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扑簌簌洒落,枝头轻微晃动。猎户都有这样的经验,当野兽从背后搭人肩膀时,不能转身,要不捉住兽爪与之肉搏,要不用手头利器向后猛击。
搭上肩膀的,是人爪,不是狼爪。狼再本事也不能上树。这爪,我熟,所以免了一场好斗。但终不习惯被人从背后靠近,身体僵硬着。那人友好的拍了拍我肩膀,道:“你兄弟不见了,我帮你一起找找吧。”
“没了就没了,不找也罢。”我跃下树枝,从这里徒步穿林子进城大约一个半时辰,得在天亮前混入城内才行。
“仁兄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怎地兄长没了也不见着急呢。还是装得如此,好摆脱我这个外人?”脚步从后面跟上来。
有时提问太直白了反而难以回答。缄口,脚下不停。
“仁兄,你肩宽腰却细得紧,走路时背挺得笔直,步子又大又快却是很稳,跟一个人很像。以前我从树上摔下来,那人背着我还是健步如飞。他的背宽广温暖,我就想一直待在上面不下来。到家了,我滑下来正好抱着他的腰,当时我就想将来的媳妇一定要有这样的腰。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红岳在两三步开外不紧不慢跟着,絮絮叨叨说着。
这小子是不是脑子被雨淋坏,开始胡言乱语了。我不搭理他,只加紧赶路。
“唔。。。”身后一声闷哼。
红岳遭了暗算?!我脚下一滞。正待回身去看,却被人紧紧箍住。肩上搁着一个脑袋,红岳的脸放大在眼前:“楚氏一门皆不可信,跟我走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我为何要跟着别人?”伪装游戏玩腻了,瞒不过红岳也属意料之中。
红岳颇有些无奈道:“我的师父啊,有些事错综复杂,有些人心机深沉,现如今我们先寻一个安全妥当之所,我将种种厉害关系说与你知晓,也免得你被人欺瞒无端受了牵累。”
听他叫我师父,言语中关切之意昭然,又忆及山上那时师徒和乐,心下稍暖,便打趣道:“劣徒,说要走又赖着不动,莫不是想为师背你?”
“师父高见!”红岳说着脚已离地盘了上来。
我弯腰搬他的腿,他就势趴上背抱住我脖子。向前走了几步,少年时的温馨感没找着。是他长高变重了?不尽然。我背他仍是轻松。许是他湿冷的脸靠着我脖子有些怪异。正想着,他的脸移开了些距离,我心说这下好多了。又走了一会,想想可以把人放下了便松了手。背上的人似乎受了惊,用力圈紧我肩颈,同时有凉意飞速擦过脖子。若是利刃,此刻我该是喷血等死;但我只是像被点了穴,冰凉却柔软的触感,三九天里,不是落叶,亦不是飞花。
僵直只是瞬间,等我回头看时,红岳已笑嘻嘻站在地上摸着后脑道:“师父的背太舒服,不小心就睡过去了。”我也笑道:“睡够了就在前面带路吧。”
七转八绕,来到林子深处一座小木屋前。大概是猎户狩猎时的临时居所,冬季动物鲜少出没,这里有日子没人来过的样子。
红岳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于是我们两个闯空门的就在这一方斗室搬了两张小凳促膝谈心。
“师父,当初没沉住气过早与你相认,我十分后悔。”红岳的开场痛心疾首。
我想说你那时也确实够毛躁的,溜到为师卧房里搞个午夜惊魂强行相认,我脾气好就不跟你计较了。实际我只抬了抬眼皮,静候下文。
红岳盯着我脸上一处道:“你这面皮材质虽上乘,耐水性却差,都起皱了。这样在外面晃岂不是更可疑。”
“这事不急,等会处理掉就可以了。”我的言下之意是,咋还不切入正题。
“急!很急!难得见师父一面,还要对着这张不知是王二赵五的脸。看着这脸,我什么都讲不出来。”红岳说着便起身端过一盆水,“来,师父,让徒弟服侍您洗脸。”
看着伸到眼前的布巾,我止住他的手:“这哪来的?”这是我从小的毛病,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哈哈,从军多年,你这习惯还是没变。”红岳掀起外袍,露出里面衣服,缺了一块,正是他手中白布。
用御赐的绢罗雪缎洗脸,这可能是我有生规格最高的一次。涂上修给的药水,半刻钟后用清水洗净了。擦干脸,我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你是怎么做到的?”红岳一脸惊讶。
我皱眉回以一脸疑惑,又有什么问题?
“你的脸,跟我上次看到的不同。”红岳道明原委。
乍一听像鬼故事,仔细想想,可能是因为那个。“后来你修炼过离源心法吗?”我问他。
红岳答:“不曾。你也知道我不是那个路数的。”
“你师祖创了这套心法,他自己也未练过,因此不知长年修炼离源会让人相貌变得粗犷。此心法我练了数年已有所成再难精进,几个月前便不再练了。”
“如此说来,你的脸应能恢复到原本该有的样子?”红岳豁然道。
“天知道我本来该是怎样,我便是我,只要这里不变就行。”我拍拍心口处道。
红岳翘着嘴角道:“看着这脸我心情好多了,该告诉你的不该告诉你的,我全告诉你吧。”
这么没原则的说法,连带我对他所说内容的可信度都质疑起来。
“放心吧,师父,我既不是白眼狼也不是大将军,骗谁也不能骗您哪。”红岳换了张严肃的面孔道。
“与白眼狼并列的那个大将军是哪位?”我抓重点问。
“正是你急着要找的那位。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活动范围能算得出,但具体何处确实不知。我摇头。
“离这百里开外的临川城内,大将军怕是正跟骁骑训话呢。说起来,师父前一阵不是也加入骁骑了吗?”
就知道红岳这小子装纯良装不久,这不,很快便露出本性了。话里带钩子,直让你不上不下堵得慌。
红岳摇了摇头,叹了声,复道:“骁骑营是编外的部队,其实就是楚崩云的亲卫队,并不受中央调遣。本来这是不合理的,但骁骑营战功显赫人数亦不构成威胁,王上便不深究由得去了。但历来帝王最忌手握重兵之人不臣,此番王上撤了他的军职,便是因为他楚家有些异动让王上甚为担忧。楚家是将帅世家,代代都是能征善战执掌兵权的,在军中威望很高。兼之其暗中培植情报组织,眼线遍天下,如此种种原本就让王上隐忧。最近不知什么大动作漏了风声,更是让王上坚定了动楚家的念头。另一方面,右相陈学谨拉党结私,不仅在朝中拥趸甚众,在地方重镇其三子也建立了武装据点。你说,若是陈楚这两股势力联合,王上的地位还保得住吗?”
听了这许多国家机密,我只蹦出一句:“你姐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