆砌成高低起伏形状,虽然还不够惟妙惟肖,但山川河流、险峰峭壁之态,直观生动,尽收眼底,比之人工粗绘的地形图来,不知强了多少倍。这些将领都是行伍出身,只瞥了一眼便了然于胸,不禁暗自赞叹素衣的心思之巧。
于素衣道:“太行八百里,亘古绵长,一块门板是绝对放不下的,我只是让他们截取了其中的一小段,就是目前我们所在的这一段。”瞥一眼梁大勇,继续道:“当然可能有人会说,我们将地形了解得再透彻,还能超过长年累月占山为王的山贼么?他们可是闭着眼睛也能分得清山势高低的。”
梁大勇被猜中心事,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孰优孰劣早已一目了然,要想彻底扭转过来,绝非一日之功,我自也不敢做如此奢想,且,我也不愿让对方有所设防。”
“那么李素衣,”太子沉吟道,“你的意思是故意示弱喽?只是……”
“太子好悟性!”于素衣笑道,“只有当对方觉得自己强大无比,必胜无疑之时,才会产生麻痹大意,才会给我们可乘之机,否则,我们可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李小将军,你有什么良策,还是快些跟大伙说说吧。”身边一位参将催促道。
“诸位请看,”于素衣伸手轻点横亘在木板之上,群丘之中最高的那一线,“这便是太行主峰王莽岭,相传西汉王莽追赶光武帝刘秀到此安营扎寨,故此命名。据当地百姓讲,山之东崖,俗称天柱关,由高低错落的五十六个山峰组成,”纤手轻点,“那里地势奇峻,地形复杂,正是这伙山贼的活动藏身的好去处。如果我们往那个方向行进,你们说是不是正中这伙山贼的下怀?”
“羊落虎口,那是自然。”一名偏将道。
“这几日山贼夜里来小打小闹,那是担心我们这只羊太大,易遭反噬,有所顾忌。如果进了他们的地盘,则就是关门打狗,闭门捉贼喽。”于素衣笑道。
众将官面面相觑,不知道她的用意何在。
“所以,到了那里,我们就要将战线拉长,这样一来,山贼就会放松警惕,针对薄弱环节给予迎头痛击。”
“那不是找死么?”梁大勇喃喃道。
“你一点破绽也不露,还有人上钩么?如果连对方在哪里都不知晓,你又如何跟他们叫阵?”
“你的意思是说故意露个破绽,引敌人现形?”松原好像已经有点明白于素衣的意思了。
“对,还是松大将军高明,”于素衣笑着顺手送给松原一顶高帽,“若论实力、装备、人数,我们远胜于这伙山贼,苦就苦在无法与对方正面交锋。我在明,敌在暗,还有人通风报信,时不时的给你来一记阴的,怎么可能不败?”
“恩,”松原若有所思,“只有让对方存了必胜之心,才会……”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叫好。
待众人话音稍歇,于素衣继续道:“此王莽岭下有一道山谷,名唤羊肠谷,顾名思义,乃一弯弯曲曲羊肠小道,两人不能并行,两壁皆是悬崖峭壁,倘若两头被人堵死,则如瓮中之鳖,绝无逃生之处。”
“对,此乃兵法大忌,万万不可贸然进入。”松原点头道。
“是以,贸然闯进的人,要么完全不懂兵法,要么,对地形完全不了解,这样的人,不是活该挨打么?”于素衣笑道。
“是该挨打……”梁大勇忽然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形势,“可是,如果这样……”
“对于这样的大好机会,山贼自然不愿错过,他们定会堵住两端,派人从上面乱箭齐发,誓将谷底敌人一举歼灭,可谁知……呵呵,呵呵。”于素衣忽然笑了起来。
松原替她将话说完:“可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众人均已明白,只是此计妙虽妙哉,却是过于凶险,尤其对于那些假扮懵懂误入山谷的官军来说,枪箭无眼,极有可能是九死一生,有去无回。
随着于素衣视线在众人头上逡巡打转,众皆默然,有人更是垂下了眼眸。
于素衣口角噙笑,“此计成败关键,在于进入山谷的这支人马,一定要胆大心细,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知哪位愿意担纲领命?”
众皆不语,须臾,便有老成持重之人出声道:“李小将军的计策确实不错,但如一处未曾想到,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大家一定要从长计议。”语出,立即有人附和。
于素衣冷笑,旁观,正欲出言讥讽,已有一人排众而出:“我愿意去。”
正是李易风。
于素衣不禁想起昨日落日余晖中,在山崖之畔与李易风的那番对话,以及心意互通后的长相凝视,心神荡漾,正欲说话,又有一人道:“我也愿意去。”
松原。
众将领见有人表示愿意前往,而且是太子身边最为倚重之人,自然以为是太子授意,岂有不跟风之理,纷纷道:“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太子哈哈大笑。
众人赔笑。
众人嬉笑之中,于素衣看向李易风,李易风正对着她温然而笑。这笑容,给了于素衣无限的信心,本来那颗砰砰乱跳的心,竟慢慢的稳定了下来。心中已有主意。
这边太子叫道:“李素衣,主意是你出的,你说派谁去呢?”
于素衣定了定神,笑道:“松将军与我叔叔都是合适的人选,但是松将军素来担负护卫太子的重任,这次也不能有所疏忽,所以,我就举贤不避亲了。另外,出主意的是我,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少了我一个呢?”
此语一出,包括李易风在内,举座皆惊。李易风倒也罢了,谁也没有想过,这个瘦瘦小小、文文弱弱的李偏将(平素里,大伙对于这个太子亲兵出身,靠裙带关系提升起来的人,确实还是存在一些轻视之意的),竟然愿意与自己的叔叔一起,去做那个引敌人上钩的牺牲品。原先的那点轻视,便如同春日下的残雪,消融得无影无踪。
李易风急急道:“素衣——”于素衣摆摆手,两人眼神交汇,默契已然在胸。
既然已经说好了一起笑迎风雨,笑看人生,这将是一个很好的体验之旅吧。
既已有了计较,众人沉静下来,看向太子,等候太子的最后定夺。
太子沉吟片刻,随即道;“李素衣的主意,大部分我是赞同的,老是这般被动挨打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出奇制胜。但是有一点,我是绝对不会同意。”
众人见他这么说,大为好奇,皆屏息凝神,细听他不同意的到底是哪一点。
太子道:“李素衣道:松原素来担负护卫我的任务,所以这次也不能例外。松原是我的近臣,但更是朝廷将领,岂可先个人后朝廷的道理?所以,我决定了:这次由松原与李素衣担任先锋,为国再立新功。”
太子此话说出来极为漂亮,众人自是大大赞同一番。
太子接着道:“至于李将军,也不用保护我。相信有两万大军护着,我这点自保能力还是有的。李将军负责带领大家,随时接应松原他们,将作乱山贼一举拿下。”
众人轰然说好。
待军营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太子走到于素衣的身侧,在其耳畔轻轻说道:“李素衣,你刚才说的王莽岭的由来,我听着不是十分舒服,一座大山怎能随意以一个忤逆作乱分子的名字命名?怎么着也该改成光武岭才是。”
于素衣愣愣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这茬。
太子挑眉一笑:“当然了,若是此次你能平息太行贼患,在史册上留下一笔,将来改成素后岭,也未可知。”
语毕,施施然离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