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桓。”无人应声亦无人现身,于是萧沐阳又唤了一遍,语气已有些不耐。
那位吴大人脸色微变,些许凄凄然。
我看着身边老实待着的这位,有了不好的预感。该不会你就是薛桓吧!这边厢我冒了冷汗,那边厢萧沐阳叫了另一个名字“丁泉”。很快,一个黑衣青年男子即抱拳立在廊下。
“即刻找到你们队长来见我。”
“是!”
“吴兄,我们先进屋等候。”
把老实孩子朝洞口推了推,我屏住气息尽量将身体掩进石隙的更幽暗处。
丁泉没费什么事就找到了这里:“薛校尉,你……唉!总之先去见大帅吧。”
……
“阿桓!阿桓……你可还记得我?”
……
“丁泉,你在何处寻得他?当时他就是这个样子?”
“回禀大帅,我在园内假山旁找到薛校尉,当时他就是这样。”
“萧大人,阿桓他这是怎么了?”
“他这情状,不是中毒就是中蛊。丁泉,去请冷先生来。吴大人,看来有不怕死的老鼠溜了进来。”
“哼!害得阿桓如此,捉住了可不能轻饶了他!”
“那是自然。”
书房门开,萧沐阳负手身后一人走了出来,脸上一半是光一半是影,更衬得笑容诡谲。“鼠儿,调皮的鼠儿,跑到别家园子撒欢可是不对的。”低柔的声音用了上乘内力送出,自能清晰的传到别馆内每一个人耳中,“可怜的鼠儿,身中剧毒而不自知,与其躲在阴暗的角落暴毙,不如现身一见,或者我心一软便赏了你解药呢。”
闻此耸听危言,我自运气一试,并无异状。是不是中了剧毒我不能肯定,我能肯定的是这时乖乖现身我的下场将会与那地下囚室里真正的亥魈别无二致。
萧沐阳站了一会,又道:“鼠儿,原本我可以睡个好觉,这下全让你搅了。你硬扛着不出来也是没用的,原因么,很快你就会知道。”
这是心理战。事实上瞧着萧沐阳站姿潇洒脸色却越来越差,我心理上确实感到了愉悦。人愉悦的时候自然会笑,可能还是开怀大笑,但以我现在的处境和非一般的自制,当然不能够大笑,然而现实却是我竟然真的笑了出来,而且大笑不止。
伴着开朗的笑声,我心里拔凉拔凉的,难道我真中了毒,何时?何地?全身上下除了双目都裹得严严实实,包括每一根手指。触摸式中毒基本不可能,那就是吸入式了?虽然我一直控制气息,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吸入毒气的可能。
暴露位置的一刹那,我即向洞外掷了一颗“青梅”。青绿色的烟雾立刻弥漫开来,暂时掩盖住移动的形迹。从跃出洞口的那一刻起,我就一边大笑一边狂奔间或向后扔青梅。意态极尽疯癫,好在内力未受影响,与身后追兵渐渐拉开距离,占据高点的弓箭手也瞄我不准,重要的是别馆外墙越来越近,出得这里,我就可自由发挥了。
突兀的,遥远的彼方响起了清脆的笛音,罕有的清角和变宫调。未几,我大笑骤止,换作头部剧痛难忍,在离外墙几步之遥的地方,我如同被射中的猎鹰折翼坠地。
我背倚墙坐在地上,慢慢伸直了一条腿,镣铐有节奏的响了起来。“说!哪个是解药?”吴大人踢了我的腿一脚,将几个瓷瓶递到我眼前喝问。
文弱书生这一踢,着实没什么力道。只是其带来的振动让我身上新鲜的鞭伤与粗糙的衣料亲密摩擦,这滋味,谁尝过谁知道。“平等交换。”忍过骤痛,我面色未改的看向那个藏青服色由鼻至颈皆是同色布蒙着的男子,说了今晚第一句话。他的腰间别着一根银色短笛,方才就是这个小东西让我成擒。
“鼠儿,你觉得自己有平等的立场吗?”萧沐阳走近我右侧,在我上方形成大片阴影,试图营造某种程度的压迫感。
中了邪门剧毒,穴道受制,手脚被镣,鞭笞后的伤口还在渗血,此情此景,非惨字足以道。然则说到立场,我跟面前这几位衣冠楚楚活动自如的男士还是平等的。我需要解药和自由,他们需要解药和信息。我们都持有对方不能轻易获得的筹码。
萧沐阳半蹲下来,抬起一只手捏住我下巴迫我转过脸与他视线相峙,手指还恶意按压我左脸颊到下巴的那道鞭伤。“鼠儿,你家主人是谁,将你训练的这般好?你可知,只要方才那笛曲再奏一次,你就会送命?你这眼神什么意思,不怕?很好。我的兴趣之一就是钻研各种极刑,我发现人真的很奇妙,不少器官都是成双成对的,去掉其中一个另一个还能继续使用,你想不想试试看?反正我们只要你这张嘴能开口说话就行了。”
我看着萧沐阳的眼睛,虽然它们呈现含笑的形状,但那深处的疯狂和残忍告诉我他不是在恐吓,他是真的这么考虑。崩云,若我活不过今晚,那只是我的运气用完了而已。天生的冒险精神和骨子里的自负让我走到这一步,我无悔。唯一遗憾的是,那杯酒,还未及与你对饮。
此刻我所思所想俱是幼时至今与楚崩云相处的片段画面:童稚的竹马之谊,骨血相连的兄弟情,少年时的被迫分离,守在高墙外只为见锦带华服的他一眼,与师父云游时从外人口中探听关于他的消息,学成之后入伍随他戎马征战,他投注在我身上越来越多的视线,我刻意避免与他的接触,树林里不知是意外还是人为的相遇交谈,中军帐里他故作忙碌威严的可爱行径,马上他拥住我紧张忧心的神情,榻上他照料伤员的笨拙模样,深夜谈心却屡屡受挫的沮丧眉眼,成年后第一次与他同床两人背对背时那紧绷暧昧的氛围,那即使打破禁忌颠扑一切也要拥抱在一起的热烈,那些试探挑衅的亲吻,那些青涩鲁莽的抚触,深入灵魂的探索,挑战底线的纵容,难以承载的激情,身心合一的共鸣。他的所有样子,或张扬,或深沉,或得意,或忧郁,或英武,或狼狈,或强势,或妥协,如此种种,无一不让我刻骨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