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台上众弟子发现异况,皆停下比斗,各持兵器,立于掌门身后,随时候命。
台侧端坐着的五岳掌门及方勉之,视线在少年身上来回逡巡,良久,方勉之笑道:“请问小兄弟是——?”
少年尤自带着怒气,大声道:“我姓吴,叫根生。”
“吴根生?”方勉之愣了愣,“恩,方某见识浅薄,一时倒想不起有哪个吴姓世家,那么,吴兄弟能否告知尊师名讳?”
“我是个小人物,你自然不会知道我的名字,我也没有师傅。”根生道。
“无名无师?”方勉之怎么可能相信,扭头看了看杨凌云,笑道,“恩,过了今天,吴兄弟走到哪里,别人可就都知道你的名字啦。”
根生根本不知对方讥讽自己借势扬名,也不懂什么应退礼节,径自用手一指杨凌云,道:“你是衡山派掌门是不是?你弟子的剑法使得根本不对!”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要知道,除非本门前辈,否则当众指摘对方武功对错,实乃江湖大忌。但根生这个乡下小子,又怎生知道?
场下群雄中,一半暗自猜测这个少年的来历,是不是与五岳剑派素有罅隙的帮派有意安排前来搅场子的,另一半则是幸灾乐祸:人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你叫上板了,你堂堂衡山掌门,看你如何收场?
其实大伙对这个衡山派的来历,也是心存疑虑,只是这是人家门派的事,又有其他四派掌门帮衬,一时不好明着说破而已。现如今,终于有一个愣小子出面,岂不快哉?
霎时,全场几百双眼睛都向杨凌云看来。
众目睽睽之下,杨凌云也坐不住了,咳嗽一声立起身来,走至根生面前:“小兄弟,你家大人呢,能否请上台来一见?”杨凌云也是不相信这个根生的说辞,心想我跟你一个小孩子辩来辩去,胜之不武,徒让人笑话,还是跟你家大人理论比较好,也不会失了身份。
“我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大人,”说到此,根生的视线不由自主往台下素衣立处一瞄,挺了挺身子,昂然道,“况且,一人做事一人当,找大人作甚么,直接找我就行了。”少年犹且不知,此话一出,即是承认了自己受人指使,非独自一人。
杨凌云是老江湖,这点岂能不知,但见少年如是说,正好顺水推舟,遂微微一笑,“既如此,那我可就要讨教讨教了:你既然无门无派,我也不识得你,那你又凭什么说他们的衡山剑法使得不对?”
“这个……”杨凌云这么一挤兑,根生登时无话可说。
“恩?”
“不怕不识货,但怕货比货,我见过正宗的衡山剑法,自然知道这是不对的了。”根生大声道。
“说得好!保田,你来向这位小兄弟请教几招‘正宗的衡山剑法’,让我们大伙见识见识。”杨凌云似笑非笑,看向根生,“你不会说你不会吧?”
这种情势之下,根生怎肯示弱,况且他上台来的本意就是如此。当下用手解开缠绕在铁剑之上的布条,下面的人见状嗤笑之声大作,少年好似未闻,一圈一圈地用手慢慢解开布条,只是右手微微颤抖,泄露了他此际的心绪。
解开布条后,根生左手捏着剑决,右手平平刺出,横在胸前,分毫不动,口中道:“请——”
对面这个唤作保田的二十几岁的青年弟子,揣摩师父的意思,是让自己出面打发这个闹事的无知小儿,是以口角噙笑,跟大伙一起以看戏的心态目睹少年解布条的可笑举动,却不曾想少年剑上的布条一解开,起手一剑,竟是气势凝重,稳重大方,且自持身份,并不抢夺先机,颇有大家之势,不觉心中一凛,先前的玩笑之心收起,当下也持剑回礼。
根生手中宝剑也不退回,顺势挥出,如圆月弯刀划起一道闪光圆弧,直劈对方面门。保田大吃一惊,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出剑,急忙缩剑来磕,双剑交锋,“当”的一声,保田手臂一麻,心道:这个少年年纪虽小,臂力却是好大!
根生浑似不觉,手中宝剑如刀,顺势连砍三下,每下直冲对方面门,也称迎风三斩式,保田勉力用剑招架,“当——当——当——”如珠玉落盘,清脆不绝,煞是好听。
根生一招领先,步步争先,剑上攻势不减,身体已往前冲,转瞬两人已是近距离接触,身子微微下蹲,左腿一勾,已向保田下盘撩来。
保田正忙于招架上盘的凌厉攻势,哪有余暇顾及根生下盘的小动作?突觉脚下一绊,一个趔趄,整个人直直向前栽去,就好像自愿送到根生的剑刃上一般。
便在保田身不由己向前疾冲,即要撞上剑锋、血溅当场的那一瞬间,忽觉腰间一紧,身子前冲之势登停,随即一股大力涌来,身子如腾云驾雾般往后方疾飞,“啪——” 的一个弧度,手足朝天,后背着地。保田赶紧腰间使力,一个挺跃,人已站了起来。忽觉耳畔喝彩如雷,好在他颇有自知之明,知道不是自己那一跃跃得好,正惊疑间,却见师父面沉如水站在场上,忙低头施礼:“多谢师父救命之恩!”
