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臂力好、眼力准而已,于是我成了一名弓箭兵。
藏在厚重的盾牌之后,隔着遥远的距离,拉弓,引箭。
铁矢如飞蝗袭向敌军,人的悲鸣,马的长嘶,美妙的旋律。
中军大旗后倒,表演时间结束。
我遗憾的退场,下面就交给骁骑和枪兵吧。
旁边的兄弟骂了句脏话,我皱眉:哥们,你该不会傻到认为谁都像黄二毛一样有那狗屎运,好巧不巧的射中对方主帅的脑门吧。当小卒嘛,活着就好,四肢健全就好,三餐果腹就好,至于飞黄腾达,那是一个奢侈的梦。
弓箭梯队整齐的撤退,上百人的队伍,连铠甲摩擦之声都是一致的。
百夫长扬臂,我们原地待命。
虽是毫无悬念的一仗,我的神经末梢却始终高度兴奋,在没有实际的胜利之前,我向来不会放松自己。
前方数百米处是如火如荼的战场,同时成就着不甘的长眠与显赫的战功,但,那都与我无关。
将视线调向后方,不祥的黑云若隐若现,心中抖的一凉。
“有伏兵!”百夫长大吼一声,便消了音。
不是他慌了神,如果你的脖子被箭矢穿透,那也发不出声了不是。
头儿翘了,饶是再训练有素的队伍,也难保没有胆小的逃兵。
五福跌跌爬爬跑了没多远,就向前扑倒,一动不动了。那大大的脑袋被开了个洞,汩汩的往外冒血。
缓缓放下爱弓,我说了两个字:“逃,死!”
从身后的箭筒中抽出三根箭,稳稳的搭上弦,心寒,血冷,脑袋无比清明,这仗,不能输!
伏兵卷地而来,黑骑黑铠,仿若来自地府。三箭夹带裂帛之声,插入为首三人的眉心。
兄弟们恢复状态,箭矢纷纷疾射而出。
黑骑全然无畏,挥舞弯刀,呼声震天。更有一人,隐在队中,眸光粲亮,左右游走,白羽箭一支接一支射出,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倒下。
入伍五载,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嗅到死亡的腐臭气息。
我胸无大志,此生唯一的愿望是睡觉睡死,唯一的爱好是摆弄弓箭。所以,我不想在此时此地,被射成一只刺猬,毫不美观的死去。
箭筒空了,顽皮的狐狸还没有捉到。可爱的弟兄们只有十来个是站着的。
黑压压的轻骑越来越近,目测至少五百人。我们,前一刻还以为胜利在望的我们,此刻,成了困兽。
战局往往如此,如政客一般擅变,似嫖客一般无情。
拨冗回头望了望,兄弟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白里透青,青中泛紫。
我摸上了腰侧的硬物,右手抽刀,左手拇指按在了锋利的边缘,微微刺痛传来,刀已全然出鞘 ,墨黑中透着红光,刀身颤抖着、沉吟着。
饿坏了吧,鬼斩?别急,马上就让你进食。温柔的抚过刀背,我一跃而起。
为了不伤到无辜的马儿,我只好不停的寻找落脚点,以便下次的腾空。
几乎无需我费神,鬼斩自然知道美味的所在。不知划了多少个脖子,我重复这单一的劳动,难免有些无聊。
刚张开嘴,想打个哈欠,背后突然传来破空之声。我一惊,硬是把鬼斩从某只头颅上拉回,扫向身后,挡开歹毒的后心一箭。
小子,本来看在同是优秀弓箭兵的份上,寻思着放你一马的,你倒好,咄咄逼人起来。那就不要怪哥哥我心狠!
掉转方向,指引着鬼斩向小狐狸而去。
扫清一应障碍,离那双璀璨双眸的主人近在咫尺,我这刀却迟迟挥不下去,鬼斩不满的低吼抗议。
“恶鬼!你还我大哥来!”小狐狸红着眼睛叫嚣。刚刚那是他孤注一掷的最后一箭,现在死死握着弯刀的他在我面前毫无胜算。
呃?大哥?地上那成片尸体中的一具吗?
抱歉,我是鬼,不是神,所以无法还你的大哥。我用眼神明确的传递以上信息。
但我自认的友好行为更加激怒了他,他狂暴了,举着那把可怜的弯刀冲我乱舞一气。
力道尚可,勇气可嘉,但无章法。我一边闪躲,一边品评。顺便找个空隙用刀背把他敲晕了,于是他缓缓坠马,混在了那些无头尸中。
虽然他后阶段表现不佳,但仍不失为一个人才。对于人才,我一向尊重保护,而不是抹杀打压。
战马惊惶奔走,害我废了点力气才回到兄弟们身边。咦?怎么人又少了。现下只有两个人杵在那冲我大眼瞪小眼。
我皱眉,俯视地上八九个面色惨白昏厥过去的家伙。啧,这些人心理素质太差!
杵在面前的两尊雕像,其中高的一具率先回神,扯动他僵硬的面部肌肉,挤出一个自认为雅痞的笑容:“虽是第二次看了,还是这么惊人。”
对于此人说的话,我一向忽略。虽然他是我的顶头上司——弓箭兵伍长殷飞,同时也是并肩作战五年之久的老油条。
矮的那一具努力控制颤抖的身躯,倔犟的站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唉,文弱书生偏要来这么野蛮粗鲁的战场,比起立军功,还是考功名比较快吧。我用同情的眼神看了矮雕像一眼,他是刚来的,叫司马攸。。。吧?呃,对于过于风雅的名字,我一向不大记得住。
把吃饱喝足的鬼斩安顿回了老家——一柄掉漆的鞘后,我回复原地待命姿态。虽然咱头儿归西了,但我是听话的好兵,往生之人的遗令照执行不误。
前方大部队的捷报很快传来,我们终于不用傻傻待命了。
负责调度的副将张铭传策马而来,被敌我双方的尸山血海吓了一跳,厉声责问我们当中唯一的领导殷飞:“怎么回事?”
殷飞迅速瞄了我一眼,我回以警告的一瞥后便低眉敛目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敌方伏兵来袭,我们拼死抵抗。敌军全殁,我军亦伤亡惨重,百夫长也没了。”殷飞说到最后,竟然哽咽起来。
我暗自嗤笑一声,这没皮没脸的家伙,倒是会演戏。
“唉!”副将也受到感染,重重叹了声,拍拍我们三人的肩道,“不要难过了,你们都是好样的,回去论功行赏。”
呵,论功行赏?与我何干?我关心的只是这一仗赢了,那他,就不会死了。
脑部骤然一阵眩晕,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我拖着步子跟在副将的马后面向军营行去。
手抚上破旧的刀鞘,那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恶鬼,收割着别人生命的同时,也吞噬着我的。。。