杨凌云哼了一声,挥手让他退下,再看根生,却见这个少年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一副漫不在乎的样子,不觉冷哼一声:“衡山叛徒李易风,是你何人?”
杨凌云此话一出,群雄中年纪轻的倒也罢了,年纪稍长的人均是心中一凛,依稀记起衡山派确实曾有过一个弟子名叫李易风,不过早已随着衡山灭门,声名消逝。后来听峨嵋的了然师太说过这个李易风尚在人世,身系衡山、峨嵋两派重大秘密,却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徒闻其名罢了。但是李易风是衡山派弟子,却是确凿无误的事实。
现如今杨凌云责问这个少年跟李易风的干系,一来承认了少年跟衡山李易风确有联系,另一方面,却是暗示大家李易风是衡山派的叛徒,这个少年即使是李的弟子,也不为衡山派所接受。
根生却是丝毫不知其中关节,睁大了眼睛,问道:“李易风?他是谁?”
杨凌云呵呵冷笑:“难道你到现在还不肯承认,他就是你的师父?”
根生见对方一口咬定自己跟那个从未听说过的陌生人的关系,不觉恼了:“什么姓张、姓李?我统统不知!小爷我从来就没拜过什么师父,也不稀罕,别人拜我还差不多!”
自古以来,江湖武功都是父亲传授儿子,师父传授弟子,最是提倡尊师重道,是以不提师承来历的大有人在,但对师父名讳不敬的却是鲜少发生。要知道,叛教逆师之行为,在当时最为令人不齿。群雄及杨凌云见根生言语之间对李易风一点尊敬之意也无,不觉呆了呆,心中疑虑却是打消了不少。杨凌云笑道:“如此说来,李易风应该不是你的师父。是了,衡山剑法虽然形似刀法,却也是有条有理,怎会象你这般杂七杂八,刀法、剑法,乃至扫堂腿都混在了一起,乱七八糟?”
根生见他对自己的武功甚为轻视,不觉抗声道:“为什么不能混在一起?招式不在纯粹,管用就行,刚才那人不是被我打败了?”
“那不过是运气,被你抢夺了先机。”杨凌云哼了一声。
“那好,那我们来比划比划。”根生首战告捷,勇气大增。
“就凭你,也敢跟我比划?竖子忒也无礼,就别怪本掌门不客气了!”杨凌云劈手抽出宝剑,“你出招吧。”
眼见衡山掌门跟一个乡下十来岁的少年对上了阵,场上一阵鼓噪,欲观好戏者喜形于色,欢欣雀跃。
这回根生倒也不敢托大,手中铁剑斜向上挑,与左手剑诀在胸前交叉,正是向长辈请教的手势“万家礼佛”。
杨凌云也不理睬,手中宝剑平平向前刺出,也未见招式有何奇异变化之处,根生挺剑来挡,两剑相交,忽觉虎口遽震,手中铁剑差点震落。根生大惊,慌忙双手紧握,方才没有脱手,也算他反应迅疾,一招“劈天盖日”,兜头盖脸朝杨凌云砍来。
若是他人,根生这招攻来,势必收势回防,杨凌云却是不然,手中宝剑径自往前,速度虽然不快,却因未曾受扰,眼见便要先于根生的攻势,刺向根生的胸口。根生想回剑来挡,忽又想起刚才的境遇,电光火石之间,已来不及另想他招,只得身体向后躺倒,方才堪堪躲过杨凌云那一剑攻势,头发却被削去了一大片。
根生向左疾滚,继而翻身而起,手中宝剑已横架胸前,凝神迎敌。
杨凌云微微一笑,一剑又是平平刺出,刺向根生胸前。根生这次学乖了,不敢与之兵器硬磕硬碰,身子一侧,手中宝剑一扬,一招“长河落日”,向杨凌云劈砍过去。
杨凌云一招刺空,不紧不慢,又出一剑,向根生右臂刺出。根生向左一转,避其锋芒,杨凌云剑势中途陡转,径向根生左侧刺出,根生慌忙向右闪开。
如此一来,根生根本不敢与其正面交锋,陷入了完全被动守御的局面。杨凌云向左他避向右,杨凌云向右他避向左,一时之间,便如陀螺一般围着杨凌云滴溜溜转个不停,却是丝毫没有寻隙进攻的机会。
别人见根生身形迅速,还道这个少年好快的身法,根生却是暗暗叫苦,如此只守不攻,以劳待逸,体力消耗极大,等到自己油尽灯灭之际,自己的死期便来临了。
还未等根生的担忧变成事实,却见杨凌云手中宝剑凌空疾砍三下,正是刚才根生所使的那招“迎风三斩式”,同样的招式,威力却大不相同,这三下,已将根生的上盘、中盘、下盘全被封死,无论根生往哪里闪避,都是自投罗网!
便在根生悔不当初,闭目等死之际,便听得“仓啷啷”几声金戈玉裂之音,接着一切声响嘎然而止,少年蓦地睁开双眼,发现正是他的于姐姐手持青霜宝剑,替他抵挡住了这雷霆一击。
少年大喜,咧嘴粲然而笑:“于姐姐,果然是你——”
话语说到一半便已卡住,少年惊异地发现:
他的于姐姐,此际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变幻不定,良久,低声叹气道:
“李大哥,老方,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